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br>
    小炭爐上，古樸的茶壺冒著蒸汽，我拿起桌子上的手巾裹住手柄。

    池先生同我說話：“我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叛逆，長大以后怕是不肖子孫。幸好老大像我，心思深又穩(wěn)重?！?/br>
    沸水沖開茶葉，茶湯清澈。

    “可他又偏偏學(xué)了我的短處?！?/br>
    我恭敬地將茶杯推到他面前：“大少爺比我優(yōu)秀百倍，我看不出哪里不好?！?/br>
    “你怎么看不出呢？”池先生沒有喝，頗為煩惱地嘆了口氣，“也不怪你，這個傻孩子一定在想，先騙過你，才能騙過我。知子莫若父，我怎么會不知道？太深情，傷人傷己，這一點他學(xué)了十成十。他若有分寸，你們倆的事我自然不會插手，可搭上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我聽了只想笑，池萬里深情，怎么可能？

    池先生端起茶來，輕輕吹了一口，提高音量：“兒子，你真應(yīng)該看看江江現(xiàn)在的表情?！?/br>
    他拍拍手，保鏢抬起屏風。我盯著閃開的空隙，像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豐腴的白芍藥插在圓肚玉瓶里，擠擠挨挨，后面幾朵沾著紅點，愈發(fā)妖嬈，這是什么品種？

    那紅點竟從花瓣滴落，留下一道蜿蜒的紅痕。

    是血。

    是誰的血？

    我的手指抽搐，只因一人赤裸胸膛，橫陳在花團錦簇中，背后綻開大朵鮮紅的血花。

    “聽說你在找他，在這里哦?！背叵壬鷾睾偷匦α?。

    屋里的花香愈發(fā)濃郁。

    作者有話說：

    警告??下章高虐

    第86章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下

    我沖過去抱住他，他的后背血rou模糊，鞭痕深深陷進皮rou中，一些碎rou甚至沾到我手上。

    “哥！”

    “死不了，”池萬里睜開眼，“寶貝，離開這里?！?/br>
    “怎么能現(xiàn)在就走呢？”池先生踱著步過來，“好戲還沒開場，把雷霆叫出來，讓江江看看?！?/br>
    “雷霆怎么了？”

    池萬里沒理他，掙扎著站起來，他一動，傷口就裂開，滲出血沫。

    “快走！”

    池萬里死死拽著我的手往外走，我釀釀嗆嗆跟在他身后：“怎么了？求求你，告訴我！”

    池先生竟沒有阻攔，當池萬里壓下門把手時，他將手伸進桌子上敞口花瓶里：“這里還有一只小兔子哦?！?/br>
    是茶杯！

    池先生拎著他耳朵，兔爪子無力下垂，像沒有生命的布娃娃。

    我甩開池萬里的手懇求道：“池先生，這是我的精神體……”

    “接著?！?/br>
    我以為他要給我，長舒一口氣。

    半空中，一只黑豹突然躍出，叼走了茶杯。

    “叫雷霆出來，”池先生語氣低沉，“不然我就吃了他?！?/br>
    我看向池萬里，他牙關(guān)緊閉，脖上青筋暴起。

    “哥，你叫雷霆出來好不好？”

    黑豹含著茶杯的脖子，鋒利的牙齒陷進皮毛中，茶杯毫無反應(yīng)?？吹胶诒乃查g，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恐懼扼住我的喉嚨，血腥的片段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不?！背厝f里堅定道，“我會永遠恨你?！?/br>
    池先生不怒反笑：“聰明呀，事到如今還想著保護江江嗎？”

    “我求求您不要這樣做……”我哭著給池先生跪下，“茶杯做錯了什么？我一定會賠償！”

    池先生沒看我一眼，只對池萬里說：“當著江江的面，一口一口吃掉他的精神體，想必他會記一輩子。”

    池萬里拽我：“起來！”

    我握住他的手哀求：“救救茶杯行不行……我不能再失去他了……哥，求求你，我以后會乖乖聽話的……”

    “你媽這樣求我時，我可不會拒絕她?！背叵壬穆曇魪谋澈髠鱽?。

    池萬里眼神悲傷，他伸手摩挲我的臉，手指不復(fù)從前溫熱：“真相會讓你痛苦。”

    我大聲嘶吼：“這是我自找的！”

    這是我自找的，我不想做籠中鳥，也不想被收藏，被妥帖安放，不要再用愛的名義欺騙我。

    池萬里抿嘴，手指抽動。

    “求你了……哥！”我見他內(nèi)心動搖，跪著握緊他的手。

    “雷霆?！背厝f里終于喊出他的名字。

    雷霆現(xiàn)身于我身邊——

    這是一條蛇？還是骨和rou雜糅？

    我的手穿過裸露的蛇骨，觸摸他的脊柱，好像碰到了他的痛苦，曾經(jīng)有死亡啃食他的rou體，只留下一片狼藉。池萬里捂住胸口，靠著墻倒下，血跡染紅壁紙，大滴大滴的冷汗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流下。

    精神體的通感使我此刻亦在撫摸他裸露的胸腔。

    我喃喃道：“……藥是假的?！?/br>
    我還有什么不明白，真正有用的藥是雷霆。

    雷霆溫順地搭在我肩頭，心臟一半嵌在鮮紅的rou里，一半暴露在空氣中，身體像被細密的鐵齒梳過。

    池先生踱著步走來：“萬里啊，這是不是你做過最蠢的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茶杯吃雷霆的rou活著，雷霆死了，接下來怎么辦？抓別人的精神體？用暴力還是金錢？咱家倒是有的是錢，早這么做不就好了嗎?！?/br>
    池萬里嘲諷道：“我跟你不一樣，我媽只看上你有錢，江江可不是?！?/br>
    池先生哈哈大笑：“從前我也這么自信，話不要說的太滿。”

    他轉(zhuǎn)而看向我，伸手劃過雷霆的脊骨，我抱著雷霆后退。

    “江江呀，不要記恨我，我也只是個束手無策的父親，池萬里執(zhí)迷不悟，肯定要給他點小小的懲罰。精神體一旦死亡，重生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我相信你比他懂事，會處理好這件事情?！?/br>
    保鏢遞給他手帕，池先生接過來，擦了擦扔在地上，推門而出：“不要讓我替你們做決定哦?！?/br>
    黑豹將茶杯甩到池萬里懷中，圍著我轉(zhuǎn)了兩圈，不甘心地離去。

    池萬里輕撫著茶杯：“……本來打算訂婚之后，跟你表白，依你性子即使道德上過不去，我連哄帶騙，關(guān)幾天也就老實了。明面上有了未婚妻，老頭子也不會插手。沒想到，茶杯來了。那晚看你哭的樣子，什么狗屁原則都沒了?！?/br>
    “后悔嗎？”我摘下手套。

    “不后悔，要說唯一后悔的事情，從一開始，我就應(yīng)該找別的精神體喂他?！背厝f里自嘲地笑了，“真是，沒想到自己能這么狠心?！?/br>
    我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跡，池萬里側(cè)過頭，含住我的手指。

    “哥，我也有事情瞞著你。”

    “嗯……”舌尖抵著我的指甲縫舔舐。

    “每次你碰茶杯的時候，我其實都有感覺，只對你?！?/br>
    “這樣啊?！背厝f里親親茶杯的額頭

    我左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只堪堪觸碰到他的骨節(jié)，我要緊牙齒，肌rou抽痛。

    “我來幫你分擔一半痛苦……”

    池萬里輕笑，捂住茶杯的眼睛，送到雷霆身前：“茶杯，醒醒，該吃藥了?！?/br>
    茶杯聞著味兒，啃下一塊兒血淋淋的“糖”，小爪子立馬扒拉著池萬里的手指。雷霆悄悄把殘破的身體藏在我背后，唯一完整的腦袋搭在我肩頭。

    池萬里松開手，茶杯看到我很開心，頂著我手心撒嬌個不停。

    “嗯嗯，daddy來接你了?！蔽覔蠐纤麥嘏南掳?，“午睡時間到了哦，睡一覺，我們就到家了?！?/br>
    茶杯指了指雷霆，又回頭指了指池萬里。

    “爸爸跟你一起?！?/br>
    他終于放心，蜷縮在我手心里。

    池萬里雙手與我交叉，如同一個小搖籃，輕輕晃動，輕哼小時候給我唱過的催眠曲，睫毛低垂，聲音低沉而溫柔。

    茶杯很快睡過去。

    我的眼淚無聲流下，十指用力，好似要把指骨夾碎。我既是安眠沉睡的茶杯，又是要殺死他的自己。

    “對不起……”我抽泣著念叨他的名字，“茶杯……對不起……”

    直到他化作塵埃，小兔子都沒有絲毫抵抗。

    他消失的那一刻，如同烈火般灼燒的痛感抽離，我意識到那是池萬里的痛苦。我對著空空如也的掌心，臉埋進去，企圖挽留茶杯最后的溫度，什么也沒有，兩雙冰冷的手，guntang的眼淚，大口呼吸的空氣如同利刃，劃破我的胸腔。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我的小兔子永遠留在了舊年。

    作者有話說：

    茶杯的結(jié)局是一開始就設(shè)定好的，池萬里其實很早也知道，茶杯活不久。第一次去醫(yī)院的時候，他就問過江江，“茶杯是不是對你很重要”，江江點頭?？吹浇@么痛苦，池萬里明知茶杯最終死亡的結(jié)局，還是盡量維持他的生命，哪怕自己的精神體消失，哪怕承受蝕骨之痛。

    兩個人的悲劇是多方面的，一是不知道怎么去愛，二是難以撼動的社會地位差距造成的價值觀的偏離。唯有平等的兩個人，才能獲得真的愛。

    第87章 雪

    訂婚宴如期進行，可我不在意了。

    茶杯走之后，我一直期待能夢到他，從來沒有。他氣性那么大，想必是沒有原諒我，連見也不想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