林瑾瑜并無自虐或者自殺傾向，也沒有幻視或者別的可能危及人身安全的癥狀，他沒嚴(yán)重到那個份上，因此并不需要24小時有人看著，放他獨(dú)處也沒問題，林瑾瑜聽見張信禮的話，不出聲了，轉(zhuǎn)身幾步回了房間，然后反鎖了房門。

    “他這……”小堂哥聽見門落鎖的聲音，道：“一個人待著行嗎？萬一出點什么事……”

    “不會的，”張信禮眼見房門關(guān)了，臉上神色才逐漸變得苦惱與沉重：“等他一會兒，看能不能自己緩過來，實在情況不對我有鑰匙。”

    他的冷靜稍微安撫住了小堂哥，好歹讓他沒再滿客廳踱步了，小堂哥把手里的東西一放，走到張信禮旁邊，道：“所以他這是發(fā)??？抑郁癥就是這樣的？”

    “別在他面前提，”張信禮坐下，伸手把茶幾上那煙灰缸從遠(yuǎn)處拖到了面前：“一切跟生病相關(guān)的字眼，包括醫(yī)院、看醫(yī)生，都別提?！?/br>
    每個患者情緒上來時敏感的話題、詞語都不一樣，有些反感責(zé)怪式語句，比如：這都是你想多了、還不是你自己太悲觀、你就是熬夜才會低落，有些則反感命令式語句，比如：你一定要多出去社交、你必須跟我出去走走、你趕緊多參加點聚會等等，而林瑾瑜所反感的就是說他有病，讓他去看醫(yī)生。

    這是張信禮之前照顧他時，通過長時間的觀察跟試探，耗盡心神才發(fā)現(xiàn)的，小堂哥只覺得心神俱疲，也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原來還得注意這個……他這樣不用吃點藥什么的？醫(yī)生開的藥呢？”

    “吃了……吃完了，”張信禮臉色不太好：“之前明明已經(jīng)好了……他覺得沒必要再去。”

    “開什么玩笑？”小堂哥不可置信，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敢不遵醫(yī)囑私自停藥：“即使癥狀不重，一般也要至少三個月才能逐漸減量再停用，我第一次打電話的時候還特地說了，讓你一定堅持找地方復(fù)診……”

    “我不知道！”張信禮比他還要煩：“他不愿意去，我有什么辦法！”

    此前，藥剛剛吃完的時候，他跟林瑾瑜提過一嘴，林瑾瑜自己說的感覺沒事了，要不直接不吃了也行……畢竟復(fù)診還得花張信禮不少錢。

    客廳里只有他們兩人，小堂哥道：“兄弟，他是病人，不愿意治病，你能聽他的嗎？你能怪他，用這當(dāng)借口嗎？”他從口袋里摸出兩根煙來，自己一根，剩下一根遞給張信禮：“這樣，你冷靜一下，我也冷靜一下，我們商量看怎么辦?！?/br>
    張信禮眉頭擰成疙瘩，是，他不能否認(rèn)，之所以林瑾瑜輕飄飄一句“沒事了，別花冤枉錢”他就真的擱置復(fù)診，是因為他確實舍不得那點錢而抱了僥幸心理，想著他好了，他看起來確實好了，也許不去也沒事的……盡管潛意識里知道可能會有事。

    墻上掛鐘秒針轉(zhuǎn)動的聲音跟催命的鼓點似的，半晌，張信禮從他手里接了煙，煙霧籠罩了兩個煩悶的男人。

    小堂哥畢竟是客，他坐著，耐心等著張信禮自己開口，可先等來的卻是一陣信息提示音。

    已到下旬，臨近月底，這是每月固定交房租的日子。

    張信禮顯然不用看也明白房東發(fā)消息過來是找他干什么，他攏共發(fā)了2800，房租這么一劃，直接就沒了2000，而且更棘手的是——

    小堂哥坐在一邊，看見張信禮查看完信息后，心煩意亂地把手機(jī)扔到一邊，沉默抽著煙，他抽得很猛，一支食指長的煙幾乎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縮短。

    僅僅一分鐘后，那根可憐的中華就走完了短暫的一生，張信禮把煙屁股在煙灰缸里摁滅了，好似利用這根煙的時間下定了解決事情的決心，他重新拿起手機(jī)，撥了個電話出去。

    “喂，爸，”張信禮看著自己左一條疤，又一條疤，絕稱不上漂亮、美麗的手，開門見山道：“這個月有點事，又不太方便給你們寄錢，勞你們再等等了?！?/br>
    他也不管林瑾瑜堂哥就在一邊，會把電話內(nèi)容全納入耳中了，愛怎么看怎么看吧，繼續(xù)扣分也好，對他意見更大，給她安上他鳳凰男或者什么別的難聽頭銜也好，那就是他的家庭和肩上的負(fù)擔(dān)，是無可爭議也無可掩蓋的實事。

    電話里，張爸道：“啊……娃兒，是不出啥子事了喲，那啥子時候方便呢，我跟你媽這里……唉唉，那你自己先用著，有空再說?！?/br>
    其實過去一般是張信禮有余力了主動給家里匯錢，他爸他媽幾乎沒主動朝他開口要過，張爸言辭之間似乎也有什么難言之隱，但張信禮此刻心思全在林瑾瑜這兒，沒能察覺老父親語氣中的欲言又止。

    一番簡短交談后，張信禮掛了電話，又果斷從卡里轉(zhuǎn)了下個月的房租給房東，暫時算快刀斬亂麻，堵了幾個近在眼前的窟窿，以后的困難以后說吧。

    “這周末去趟醫(yī)院，”他呼吸著仍殘留著尼古丁跟焦油味兒的空氣，看了眼日歷，對小堂哥道：“等他情緒好點，一起去跟他說……你是他堂哥，也許聽你的?！?/br>
    小堂哥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早就該去了啊，畢竟就算啥都不干也不能不治病，當(dāng)即答應(yīng)。

    張信禮看著手機(jī)上刺眼的日期，周末是四月一日，愚人節(jié)，上天好像跟他開了個殘忍的黑色玩笑。

    第294章 不一般

    讓林瑾瑜去醫(yī)院沒想象中那么容易。

    刺激點哪里是那么容易消除的，生病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了病還拖著，可林瑾瑜排斥的偏偏就是看醫(yī)生，這不是諱疾忌醫(yī)嗎。

    長夜漫漫，林瑾瑜把門反鎖了，張信禮跟小堂哥進(jìn)不去，也不敢去敲門，只能在客廳干坐著。就這么一直坐啊坐，坐啊坐，快十二點時，小堂哥怎么也坐不住了。

    他大老遠(yuǎn)跑回來不是為了在這兒cosplay望弟石干等著的，房間門縫一片漆黑，林瑾瑜好像連燈也沒開。

    “小瑜，”小堂哥走到房門前就是“咚咚咚”三聲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你倒是也出來喝口水啊，還沒吃飯呢?！?/br>
    張信禮坐那兒看著小堂哥敲門，他也想知道里面現(xiàn)在什么情況，但怕適得其反，因此一直忍著沒去敲門。

    這不是他等得最長的一次，以前林瑾瑜情緒不好時，他在外面站著等到兩點也有過。

    小堂哥本身不是急躁的人，因此敲門的頻率也并不急，三下一組，和緩而穩(wěn)定，這倒歪打正著，和緩的聲響跟詢問方式有利于患者情緒穩(wěn)定。

    一開始，門內(nèi)鴉雀無聲，活像里面沒人，小堂哥鍥而不舍，又叫了大概五六遍后，金屬鎖舌傳來轉(zhuǎn)動的聲響。

    ！

    長久的耐心等待與呼喚終于有了回應(yīng)，林瑾瑜把門開了半邊，半掩著身子從門縫里看他。

    張信禮聽到響動，立刻也起身走了過去，林瑾瑜臉上仍無笑意，但表情看起來沒回來時那樣木訥了，他視線依次掃過小堂哥與張信禮，目光中隱隱透著愧疚。

    “瑾瑜……”戀人總是最熟悉彼此的，張信禮觀其顏色，懸著的心放下了半顆，道：“感覺好點了？”

    林瑾瑜點了下頭，把門全拉開了，聲音 沙啞而低沉，說：“抱歉?！?/br>
    “沒什么好道歉的，”小堂哥道：“你是生……呃，心情不好，這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br>
    “不說了，”張信禮招手示意他過來：“要吃點東西嗎，還是睡覺？”

    “不了，”林瑾瑜走出房門，去衛(wèi)生間用冷水隨意洗了把臉：“很累，我先睡了?！?/br>
    掙脫情緒的枷鎖沒那么容易，一個人無論怎樣告訴自己要開心，要振作，要像熱愛太陽一樣熱愛生活，有些時候也還是難以做到，林瑾瑜好轉(zhuǎn)了些，但仍舊低落，洗完臉就回房間躺著了。

    “暫時應(yīng)該沒事了，睡一覺起來一般會好很多，”已經(jīng)很晚了，張信禮送小堂哥到門口：“這里我看著，你先回去休息?！?/br>
    “行……那你注意點，”小堂哥感覺加班都沒這么折騰人：“有情況給我打電話?！?/br>
    “嗯。”

    共同的cao心事讓兩人之間沒先前那么兩看兩不對眼了，張信禮送完客，關(guān)門，回房間。

    林瑾瑜閉著眼，背對他朝里躺著，張信禮脫衣服上床，知道他還沒睡著。

    “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今天下班去哪了？”他和林瑾瑜蓋著同一床被子，但怕冒進(jìn)，因此保持著半臂遠(yuǎn)的距離。

    張信禮問完那句，又說：“要我抱你嗎？”

    抱著睡一覺，什么天大的難事明天都會過去,其實就這情況，還問什么問，直接上手就是了，有時候就得來硬的，用不著那么相敬如賓。

    “你先睡吧，”林瑾瑜不想給他添麻煩：“今天沒什么，意外，明天就好了?！?/br>
    發(fā)作這事可說不準(zhǔn)，也許明天真的自然而然就好了，也許來如山倒，去如抽絲。

    “心里有什么要說，”張信禮道：“不是你告訴我的？”

    林瑾瑜一直在不厭其煩地教他表達(dá)自己，成為自己，上附中時叫他想學(xué)什么去學(xué)，在倉庫里用一個吻讓他知道他就是會對男人的身體有感覺，然后又用此后漫長的時間教他愛和性。

    張信禮道：“小堂哥，他帶你去了哪里？”

    “……”

    漫長的沉默，過了很久，林瑾瑜說：“去醫(yī)院，看了我爺爺?！?/br>
    這這那那，一地雞毛，張信禮之前就猜測林瑾瑜的突然發(fā)作和家人有關(guān)，事實果真如此。

    林瑾瑜面朝墻壁，好似在和他說話，又好似在自言自語，斷斷續(xù)續(xù)竹筒倒豆子，終于開口把白天的事都說了，張信禮試探著道：“要不抽個空還是……”

    林瑾瑜知道他要說什么，可……他不想：“不用，”林瑾瑜說：“別逼我……我有陰影，會恨你的，真的?！?/br>
    幾個字把后面的話堵得干干凈凈，張信禮無奈，只能咽回喉嚨里的話，片刻后喊他轉(zhuǎn)過來，兩人抱著一塊度過了這個夜晚。

    ……

    第二天，張信禮睜眼時發(fā)現(xiàn)他已不在床上，唯衛(wèi)生間里隱約傳來聲響。他一愣，吃驚于林瑾瑜下床他居然完全沒察覺。

    他翻身下床，順著響聲快步走進(jìn)衛(wèi)生間，看見林瑾瑜正背對著門口，好好站在那里刷牙。

    他看起來似乎完全正常了，見張信禮進(jìn)來，平靜地看著鏡子，朝他說了聲“早”。

    “你……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br>
    正常情況下林瑾瑜從沒比他起得早過，張信禮吃不準(zhǔn)什么情況，過去把手放在他赤裸的肩背上，道：“你現(xiàn)在感覺……”

    “早上吃什么？”林瑾瑜好似沒聽見他的話，把泡沫洗了，平靜卻答非所問道：“走路去上班么？今天起得早，走也來得及。”

    “看你想吃什么……昨天買的面包？”張信禮道：“不嫌累，走也行。”

    “嗯?！绷骤?cè)過臉和他對視：“那你快點洗漱，要不一會兒晚了?！?/br>
    張信禮端詳了一會兒，林瑾瑜開始洗臉刮胡子，整個人全無異樣，他便道：“好?！?/br>
    倆男人都沒穿上衣，張信禮貼近他，小麥色的手半攬過他肩，沿著身形曲線，在他白皙的肩胛、后背、腰際滑動了幾下，那是種情侶間很自然的肢體愛撫，林瑾瑜眼皮都沒眨，該干什么還干什么，衛(wèi)生間的門開著，誰也沒想到去關(guān)。

    “呃……你們今天挺早。”

    突然一尖銳的女聲傳來，隔壁那對小情侶之一大概也是剛起，還迷糊著，直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才發(fā)現(xiàn)里面有倆半裸的男人：“不好意思，一般這點廁所沒人的?！?/br>
    張信禮收回手，林瑾瑜看她道：“啊，早起了點……我們才不好意思，沒嚇到你吧?！?/br>
    “沒有?！边@女孩也是剛工作沒幾年，她說著要離開，可轉(zhuǎn)身轉(zhuǎn)到一半又不住回頭，看他倆一眼又迅速移開目光。

    張信禮去架子邊拿毛巾，林瑾瑜看女孩，問：“有事？”

    “沒有沒有?！迸⒂挚戳藥籽?，走了。

    ……

    單位一如既往熱鬧，為避免麻煩，林瑾瑜照舊做賊一樣彎腰偷溜進(jìn)大門，坐到自己工位上，發(fā)了會兒呆。

    周圍同事全不由自主看著他，林瑾瑜一開始沒注意，后來發(fā)覺了，目光疑惑地往周圍一掃，同事又全低下頭去，老實做自己的事。

    “小林，今天上午抽空把這個看了，”胖師父拿了一摞不知道什么本子過來：“下午大會議室開會，做第一階段實習(xí)工作總結(jié)，你們實習(xí)生也要求參加，做好準(zhǔn)備?！?/br>
    “好?！绷骤そ恿?，謝過師父提前通知他后便埋頭開始干起活來，本想兩耳不聞窗外事，結(jié)果討厭鬼就跟那牛皮糖一樣，總喜歡自己倒貼上來。

    “哎，林瑾瑜，”小個子臉上帶著四分笑意三分不懷好意以及三分小人得意湊上前來，拍了拍他，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真像他們傳的那樣，你欠了高利貸？”

    林瑾瑜面無表情，正眼也沒給他一個，專心做自己的事，小個子見他不理，道：“都是同事，我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你看你要實在困難，大家伙湊點幫你。”

    這人是過于愛出風(fēng)頭以至于什么都喜歡插一腳嗎？林瑾瑜沒打算跟他積累什么交情，簡短道：“謝謝，不過用不著，我沒欠高利貸，用不著相信這種謠言?！?/br>
    “這樣啊，昨天那陣仗，他們都傳你欠了高利貸瞞著家里露餡了呢，我就說不可能，高利貸都是些二流子放的，看你也不像跟那種人打交道的人?！?/br>
    “嗯，”林瑾瑜不想跟他廢話了，翻頁道：“還有事嗎？”

    “沒有，就隨便聊聊，”小個子問：“下午開會，我剛好被叫去幫忙，哎，那會議室位置其實不夠，正牌職工優(yōu)先，咱們實習(xí)生要是去晚了就只能全程站著了……正好我方便，要不要給你占個位子？”

    怎么突然這么好心，林瑾瑜覺得奇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用，”他拒絕了：“我跟張信禮一起，謝你好意了，好伐，就這樣，我還有事。”

    張信禮吃飯比他快很多，他用不著欠他這個小人情，再說，就算去晚了，不就站幾小時嗎，累就累了，也沒什么。

    “哦，這樣……那行，”小個子道：“你忙。”說著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