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無恐 第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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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暖一月有余,屋里將近二十五度,他在家愛穿短袖,端起杯子時,我透過寬松的袖口看見結(jié)實有力的上臂。 “再泡一杯?!?/br> 池萬里眼神沒有離開屏幕,白瓷茶杯在他手里襯得小了一圈。 “你要跟白夢澤訂婚嗎?” 茶杯錯過卓沿,掉到地上,碎了。 我們倆都沒有動。 “是啊。” 池萬里起身,跨過碎片:“怎么了?” 站得太近,我不由得后退半步:“沒事,我只是想我需要去嗎……” 他神色平靜,同我對視:“隨你,想去就去?!?/br> 我錯開他的眼神,蹲下身去撿碎片,剛剛的問題已經(jīng)用盡我所有的勇氣。 “手指怎么了?” “中午吃飯磕桌角上去了?!?/br> “沒事吧。” “沒事?!?/br> 我們的對話就這樣結(jié)束,沒有爭吵,沒有對抗。我無數(shù)失眠的夜里想象過的場景,竟然如此平靜,以至于為此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我顯得荒唐又尷尬。 大概是白天吹了太久冷風(fēng),當(dāng)天夜里我頭痛欲裂,半夜翻出溫度計一量,三十八度。第二天,難受到?jīng)]去上課,池萬里說先給我請一天假。 我很久沒生病了,但這一次氣勢洶洶,白天躺在床上,rou體和精神備受煎熬,茶杯被我嚇壞了,老老實實呆著,給我來回換額頭上的酒精濕巾。 本來再過兩天就該放一周新年假,我心一橫,直接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到明年再來上課。趁著中午于叔來送東西,我昏昏沉沉穿著羽絨服,抱著書包和茶杯,搭了他的車回家。 我上車就歪倒在后面。 于叔關(guān)心地問:“我?guī)阆热メt(yī)院看看?” “謝謝叔,我還行,回家爺爺給我灌上兩碗藥就好了?!?/br> 事實也是如此,回家爺爺二話不說,先熬了一碗草藥,我捏著鼻子喝了,躺在松軟的被窩里。山里冷,但是家里有燒柴火的火爐,火苗舔過松木,發(fā)出干脆的喀嚓聲,屋子里彌漫著松木香氣,我就這樣睡了整個白天,但并不安穩(wěn),醒來時渾身是汗被子壓得胸口悶,我躺床上,像沙漠里被曬死的人,窗外天已黑。 茶杯嚇壞了,一直貼著我脖子,毛茸茸暖呼呼,我猜他在感受頸動脈。 “我沒事,別害怕。” 一出聲才發(fā)現(xiàn),嗓子啞了。 茶杯瞪大眼睛,爪子按在我嘴巴上,示意我別說話,然后自覺地從書包里翻出他的藥瓶來。 我打開,遞給他一粒。 “乖寶?!?/br> 但是半夜我被窸窣的聲音吵醒,屋里漆黑,我以為是燒出了幻覺。打開燈一看,茶杯吃了一地糖紙。 藥失效了? 他眼眶濕漉漉的,抽泣著往嘴里塞糖,爪子上的毛黏在一起。 我隨口編了一個理由安慰他:“是daddy生病了,茶杯才會這樣?!?/br> 我光腳盤坐在地上,連挺直腰桿的力量都沒有,幫他剝糖:“你是健康的小朋友,正在長身體,肯定會餓啦。” 茶杯跳到我雙腿間,心安理得地張嘴接糖。 然而,我沒有好,茶杯也沒有好。 許久不生病的人,好像一旦感冒就能耗去半條命一樣,身體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生澀僵硬。 池萬里這兩天給我打了幾十個電話,我沒有接,并非有意,只是湊巧手機靜音,而我在睡覺。小時候感冒,他總會穿過森林來看我,帶著糖果和甜點。這次,他沒有來。 生病的夜晚最難熬,你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醒來,絕望地發(fā)現(xiàn),rou體還留在陳舊的昨日。我扶著馬桶干嘔,由于沒吃什么東西,很快只能吐出透明的液體。 是胃液嗎? 不知道,茶杯在哪里? 他在外面吃糖。 我癱坐在地上,透過狹窄的門,他弱小的身軀隱藏于黑暗中。 窸窸窣窣。 吳江子,你可真沒用。 十四年如影隨形,早讓我對池萬里的依戀植入骨髓,頭腦里一有離開他的決心,生理上先反對。從前我覺得世上無難事,沒有父母不算什么,家里沒錢也無所謂,以為我會永遠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永遠年輕,永遠勇往直前。一腔的熱血和勇氣,用不完的明天,無限的可能。 偏偏遇上他了。 要是不搭理我也還好,任我這個野草自生自滅,憑什么把我栽到盆里,端回家?從此,我只能仰仗你澆的水,你不理睬,我就蔫了、死了。 人人都會有這樣的難過嗎? 地上的手機在震動,是池萬里, 我躺在地上,耳朵貼近聽筒,手指顫抖著點開。 “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哥……我會死嗎?” “你在說什么?” 原來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了啊。 “吳江子,出聲!” 原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會掉進耳朵里。 “艸?!睂γ娈a(chǎn)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緊接著電話掛斷。 我的主人會有一片花園,那里沒有野草的位置。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迷糊中池萬里翻窗進來,把我抱床上。我死死掐住他的手腕,口里說著沒骨氣的話:“別走……” 池萬里嘆了一口氣。 我聽到自己哭著問他為什么,磕磕絆絆,可始終沒說出來所以然。 他隔著被子壓著我:“寶貝,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難受,就算我結(jié)婚,也不會拋棄你?!?/br> “可我是什么……” 他湊過來親我的臉,我掙扎著想推開,卻沒有力氣。 “這是我和你最好的選擇。白夢澤喜歡女的,我們倆的婚姻有名無實。我向你保證,我們不會上床,連要孩子都用體外受精的方式。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我知道你很善良,覺得對不起她是嗎?” “我們是各取所需,都有利可圖。而且……” 池萬里捧著我的臉,用從未如此輕柔的語氣說道:“她是你meimei?!?/br> 我拽著他的衣領(lǐng)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她是你同母異父的meimei?!?/br> 這算什么…… 我用盡平生最大力氣推開他:“你走!” 池萬里皺眉:“你不開心?世上還有你的家人,我的小孩會有你的血脈?!?/br> “滾……” 他突然變臉,冷冰冰地捏住我的臉頰:“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我瘋狂地踹他,池萬里閃避不及,松開手。我趴在床邊干嘔,惡心到極致,手背青筋暴起。 池萬里輕拍我的后背:“離訂婚還有一周,你好好想想。” 我大口喘氣,腦子嗡嗡作響,看著地上的茶杯被撿走。 “你好好休息,茶杯我來帶。” 我抓起床頭柜上的藥瓶砸向他:“滾??!” 池萬里反手接住:“我等你想明白?!?/br> 他走了,我盯著門上的花紋,白夢澤是我meimei?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開始就接近我,白青山肯定也知道,他們是商量好的嗎? 我只覺得從未認識過池萬里,他變得陌生又殘忍,這就是大人嗎?高熱中,我再次昏睡,這次心甘情愿逃避現(xiàn)實,我有太多的問題,但我抗拒答案。 連續(xù)幾日高燒,爺爺終于意識到草藥不好使,老宅的醫(yī)生過來給我打退燒針,立馬見效,訂婚前一天,我能出門散步了,站在體重秤上一算,正好瘦了十斤。 下午,爺爺遞給我一大包干蘑菇,叫我送到老宅,明天訂婚宴要用,順便透透氣。我心平氣和地接過,想順帶把茶杯接回來。 然而我找不到他,池萬里不在任何我被允許進入的房間里,幫傭們也沒看到。 “大少爺?今天一整天沒看到,要不要問問你于叔?幾天沒見,江江你怎么瘦了這么多?” 我謝過阿姨,她也從學(xué)?;貋韼兔?。 沒想到于叔主動找我:“江江,池先生叫你去他的書房?!?/br> 池先生? “于叔,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嗎?”我惴惴不安。 他輕輕搖頭:“先生的事,我自然不知道?!?/br> 我們倆在深色的門前停下,于叔輕輕敲門:“先生,江子來了?!?/br> “請進?!币坏罍睾偷穆暰€,想必心情不錯。 艾莉娜夫人愛花,池先生愛屋及烏,書房也是花團錦簇,讓人很難想象這是北方的深秋,仿佛半個春天被囚禁在此,只是濃郁的花香里好像摻了一絲腥甜。 池先生坐在一面五折屏風(fēng)前,左右各站著一位西裝革履的保鏢,屏風(fēng)是工筆花鳥,極盡柔美。他笑意盈盈,身穿老式長袍,看不出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倒像是個知識分子。屏風(fēng)七尺多高,但在這滿屋局促的花團中,顯得它更輕巧。 “池先生。”我朝他行禮。 “江江,坐吧?!彼噶酥覆鑾讓γ娴囊巫樱奥犝f你泡茶的技術(shù)突飛猛進,給叔叔倒一杯嘗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