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就算這是錯覺，也是個動人的錯覺。

    大概過了足有半分鐘，張信禮才松開了他，他伸手捧住林瑾瑜的臉頰，拇指擦去他臉頰上的水珠，林瑾瑜能感覺到那雙手在微微地顫抖。

    張信禮全身濕漉漉的，水珠從他身上滴下來，沾濕了一大片石頭。

    那是林瑾瑜清醒時看見的第一張面孔，他看著林瑾瑜，林瑾瑜也注視著他。

    周圍人聲喧囂，水潭里的波紋還未平靜，林瑾瑜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在他胸腔里訴說著無人聽見的暗語……它告訴林瑾瑜他心里的那份感情，那就是喜歡，或者叫愛，它讓人甜蜜，也讓人憂愁，它讓軟弱的人變得堅強，也讓堅強的人有了軟肋。

    當張信禮抱他的那一刻，林瑾瑜知道，就算他閉上眼睛、堵住耳朵、捂緊嘴巴，就算他離張信禮遠遠的，不擁抱也不牽手，他也永遠不可能忘記這種感情。

    第122章 張信和要來了

    水潭邊的風(fēng)波暫時平息了，在外游玩難免磕磕碰碰，好在沒釀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人們議論一陣以后這事也就過去了，大家原本也素不相識，后怕一陣各自啟程遠走。

    林瑾瑜跟張信禮全身基本濕透了，好在是炎熱的夏天，不至于受涼感冒，衣服干起來也快。

    沈蘭夕掏出紙巾遞給他們擦水，林瑾瑜這時候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意識了，只是嗓子眼還有一點不舒服，那種缺氧的窒息感他這輩子都不想體驗第二次。

    張信禮大概擦了一下臉上、脖子間的水，就把紙巾扔了，去問林瑾瑜的情況。

    林瑾瑜聲音有點沙啞，他道：“你又亂扔垃圾?！?/br>
    “別說話了，閉嘴?！睆埿哦Y皺著眉頭：“三分鐘不看你你就能出事?！?/br>
    他語氣很嚴厲，手上扶林瑾瑜起來的動作卻很小心，頗有一種生怕他碎了的緊張感。

    嗯……林瑾瑜感受著他動作里透露出來的那股小心翼翼，心猿意馬地想：其實，再讓我淹幾次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幾人稍做休息，找有陽光的地方曬了會兒，又順便吃了點東西當午飯。張信禮不贊成繼續(xù)往前走了，這種沒開發(fā)的景區(qū)，沒向?qū)е_實很危險，何況他們沒大人跟著，就五個學(xué)生，其中一個還是女孩。

    林瑾瑜卻覺得沒什么，人生在世哪能不滾點灰，下次他注意點就好了。

    “沒有下次，”張信禮說：“你知道剛剛多危險嗎？萬一你出點什么事，骨折了、出血了，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怎么跟你爺爺交代？”

    林瑾瑜說：“你交代什么，我受傷肯定是我自己自找的，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怪你?！?/br>
    “你怎么就不明白，”張信禮說：“是你爸爸給了我來上海上學(xué)的機會，我……”

    又是這樣，林瑾瑜總感覺得張信禮潛意識覺得自己欠他們家的，所以連帶著也欠他的。

    人情世故的事兒他還不太懂，也就不能理解張信禮為什么那么敏感。

    林瑾瑜道：“你其實……”

    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張信禮的手機響了。非常規(guī)矩的默認鈴聲，林瑾瑜簡直懷疑這家伙除了接電話跟打電話之外，根本就不會用它干別的任何事。

    林瑾瑜暫時閉上了嘴，讓張信禮先接電話。

    張信禮看了眼來電顯示，接通了，道：“喂？”

    林瑾瑜他們站在一邊等他處理完這個電話，再決定是繼續(xù)走還是回去吃飯。

    “有……你說，”張信禮道：“你說什么？”

    三言兩語間，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現(xiàn)在？好……我知道了，你別著急，先找張文斌……對，我會盡快回去。”

    林瑾瑜不知電話對面說了些什么，但猜想不會是太好的事。他忍不住問：“怎么？”

    “沒，”張信禮掛了電話：“你還想玩嗎，走到1號點，然后就回去吧?！?/br>
    許釗道：“好啊好啊，那快點走，沒準還能趕上熱乎飯?！?/br>
    林瑾瑜總覺得張信禮臉上的表情不像“沒什么”，他想再問幾句，許釗卻已經(jīng)把他推走了。

    接下來一路都走得很順暢，四面溪水沁人，空氣清新，景色優(yōu)美，但林瑾瑜能看出來張信禮心不在焉。

    不是一開始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平平靜靜，既不興奮也不覺得無趣的陪玩狀態(tài)，而是真的心不在焉……或許還有點心神不寧。

    1號點盡頭是一片水渠，再往前走有好幾條岔路，一些通到公路，一些通到別的村，還有一些是走魚！希櫝伽不通的死路。

    林瑾瑜他們踩著不知誰架起的竹筏小片從水渠上過去了，大家都在大聲喧嘩，張信禮忽然問許釗道：“回杭州最近的班車是幾點？”

    他們出行的票都是許釗統(tǒng)一買的，因此班次的事兒許釗最清楚，他道：“現(xiàn)在出去也得幾小時，滿人才開……或者包車也能馬上出去，再得去看高鐵幾點有……具體要看時刻表，不太記得了?！?/br>
    林瑾瑜問：“你到底怎么了？”

    “我……”張信禮道：“家里有點事?！?/br>
    “怎么不早說？”許釗道：“有事還走什么，現(xiàn)在趕緊打道回府啊?！?/br>
    張信禮道：“可這不關(guān)你們的事，你們繼續(xù)玩多久都沒關(guān)系?！?/br>
    “哈？一起出來的肯定要一起走啊，”許釗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有事，我們怎么可能拖著你繼續(xù)在這兒玩?！?/br>
    林瑾瑜覺得許釗說得十分有道理，他轉(zhuǎn)身道：“好了走吧，玩的機會多著，以后再來走趟全程也沒什么難的，現(xiàn)在趕緊回去啊……你那邊著急嗎？沒什么大事吧？”

    幾人紛紛打道回府，張信禮說：“我可能要回一趟四川。”

    居然還要回四川……這么大老遠的，林瑾瑜在心里嘀咕：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他們原路返回住的地方，中午吃了個飯就火速包車去車站，轉(zhuǎn)車再趕高鐵。

    張信禮一路沒怎么繼續(xù)說明情況，但林瑾瑜能感覺到他很著急。

    “上海飛西昌的機票最早要明天上午，”林瑾瑜在高鐵上幫他看了下票：“你現(xiàn)在就要走？要不等幾天，等我爸他們回來了再看吧?！?/br>
    他吞了半截話沒說，不止要到明天上午才有，而且還不便宜，近一千塊錢一張票，還是單程。

    張信禮從窗外收回目光，把他手機拿過來：“我看看。”

    林瑾瑜遞給他：“你自己看吧，反正密碼你都知道。”

    張信禮翻了一會兒，說：“不了，我坐今天晚上的火車過去，到時候再轉(zhuǎn)車吧。”

    這也太麻煩了吧，林瑾瑜咂舌：這么遠，還這么晚，說句不怕丟人的話，讓他一個人跑那么遠他心里都害怕。

    “你家到底出啥大事了？以至于今天就要走?！?/br>
    “不是我家，”張信禮說：“是我弟家里，他爸媽……現(xiàn)在還不清楚具體情況，有時間跟你說?！?/br>
    你弟……誰啊？林瑾瑜后知后覺地在腦海里勾勒出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孩的身影……哦，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和張信禮長得有一點點像的小孩。

    說完這些，張信禮又轉(zhuǎn)頭去看著窗外了，林瑾瑜自覺地閉上了嘴巴。他還能勸什么呢，畢竟那是人家的弟弟，有血緣關(guān)系、一個戶口本上分下來的弟弟。

    他們輾轉(zhuǎn)了三四趟車，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七點多，票林瑾瑜在車上幫他買好了，張信禮進門，連鞋都來不及換就開始收拾東西。林瑾瑜看著他一個人忙前忙后，帶這帶那，衣服、證件、他自己攢的現(xiàn)金……雖然匆忙，但收拾得很齊全。

    林瑾瑜倚在門邊看著他，問：“你多久回來？”

    “不知道，快的話一個星期吧，”張信禮把該塞的東西都塞好了，筆直往門口走，他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出門了，最后一刻卻又回轉(zhuǎn)身來，囑咐道：“待會給你爸媽打電話，說你現(xiàn)在一個人在家。”

    林瑾瑜點頭，對他說：“自己路上小心……如果要用錢，可以跟我說?！?/br>
    張信禮頓了頓，說：“……好的?！?/br>
    隨后，伴隨著門關(guān)的聲音，他真的走了。

    林瑾瑜去衛(wèi)生間拿拖把出來拖了地，然后躺在沙發(fā)上，開始搜索各種有關(guān)同性戀的東西……下到各種百度出來的不知真假的小故事，上到各種心理學(xué)、性學(xué)理論知識，有些他其實不能完全看懂，但林瑾瑜還是在看，任何理論，每一個字，都不放過。

    他開始知道原來世界上確實有一部分人是會被同性吸引的……并且性取向不只是同性戀與異性戀，還有雙性戀，自我的性別認同也不止是男女這樣簡單，還有一部分人被稱為跨性別者……等等等。

    這對林瑾瑜來說，是一個嶄新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各種雜七雜八的理論把他塞得腦子都要爆炸，林瑾瑜看夠了那些晦澀的性學(xué)詞條，開始轉(zhuǎn)而搜索各種論壇小故事。

    那個時候貼吧還算是社交軟件中的頂流王者，沒有鋪天蓋地的廣告，沒有那么多暗箱cao作，也沒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封禁。各類圖片、漫畫、小說在符合各自主題的吧里層出不窮。

    還有一些論壇，有人會在上面匿名寫樹洞貼，比如某某某忽然發(fā)覺自己喜歡上了大學(xué)室友，或者回憶自己和男友一起走過的那十年。

    這些第一人稱的貼子大多基調(diào)壓抑，但能讓他找到一些聊以慰藉的共情感，原來這世界上并不只有他一個人迷茫于自己的存在，有太多人曾和他一樣，為喜歡上一個人而苦惱，為自己存在于世間而羞恥。

    每個故事里都有他自己的影子，林瑾瑜一直一直瀏覽著這些信息，文字連通了空間，打破了時間界限，無數(shù)人的故事在他眼前鋪展開來，林瑾瑜從屏幕里窺見這些不知真假的故事中的彷徨、躊躇、羞恥與自我懷疑，如同他自己經(jīng)受一般。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同性之間也會有這樣至死不渝的愛。

    雖然只有很少一部分走到了終點，大部分人都因為各種內(nèi)部或外部的原因分別多年，也許今生都不會再相見。他們隱藏起自己，假裝自己從未愛過那個只能留存于記憶里的人，但不能宣之于口的愛依然是愛，它們也曾令某個人的生命熠熠生輝。

    林瑾瑜想：愛本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可為什么我們愛一個人，會如此痛苦？

    第123章 gay bar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這也許很瘋狂，很難以置信，可它確確實實發(fā)生了……我從未想過我會愛他，就像我從未想過我會認識他一樣?！?/br>
    張信禮離開家已經(jīng)三天，而林瑾瑜寫了三天的日記。

    他沒給爸媽打電話，因為覺得沒什么必要。反正有水有電有網(wǎng)，還有人做飯，只是一個人待著而已，根本不需要通知誰。

    一個人原本應(yīng)該自由自在，林瑾瑜之前有時候會覺得被人管著管著很煩，他無數(shù)次幻想有一天能像現(xiàn)在這樣待著，誰也不在家，誰也管不著他，可等到真的只剩他一個人了，他又覺得很孤單。

    只要閑下來，他滿腦子想的就都是張信禮，這家伙現(xiàn)在在哪兒？事情都處理好了嗎？有沒有遇到什么麻煩……

    日也想夜也想，想個沒完。林瑾瑜坐在書桌前，把通訊錄打開，翻到張信禮的位置，只看著，遲遲沒撥出去。

    ……還是算了吧，那么急走，誰知道他是不是在忙，萬一耽誤他事兒就不好了。

    可又好想找個人說話啊……林瑾瑜以“張信禮”為圓心四處亂瞟，忽然瞟到王秀的號碼上。

    林瑾瑜現(xiàn)在跟他的關(guān)系還不錯，雖然很多男生都很反感王秀娘娘的性格跟舉止，但林瑾瑜適應(yīng)了也就覺得還好……畢竟又沒惹他，犯不著討厭人家。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上qq敲了敲王秀。

    林瑾瑜噼啪打字：在嗎，聊會兒？

    王秀很快回他：干嘛，思念我了厚~

    他說話一向這樣，林瑾瑜沒理會，接著打字道：無聊……想隨便聊聊，他問：你有男朋友嗎？

    王秀道：直男說話真直接，問這個干嘛。

    隨便問問啊，林瑾瑜開始胡謅：我以前沒接觸過跟你一樣的人，所以有點好奇。

    王秀說：什么跟我一樣的人，你直接說gay不就得了。

    我這不是想委婉一點，林瑾瑜說：想了解一下你們的世界。

    王秀說：這跟我有沒有男朋友有什么關(guān)系，你想了解，不如直接跟我去gay吧玩啊。

    gay吧？那是什么東西？林瑾瑜只聽過清吧酒吧阿里巴巴，從沒聽過gay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