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137節(jié)
林瑾瑜聽前半部分還覺得有點暖心,聽到“接親”兩個字就暖不起來了,他臉色不由自主地冷了點,猛抽了一大口煙。 張信禮帶著一身汗,為了省倆錢沒坐車,一直從山下走回家來,推開自己家屋門的時候,就看見他堂弟和誰一起,坐在那兒聊天。 那個背對著他的人穿一身很好看的姜黃色工裝羽絨服,指尖升騰起裊裊的煙霧。 張信禮一邊把門帶上一邊道:“來客了?你朋友?怎么不……” 他話只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林瑾瑜在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脊背發(fā)僵……但他很好地掩飾了過去,沒有表露半分。 冬日的陽光溫和而不刺眼,透過老舊窗玻璃上歲月的劃痕映入室內(nèi),林瑾瑜夾著煙回過頭去,茶褐色的雙眼不閃不避地落入張信禮眼里。 張信禮的目光依然沉默而悠遠,林瑾瑜的面龐少了幾分學生時代的少年氣,卻依舊英俊,他們在靜默的光影里進行一場漫長而無聲的對視。 一如十六歲那年,林瑾瑜耳朵里塞著耳機,心不甘情不愿地邁過那道褐不拉幾的門檻,不經(jīng)意間一個抬頭,靈魂和靈魂低語,目光與目光相遇。 第149章 重回涼山(2) 足足過了一分鐘,張信禮都沒動。 林瑾瑜見他一時沒有動作,不知道這反應代表了什么意思,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乍然相見,你是無措多過尷尬,還是尷尬多過無措……會不會曾經(jīng)也有那么一秒鐘,像我想你那樣想過我? “喲,”他不咸不淡地打招呼:“好久不見。” 張信禮還是沒說話,張信和叫道:“哥?” “嗯……”張信禮好似剛剛回神:“你們……” “我們?”林瑾瑜叼著煙,閑聊一般道:“我們隨便聊聊,好歹也算老朋友,這時候我來,沒有不合適吧?!?/br> 張信和插嘴道:“瑾瑜哥也剛到,哥你沒別的事了吧,正好一起準備準備,大后天眼看就是好日子了。” “行,”張信禮很遲緩地把目光從林瑾瑜身上移開:“東西準備一下,錢我放爸媽房間抽屜里了?!?/br> 張信和“哎”一聲答應了:“今天已經(jīng)買了一部分了,我去看看去?!闭f著回房間里了。 “行,別落了什么?!睆埿哦Y說完準備繼續(xù)一開始本來準備干的事,拿毛巾去院子里洗手,林瑾瑜卻主動叫住了他,揚起嘴角,笑道:“還沒來得及恭喜你?!?/br> 張信禮:“?” 林瑾瑜看他怔住的樣子,以為張信禮仍在顧慮些什么,遂用一副無所謂的口氣道:“別擔心,過去的就過去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你不會以為都過了三四年了,我還喜歡你吧?又不是小孩了?!?/br> 尼古丁煙霧從他微啟的唇縫間散逸出來,一邊耳垂上極簡款的純銀耳釘讓他看起來頗為桀驁不馴,那是全天下最無所謂、最不在乎的語氣,就好像輕輕拂去肩頭一瓣微不足道的落花。 “……”張信禮默然片刻,說:“是么?!?/br> “嗯,”林瑾瑜把煙抽到只剩煙屁股,叼著去院里扔……他趁和張信禮擦肩而過的那瞬間把手里一直攥著的喜帖拍他肩膀上:“喏,應邀前來祝賀,祝百年好合?!?/br> 張信禮再次:“?” 他去按那張喜帖時,手也壓住林瑾瑜的指尖,但林瑾瑜很快強行抽走了。他從張信禮身邊走了過去,頭也不回地拉開門去了院里,留張信禮一個人在身后看著他的背影。 林瑾瑜把煙屁股在水泥臺階上摁滅了,為了不讓雞誤食,他熟門熟路地繞去墻角簸箕那兒扔,張信禮跟在他身后走出來,壓井水洗了手和臉。 這里海拔在兩三千米上下,風吹在臉上刺刺地冷,井在門口不遠處,林瑾瑜要想回去室內(nèi),就必須從張信禮身邊經(jīng)過。 明明已經(jīng)三年多不曾見過,可林瑾瑜總覺得他們好像昨天才告別。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目不斜視,徑直往屋里走,還沒走過去……只見張信禮拿毛巾擦了把臉,好似不經(jīng)意一般道:“你還會抽煙了?” 林瑾瑜站住了,他和張信禮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轉(zhuǎn)過頭來看他,禮貌笑道:“怎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張信禮沒看他,只接著擦了擦手上的水:“沒,就問問?!?/br> 林瑾瑜拍了拍他的肩,老友敘舊一般道:“這幾年過得怎么樣,考上大學了嗎?” 實際上張信和剛剛都告訴他考上了,但林瑾瑜這會兒緊張到?jīng)]什么高級思維能力,全靠本能往外蹦話……幸好他的語言天賦還不錯。 張信禮看著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說:“……一般?!?/br> 一般……一般是哪般?好還是差?開心還是不開心?說具體點會死嗎?林瑾瑜心里這么想,嘴上說:“哦,我倒是過得挺好的。” “……”張信禮道:“嗯?!?/br> 林瑾瑜回:“嗯。” …… 兩人誰都沒話了,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林瑾瑜說:“晚上我睡哪兒?。俊?/br> “就兩間房,你看你想……” 他還沒說完,林瑾瑜就道:“我睡你爸媽房間不好吧,你們平時怎么睡的?” “平時我不在家。” “哦,這樣,”林瑾瑜說:“隨便啊,要我跟你弟睡嗎,也行,只要你不介意我有喜歡男人的前科……不過放心,不會喜歡你的……不可能喜歡你?!?/br> 張信禮掃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把毛巾一捏,團成一團進屋了。 …… 這時節(jié)天黑得很早,才六七點的光景,外面已經(jīng)黑咕隆咚。 林瑾瑜是早上六點出的門,直接飛過來再轉(zhuǎn)車的。出門前他特意洗了個熱水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這里雖說已經(jīng)開始普及太陽能熱水器,但大部分人家家里熱水什么的依然不太方便,這會兒林瑾瑜懶得大費周章,燒了壺熱水洗洗就上床了。 他以為假如讓張信禮來選,他一定會讓自己去和張信和睡……或者單獨睡一個屋,張信和他們兩兄弟睡一起,但出乎意料的,張信禮沒有。 他就好似不記得他們之間發(fā)生過的那些事,也不記得林瑾瑜曾在無人的巷子里大聲說愛他一樣,到點了,很平常地催促林瑾瑜上床睡覺,明天他們要去趕早集。 一個直男,在知道某個男人曾經(jīng)喜歡過他之后,還會愿意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嗎? 林瑾瑜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現(xiàn)在很慌張,比白天剛見到張信禮時還要慌張,那顆心就像一只小袋鼠,一蹦一蹦不停撞著他的胸腔。 張信禮洗完澡,帶著滿身熱氣進來。他晚上睡覺一般不會穿上衣,但今天不知怎么穿了一件,林瑾瑜只能看見他露在外面的手臂,還有一道道熟悉的疤痕,其中有那么一些是為他而留。 燈開著,張信禮背對著林瑾瑜坐在床邊擦頭發(fā),白熾燈下的肩膀?qū)掗?,與林瑾瑜記憶里的畫面有些許不同,那已經(jīng)完全是成年人的身坯了。 林瑾瑜自己同樣如此。 他也背對著張信禮坐著,卻時不時趁他不注意轉(zhuǎn)過半個臉去偷看。林瑾瑜無所事事,又摸了根煙點著,他平時其實根本沒這么大煙癮,這會兒純屬緊張得借助點尼古丁保持鎮(zhèn)靜。 煙味兒順著流動的空氣飄到張信禮那邊,張信禮擦完頭發(fā),把毛巾往床腳欄桿上一扔,問:“什么時候這么大癮了?” 這算大嗎?林瑾瑜覺得不大,老煙槍一天一兩包的大有人在,他道:“這才哪兒啊,你管那么多干什么?!?/br> 張信禮確實沒什么立場管他,他靜了幾秒,問:“什么時候開始會的?” “高三吧,”林瑾瑜十分熟練地撣灰:“怎么?” “因為什么?” 問題怎么這么多……林瑾瑜苦于應付,他想:要隨便編個什么原因嗎,那樣會不會顯得假?會不會被他看出來…… 房間里一片寧靜,倆人看起來都云淡風輕,實際上林瑾瑜的腦細胞運轉(zhuǎn)得“滋滋”都快冒火花了。 思來想去想來思去,最后終于敲定了大政方針……林瑾瑜瞇了瞇眼,呼出一口霧氣,笑了笑,好似調(diào)笑一般道:“因為你啊。” 張信禮看著他,說:“我?” “不然呢?”林瑾瑜語氣輕松,好似說起一件早已放下多時的事:“不是早告訴你了,那個時候我喜歡你,可是你又不喜歡我,不興人失戀了抽根煙?” 他說得坦蕩,張信禮居然也聽得認真。 “……不過都是小孩時候的事了,”林瑾瑜說完又補了一句:“別在意,現(xiàn)在絕對沒有那種意思了?!?/br> 絕對沒有那種意思了,你都要結(jié)婚了,不會打擾你正常的生活的。 在林瑾瑜看不見的地方,張信禮搭在膝蓋上的手隨著他的話語微微顫了顫,接著又在后半句出來時握成了拳頭。 時間也差不多了,林瑾瑜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晚了吧,該睡了。” 他手腕上光禿禿,那塊黑紅色的學生手表已經(jīng)不見了。 “以前那只表呢,”張信禮又問:“壞了?” 那只雜牌子的學生表林瑾瑜戴了足足三年半,三年半里花在這表身上的維修費都夠再買一只差不多的……他臨出門才換下來的。 臨出門,林瑾瑜仔仔細細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把一切有關張信禮的東西都換了下來,不留任何蛛絲馬跡。 但他回答張信禮說:“啊,那個呀……不知道啊,忘了,換好幾年了,沒注意。” 張信禮徹底不說話了。 他起身去關燈,看來是準備睡覺,林瑾瑜在一邊掐了煙,腦內(nèi)斟酌一番,試探著開口道:“那個什么……你這兒……有沒有多的被子?” …… 燈滅了,屋里也黑了下來,林瑾瑜和張信禮,一人蓋著一床被子,飛開睡在床的兩側(cè),張信禮仰躺著,林瑾瑜則側(cè)身背對著他。 這間屋子里的陳設和三年前他來這里的時候相比沒有任何區(qū)別,那扇老式的插銷窗、那張蓋著玻璃的桌子、玻璃下壓著的照片,連同空氣中的灰塵與氣味,都還和從前一模一樣。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過,他們只是睡了一覺,就已經(jīng)過去了許多年。 林瑾瑜睡不著,但他裹著那張單獨的被子,閉著眼睛,假裝正在入睡而沒有任何不安。 這是他特意提出來的,說不喜歡和別人睡一起蓋一條被子,實則是為了讓自己少受點折磨……已經(jīng)這么久沒見了,林瑾瑜原本設想過某種可能,設想那些日日夜夜里,自己其實也沒有那么喜歡張信禮,他喜歡的只不過是一個被美化過的幻想,等再見面的那一刻,幻想并不會照進現(xiàn)實,而是會在陽光下消散。 但好像不是的,有的人就是這么奇怪,他在某個重要的節(jié)點插進了你的生命,這個節(jié)點也許是你受傷時、也許是你難過時、也許是你孤獨時,又也許是你人格、意識形成的關鍵期。 就是那樣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節(jié)點,一旦誰走進了你的生命,他就會變得特殊而無可取代。 今天下午,當林瑾瑜見到張信禮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原來真的有時間也無法沖淡的東西,這份愛從未有機會發(fā)芽,但皚皚白雪下種子不死不滅。 也許正因為從未擁有,所以渴望永不斷絕……他不能和張信禮蓋著同一張被子躺在一起的,林瑾瑜想,這樣靜謐而無人的夜晚,假如他和張信禮手臂蹭著手臂,呼吸相聞,他一定無法繼續(xù)裝作無所謂,他會想碰他、抱他到死。 林瑾瑜就這樣平靜地躺著,他呼吸均勻,面色平和而寧靜,仿佛已經(jīng)入睡。 他在心里祈禱這個漫長的夜晚不要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很久,窗外再聽不見任何悉索的聲響,好似連蟲子和風也睡著了。林瑾瑜聽見一陣很輕很輕的叮鈴脆響,像是某種小鈴鐺碰撞的響聲……那聲音很輕微,像是一根針,刺破了夜的寧靜。 林瑾瑜不敢睜眼,更不敢讓張信禮察覺到自己其實醒著,他依舊平靜地閉著眼,好似睡得很沉。 人在應激狀態(tài)下往往會超常發(fā)揮,林瑾瑜裝得很逼真,連呼吸的節(jié)奏都沒有變。 他模糊感覺到一個影子靠了過來,接著一只手隔著被子,輕輕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瑾瑜沒有動,過了幾秒,大概是確定他沒有醒,那只手慢慢上移,指尖擦過他露在外面的脖頸……最后,林瑾瑜感覺到張信禮溫熱的掌心貼上了他的臉頰,帶繭的食指輕輕從他唇上蹭過,好似蜻蜓掠過水面。 ……他這是干什么?林瑾瑜心里一萬個問號,但仍盡職盡責地裝他的睡,睫毛也沒抖動一下。 又過了大概三四秒,林瑾瑜模糊感覺到那片投射在他身上的陰影加重了,衣褶和被子、肌膚和被子摩擦的聲音輕而時斷時續(xù)……黑暗里,張信禮注視了他片刻,然后慢慢俯身……輕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