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自帶上海戶口，可張信禮沒有，盡管他們不會面臨養(yǎng)小孩的問題，但沒有戶口依舊會產(chǎn)生諸多不便。

    張信禮沉默了一瞬，然后說：“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先復(fù)習(xí)你的?！?/br>
    “別啊，”林瑾瑜有點奇怪：“你不一向挺有規(guī)劃的嗎，怎么這次說走一步算一步?！?/br>
    他很想張信禮跟他一起復(fù)習(xí)，一起準(zhǔn)備考研，因為盡管張信禮總說自己沒他聰明、沒他會得多、不是讀書的料，可他總覺得張信禮其實很優(yōu)秀。

    假如他生在上海，生在林瑾瑜所在的家庭，擁有林瑾瑜擁有的一切醫(yī)療與教育資源，他會和林瑾瑜一樣優(yōu)秀，甚至因為那份自制和勤勞，他可能會比林瑾瑜更優(yōu)秀。

    然而張信禮只是含糊地說：“再看?！?/br>
    林瑾瑜語重心長：“你可能沒了解過，覺得也就是一張紙的事兒，可假如讀了研，整個平臺和接觸到的人層次都是不一樣的。”

    “知道，”張信禮說：“所以你讀?！?/br>
    “我想跟你一起讀，”林瑾瑜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高中沒能和你一起進(jìn)高考考場，一起畢業(yè)?！?/br>
    也許是某種奇怪的、對儀式感的執(zhí)著，他想有一個機(jī)會去彌補這個遺憾，讓他們能夠手牽手，真切地一同走過人生的某個重要節(jié)點，見證彼此生命中的重大時刻。

    “你……”張信禮道：“你喜歡學(xué)歷高的嗎?！?/br>
    “什么學(xué)歷高的？”

    張信禮說：“well…”

    說到一半，他不說了，林瑾瑜道：“well educated？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還知道不少詞啊?！?/br>
    張信禮坦白：“其實大學(xué)我也跟很多人聊過，只是不見面?！?/br>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說起那空白的三年里自己對那方面的探索，林瑾瑜說：“為什么，你這么帥，還怕面基？”

    張信禮回答：“不想讓別人知道?！?/br>
    深柜就這樣，不稀奇，林瑾瑜擼袖子道：“好啊，沒少被小0勾引吧，”他故意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tài)，去捏他耳朵：“給我老實交代！”

    “疼……”張信禮說：“沒有的事，我沒見任何人?！?/br>
    其實他收到過一些0發(fā)的裸照，但眼下這情景……張信禮決定擇吉日再坦白。

    林瑾瑜佯裝生氣道：“喲，兄弟，你膽子還不小嘛，我還以為你真一老實人呢。”

    張信禮確實很老實，他下軟件只不過因為實在沒有別的途徑給他去完成自我探索和認(rèn)同而已，他和那些人聊天只是為了了解gay，了解自己。

    張信禮被他捏著耳朵，說：“……沒你老實，小梵?！?/br>
    “……”

    這個名字從他嘴里說出來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自帶了點羞恥意味，林瑾瑜惱羞成怒，第一千次和他打打鬧鬧動起手來：“再說這個信不信我把你趕沙發(fā)睡去，凍死你大爺?shù)??！?/br>
    “我沒大爺，”張信禮躲他：“我說錯了嗎，小梵?！?/br>
    “……”林瑾瑜覺得羞恥爆表，惡狠狠道：“不要再叫這個名字了！是我愿意的嗎，哈？你自己不是也去應(yīng)聘過，你錄了不就沒小梵什么事了嗎？還好意思說！哈！”

    他一套降龍十八掌劈頭蓋臉，張信禮拿堅硬的小臂骨骼擋了，說：“他們不要不會英語的?！?/br>
    “那你學(xué)啊，”林瑾瑜跟爹教訓(xùn)兒子似的：“咋那么不爭氣，不就abcd，what’s your name嗎，有那么難嗎？”

    張信禮道：“學(xué)不會?！?/br>
    他不喜歡英語就跟林瑾瑜不喜歡數(shù)學(xué)一樣，看到就頭痛。

    林瑾瑜兇神惡煞道：“不行！必須給老子學(xué)！考研也要考英語，明天就開始！choucha單詞！”

    深重的夜色仍壓不住兩人打口水仗的勁頭，先前的瞌睡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張信禮表示抗議，林瑾瑜法西斯獨裁表示抗議無效，一直在后面念叨他，念得張信禮滿屋子亂走。

    他們這邊鬧得開心，誰也沒注意到外面小區(qū)門口的街道上，一輛昂貴的邁巴赫停頓了大約數(shù)十分鐘后關(guān)了尾燈，打開轉(zhuǎn)向，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匯入了車流里。

    第244章 交鋒（上）

    林瑾瑜本以為自己作為一資深夜貓子，做這工作還不是如魚得水，但晝夜顛倒的生活似乎比想象的要難適應(yīng)。

    每天得凌晨三點半能才到家，有時更晚，一覺睡到中午十二點，下午看會兒專業(yè)書，六點出門上班，胡亂對付完晚飯就是各種酒往肚子里灌。

    并不是每一天都能和那天一樣摸魚的，他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有修養(yǎng)的、沒修養(yǎng)的，小氣的、大方的，每天都在見識人類的多樣性。

    這天，林瑾瑜捯飭好匆匆忙忙踩點趕到店里時才記起，因為好幾天的晝夜顛倒，今天自己好像忘了吃藥。

    張信禮在他還沒睡醒的時候就出去工作了，他醒的時候還沒回，因此也沒人提醒他，應(yīng)該……不要緊吧，林瑾瑜自覺近一兩個月都沒什么癥狀了，雖然有時候也會因為諸如鹽又放多了之類的雞毛蒜皮朝張信禮呲牙，但……他自我感覺很開心啊，應(yīng)該已經(jīng)好了吧，那些亂七八糟的西藥少吃一頓也沒什么。

    夜店環(huán)境非常嘈雜，林瑾瑜只糾結(jié)了很短的時間就把這件小事拋諸腦后了，他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啥時候下班啥時候下班啥時候下班。

    他現(xiàn)在每天最在意的是這個問題，他賊想回家和自己男朋友抱著睡覺。

    “小梵，你怎么回事？”勝哥的訓(xùn)斥一下把他從不著四六的想象中拉回來：“怎么這么不積極？這樣我還怎么帶你？”

    新人總是得表現(xiàn)得比老員工更出色才能不挨組長說，林瑾瑜業(yè)績不算很好，因為他太不積極了，不怎么說話，也不經(jīng)常嬉皮笑臉，就給人一種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的感覺，要不是之前寧晟凱一次給他沖了四千多的業(yè)績，他只靠均攤的分成湊人頭，就該在這組墊底了。

    勝哥對此很不滿，覺得長此以往林瑾瑜會拖組里的后腿，影響他的獎金。

    “不好意思勝哥，”林瑾瑜嘴上道歉，實則沒打算改：“我比較內(nèi)向，不會和人相處，再給點時間?！闭f完非常有眼色地給人遞了根煙。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職場上的交往就這樣，有時候一根煙一杯酒能起很大的人際潤滑作用，勝哥見他十分恭敬，氣消了點，覺得這小子還算上道，人不錯，可能新人難免有個適應(yīng)期，于是沒罵人了，只嘟囔道：“機(jī)靈點學(xué)著，內(nèi)向那你來這兒干什么來了真是……”

    “是是是是是，”林瑾瑜答得那叫一個利索：“下次一定。”

    下次就是永遠(yuǎn)下次，他敷衍完組長，臨開工時收到張信禮的短信：明天周末我輪休，去超市？

    倆人上次約好過年前去一次超市，然后一起迎春節(jié)的，林瑾瑜眼珠子一轉(zhuǎn)，手指在鍵盤上一頓cao作，噼里啪啦打字回道：好——爸爸帶兒子去逛超市，給寶貝兒子買玩具~

    他光想象張信禮看見這條短信的表情就樂得打跌，果不其然，一陣漫長的沉默過后，對面回：晚上等著。

    林瑾瑜看著屏幕上的回復(fù)賊兮兮地笑，直到詩涵喊他：“走啦，看什么呢這么樂！”

    “沒什么，這就來?！绷骤ぺs緊把手機(jī)收好，跟著去開工。

    又是一個a區(qū)卡座，夜店包廂負(fù)責(zé)人是大致按片分好了的，哪哪歸誰接待、哪兒的油水歸誰吃大致有安排，林瑾瑜這天穿的是件卡其色的工裝外套，里面白t和麻色的小格子襯衣打底，手腕上仍戴著那時候兩三百一塊的夜光電子表，大面積的暖色給人一種溫暖、富有親和力的感覺。

    他進(jìn)包廂后照慣例打量了眼四周，發(fā)現(xiàn)這單的客戶里居然有熟人。

    就是那個說自己做生意，叫寧晟凱的。他來了第一次，給林瑾瑜貢獻(xiàn)了4400的提成后有好幾天沒再出現(xiàn)，又或者出現(xiàn)了林瑾瑜沒碰上——他并不關(guān)心這個，但因為那瓶高貴的人頭馬，他對這人有點印象。

    這次和他一起來的都是一幫大老爺們，有穿高級襯衣的白領(lǐng)，有肚子已初具規(guī)模的中年人，也有戴副厚邊黑框眼鏡，一臉呆樣的拘謹(jǐn)眼鏡男。

    勝哥沒親自來，只安排了五個人，除了林瑾瑜，其余全是女生，詩涵作為混跡夜場三四年的老手，自動當(dāng)起了臨時控場人物，面帶笑容，蹬著高跟鞋上去打招呼。

    老爺們對小妹的到來很是歡迎，中年人咧嘴笑，擺出一副非常健談的樣子不住和詩涵搭話，跟她介紹說這次公司團(tuán)建，要她們好好陪老板玩玩。

    詩涵也笑，喊他們?nèi)^去陪著玩游戲，林瑾瑜還是想摸魚，但又剛被訓(xùn)過，覺得不能摸得太明顯，于是決定先裝幾分鐘勤奮，然后再摸。

    舞臺上幾個穿熱褲的meimei正在跳舞，他坐過去，跟著一起玩點游戲，雖說也沒人排擠他，但林瑾瑜敏銳地察覺到那幫大老爺們跟他聊天很客氣，有一句說一句那種，渾不似和詩涵幾個小姑娘聊天時熱絡(luò)。

    于是他察言觀色，無師自通地覺出味兒來了，好嘛，好不容易想刻苦工作一下，結(jié)果人家只想和小妹兒聊天玩游戲，也是，直男來這地方當(dāng)然是奔著有胸的妹子來的，怎么會對和男的搭訕有興趣。

    林瑾瑜覺得有一丟丟奇怪，一般來說這種全是男人的局，全安排女生來陪玩就可以了，為啥單插了他這么一男人進(jìn)來，不明擺著來當(dāng)空氣的嗎？

    干這行識趣是很重要的，他看可以順理成章地摸魚了，挺開心，隨便玩了幾把后在一眾男人殷切期待的目光中下了場，拿著飲料去后邊沙發(fā)上窩著。

    沙發(fā)上除了他還有一個人，就是寧晟凱。

    他頭發(fā)依然梳得十分整齊，穿著也比較正式，還是和上次一樣沒去和同事扎堆，甚至也沒看臺上跳舞的meimei，只是一個人在那兒喝酒，看別人玩，奇怪的是也沒人去硬扯他，一般來說這種場所，來玩的都特能鬧騰，三五狐朋狗友互相攛掇、甚至生拉硬拽靦腆的人去鬧不稀奇，可同事們開場的時候邀請了幾次，他搖頭，后面居然就沒人再sao擾他了。

    兩人也算見過面，林瑾瑜吃不準(zhǔn)對方還記不記得他，但閑著也是閑著，他樂得清閑，同時又感到有些好奇，遂隨口問了句：“怎么不去玩？”

    寧晟凱苦笑了一下，倒也真答了，他說：“我是被拉過來的，公司團(tuán)建，不好拒絕?！?/br>
    林瑾瑜說：“哦。”

    他倒也理解，又道：“那系皮帶的大叔你老板？老板叫確實不好拒絕?！?/br>
    “不是，”寧晟凱道：“我是他們老板。”

    “……”猜錯了，真尷尬，林瑾瑜問：“不對吧，你這么年輕，就當(dāng)老板了？”他本來以為最多一高管什么的。

    “什么年輕，”寧晟凱道：“你以為我多少歲？”

    “不知道啊，”林瑾瑜隨口說：“看起來……二十八九？”

    寧晟凱說：“我35了?！?/br>
    “？”不可能吧，林瑾瑜心說：完全不像，三十五不應(yīng)該那種肚子漸起，逐漸走向地中海那種嗎？

    寧晟凱看他一臉不信，拿身份證給他看，居然真的35歲，林瑾瑜著實吃了一驚，想：要是我35看起來也這么年輕就好了。

    兩人在后面組團(tuán)聊天，寧晟凱看見他腕子上的手表，道：“你是學(xué)生？怎么來做這個?！?/br>
    “哪個啊，”林瑾瑜聽他那語氣和張信禮頗異曲同工，說：“我就是來摸魚的，陪著玩玩?！?/br>
    寧晟凱笑，說：“能坦蕩看開也是好事。”

    林瑾瑜敷衍：“嗯嗯?！?/br>
    寧晟凱再次看了眼他手上一看就戴過很久的手表，問：“家里很困難？”

    嗯……怎么說呢……困難得上海戶口，住市區(qū)高層，開路虎，可真是當(dāng)代困難家庭呢。

    林瑾瑜想也不想，連眼皮都沒眨，開口說：“嗯，老家四川的，家里很困難，爸媽都務(wù)農(nóng)，沒退休工資，還有個堂弟父母雙亡住在我們家，jiejie為了貼補家用嫁很遠(yuǎn)換彩禮去了，我出來補貼家用順便賺學(xué)費。”

    ……

    真是一出可歌可泣的當(dāng)代下海大學(xué)生勵志故事，寧晟凱手上是塊簡約低調(diào)的朗格，他聽了林瑾瑜的“身世”，禮貌而恰到好處地表示了惋惜，道：“你很孝順，也挺自強?！?/br>
    林瑾瑜臉不紅心不跳地接受了對方的稱贊，晃了晃只剩冰塊的杯子，道：“這么困難，老板您不支持一下？”

    不宰白不宰，反正來這玩的也不缺酒水錢，正好劫他的富濟(jì)自己的貧，林瑾瑜隨便那么一說，想著買就買，不買就不買，隨便。

    “怎么，業(yè)績不好，還需要我?guī)湍?？?/br>
    “一般吧，”林瑾瑜道：“隨便說的，老板說不要放棄任何一個顧客，所以能撈就撈?！?/br>
    寧晟凱真被他逗到了，他把酒杯放了，拿了酒水單子遞給他，說：“那你自己圈吧，反正你也是工作人員?！?/br>
    “哈？”林瑾瑜做了個一邊眉毛高一邊眉毛低的詫異表情：“啥意思?！?/br>
    寧晟凱看他，學(xué)他說話道：“不是要撈嗎?！?/br>
    “真的假的，”林瑾瑜其實想把上面所有的酒水全他娘地圈一遍，后來覺得自己的臉皮厚度還是亟待修煉，沒好意思，只大概圈了幾條銷量高的大眾款，外加個果盤，道：“謝了?！?/br>
    寧晟凱拿回來掃了眼，說：“這么矜持?！?/br>
    “一般，灑灑水啦?！?/br>
    寧晟凱沒改動他的，真的原樣點了單，點完了問：“什么時候下班，待會兒一起去吃個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