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從盛來園區(qū)到梁家, 車程7公里，梁橙沖著窗外發(fā)呆，想了很多事情, 下車時，卻又不記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進入院子，一步一步走上臺階，打開門。

    這時候, 她好像才有了點實感。

    她被爺爺騙了。

    梁橙覺得自己是個大傻瓜, 爺爺如此拙劣的謊言, 竟然把她騙了半年多。

    她對爺爺百分百信任, 所以即便曾經(jīng)有一些微小的線索擺在面前，她一絲一毫都不曾懷疑過。

    太科哪里像快破產(chǎn)的樣子？

    送她到盛來去臥底, 卻一直沒有給過具體的行動指令, 只是讓她按兵不動, 打入敵人內(nèi)部。她都把徐晏馳潛伏成男朋友了, 還不夠深入內(nèi)部嗎？

    這個老頭兒，壞得很。

    他和徐晏馳哪里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

    一個有能力將她安排到太科面試，一個從面試之初就認得她——這兩個人，難道真的對對方的目的一無所知嗎？

    屁！

    分明就是串通好了的。

    徐晏馳也是個壞心眼子，處心積慮把她騙過來的。

    今天剛好梁爺爺和梁攸寧都在家，一個戴著老花鏡在平板上看新聞, 一個低頭默默吃飯。

    梁橙一進門, 傭人先瞧見, 高興地說：“小姐回來了。”

    餐桌前, 兩個人都抬起頭來。

    梁攸寧馬上放下筷子：“回來怎么沒提前說一聲, 吃飯了嗎？”

    梁爺爺放下平板電腦, 摘掉眼鏡, 指揮傭人：“小陳，給橙橙盛碗飯。把烏雞湯也燉上，明天一早給她煮小餛飩，她喜歡吃那個。”

    梁橙放下包，把外套掛起來，走過來，坐下。

    傭人把盛好的飯放到她面前，是她最愛吃的一種香米，煮得晶瑩剔透，粒粒分明。

    梁橙拿熱毛巾擦干凈手，拿起筷子。

    誰都沒瞧出她的異樣，梁爺爺給她夾了塊話梅排骨：“嘗嘗這個。比上次做得好了些?！?/br>
    梁橙若無其事地吃著飯，很自然地提起：“跟tito合作的電動汽車項目還順利嗎？”

    梁爺爺上了年紀，反應速度一點沒變慢，聞言筷子一頓。

    梁攸寧對公司項目不了解，一時沒跟上。

    梁橙接著道：“這個項目前景很不錯，太科跟盛來一起合作開發(fā)，強強聯(lián)合，到時候一定會賺得盆滿缽滿，就不用破產(chǎn)了吧?！?/br>
    話說到這，梁攸寧總算明白。

    梁爺爺說：“你都知道了？”

    “你指哪一部分？”梁橙一臉平靜，“是你哄我太科被徐家趕盡殺絕，危在旦夕，馬上就要破產(chǎn)了，只有我才能復仇雪恥、拯救梁家；還是你和徐晏馳狼狽為jian，把我騙去盛來做臥底?！?/br>
    梁爺爺叱咤商場一輩子，難得在人面前心虛，清了清嗓子：“既然你都知道了，爺爺也就不瞞你了。讓你去盛來，是我跟小徐達成的協(xié)議?！?/br>
    梁橙問：“他給了你什么好處，你就把我賣了？”

    平時爭執(zhí)歸爭執(zhí)，關鍵時刻，梁攸寧還是會為父親說話：“橙橙，爺爺這么做，有他的理由。他多疼你，你是知道的，他一定是出于好意，不是害你?！?/br>
    梁橙瞥過去：“爸爸，原來你也和他們是一伙的?！?/br>
    梁攸寧引火燒身，趕忙道：“爸爸永遠站在你這邊。這件事，我也是回來之后才知道的?！?/br>
    梁橙哼了聲，放下筷子。

    “我一心為梁家著想，為你們兩個著想，不惜以身犯險，跑去做商業(yè)間諜，結(jié)果你們呢？其實就是在遛我玩。”

    梁橙并不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人，相反，她膽子一直都很小，還有點社恐。

    可是為了梁家，她愿意挺身而出，愿意竭盡所能，為爺爺分憂。

    現(xiàn)在告訴她，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罷了。

    他們?nèi)即ㄒ粴?，只有她一個人蒙在鼓里，演獨角戲。

    每次她努力偽裝、千方百計掩飾的目的和小心思，其實徐晏馳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爺爺疼她，知道徐晏馳那么喜歡她。

    但她還是會氣，氣自己被愚弄一場。

    “乖孫啊，這事是爺爺不對，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該哄騙你。爺爺錯了，鄭重地向你道歉?！绷籂敔斦Z氣很誠懇。

    梁橙沉默了片刻，問：“你們什么時候串通好的？”

    徐家和梁家的關系，早就因為當年她爸媽與徐晏馳父母之間的感情糾葛，陷入僵局，已經(jīng)很久沒有往來了。

    爺爺為什么會和徐晏馳勾結(jié)呢？

    梁攸寧也看向梁爺爺。

    頂著兒子而孫女的注視，梁爺爺頗有幾分無奈：“你們兩個，是不是都覺得我瘋了？”

    梁攸寧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么會這么做?！?/br>
    他和岑綰秋的那段過往，無論對梁家，還是徐家、岑家，都如鯁在喉。

    誰都沒有料想到，多年之后他們的兩個孩子又會走到一起，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產(chǎn)生了情愫。

    他們都知道得太晚，偏偏最先發(fā)現(xiàn)的，又是岑家最難搞的老太太。

    而她作風一貫盛氣凌人，把事情鬧到了最難看的境地。

    梁橙出事之后，梁攸寧曾經(jīng)覺得，她失憶大抵是天意。

    忘了也好，他們與徐家、岑家，也許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那些恩怨，現(xiàn)在去爭論對錯，已經(jīng)沒有意義。他希望她永遠都不再記起來，去過新的人生，擁有新的可能性。

    所以剛得知她被送去盛來的時候，才會那么生氣。

    “原本我也不想讓橙橙跟徐家，再有什么牽扯?！?/br>
    眼睜睜看著兒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那片沼澤地走過來，梁爺爺何嘗不想，別再讓孫女重蹈覆轍。

    “以前我對你還有過期望，希望我百年之后，你能接過我的衣缽，把太科好好地發(fā)揚光大。現(xiàn)在我是沒什么指望了，只盼著你跟橙橙能過得順心。我辛苦半輩子好歹攢下一些資產(chǎn)，足夠她衣食無憂，將來也不用找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只要是個能托付的人，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br>
    “那你為什么還是這么做了。”梁攸寧問。

    梁橙看向爺爺。

    傭人都離得遠遠的，祖孫三人坐在餐廳澄凈的燈光下。

    湯盅慢慢沒了熱氣，光線傾照他蒼老的臉，歲月在溝壑里留下艱深的刻痕。

    爺爺老了，年邁力衰，手術(shù)之后用心調(diào)養(yǎng)著，還是一日比一日清減了。

    他近來說話語速慢了很多。

    “橙橙畢業(yè)回來之前，小徐來找過我。他來請求我，把橙橙交給他?！?/br>
    那天是年初一，徐晏馳來拜訪。

    除夕的大雪下了整夜，早晨稍歇。

    來拜年的人不少，一大早便登門了，梁崇英獨自見客，許多人聚在客廳，倒也算熱鬧。

    徐晏馳就是那時到的。

    自當年事情發(fā)生之后，兩家關系不尷不尬多年，沒什么往來。

    知曉內(nèi)情的人，聽聞過早年間兩家兒子爭過一個女人，因此結(jié)怨。不曉內(nèi)情的，只知道曾經(jīng)關系不錯的兩家早就一拍兩散了。

    見著徐家的孫子上門，滿屋子訝異。

    徐晏馳穿著黑色大衣，手上拿拜年禮，踩著一地白雪走上臺階。

    梁崇英坐在客廳看去，他站在門口，對滿室內(nèi)容各異的眼神無動于衷，心平氣定地問候他：“梁老。”

    這個不過剛剛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憑著過人的膽識與天資，在短短數(shù)年之間便迅速將一個龐大集團掌握于手中。

    認識他的，沒一個不稱一句：“徐家這小子，后生可畏啊?！?/br>
    那天梁崇英并未請他進門。

    他走出門去，背著手站在門外臺階上，屋檐外飄著絮絮的雪花，徐晏馳立在他跟前，不卑不亢地向他說明來意。

    這小子有備而來。

    知道梁橙臨近畢業(yè)，要忙碌的事情多，今年沒回來陪他過年。

    也知道她心念國內(nèi)，畢業(yè)之后就打算回國發(fā)展。

    梁崇英沒忘記當初自己孫女受過的委屈，沒道理把她推進火坑第二次。

    沒直接把他轟出去，已經(jīng)是作為長輩的涵養(yǎng)。

    梁崇英說：“小子，我和你爺爺有交情，不想對你說什么重話。聽我一句勸，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所成就，想要什么樣的女人都可以，該往前走了?！?/br>
    他還記得當時徐晏馳是怎么說的。

    “您可能不會相信，她是我存在的意義，從很多年前開始?！?/br>
    “我用七年爬到今天的位置，站在最高點，現(xiàn)在我可以保護好她了，沒有人能再指手畫腳?！?/br>
    “很抱歉，無論您答不答應，我都不會放棄她。我希望您同意，這是我會采取的最溫和的一種方式。我不想對她太魯莽。”

    梁崇英沒有答應。

    那之后，徐晏馳幾乎每天都來。

    梁崇英不會直接趕他走，也不理會，但他從不在意被怠慢，同樣的話也沒有再說過第二遍。

    他頻繁且堅持地一次次來到梁崇英面前，從不多說什么，無聲地表明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