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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08節(jié)

    是啊,如果作祟者并非來自人間,而是比仙門更高的存在呢?如果是明無仙首,想在封家眼皮底下做這種事就沒甚難度了。

    可普天之下,活人軀殼那么多,堂堂仙首如果要借活人軀殼返魂,為何偏偏挑中了封家這個連門都極少出的幺子呢?

    是封家有什么特別,還是這個幺子有什么特別,連明無花信都要另眼相看?

    更何況,那是明無花信啊……

    那是人間仙門曾經(jīng)最為推崇的靈臺仙首,各處供奉最多的一位仙人。他的畫像掛在很多地方,他的神像鎮(zhèn)著許多城宅。

    曾經(jīng)不止是百姓,就連仙門子弟也常沖著他發(fā)愿。而不論是畫像還是神像,他始終半垂著眉目,提著他的仙寶“照世燈”,帶著仙山白鹿,平和地看著所有人。

    好像俗事皆與他無關(guān),又世事都落在他眼里。

    那樣的人,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

    笑狐看著封薛禮的身影,看著他從頸側(cè)蔓延到下頷的紋繡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愈發(fā)明顯,不知為何心里翻涌著說不出的復(fù)雜滋味。

    他很難描述那是震驚、難以置信,還是其他……

    但那種種心思在看到封薛禮滿手是血后,就全都拋之腦后了。

    “明無仙首”也好,他看著長大的少爺也好,笑狐一時間什么都顧不上。他近乎于本能地掠到封薛禮身邊,張口就叫了一句:“少爺!”

    他捂著心口,一邊攥著彎刀護(hù)住封薛禮的背后。一邊道:“少爺,你又要做什么?為何要放這么多血?!”

    “你退開?!狈庋ΧY沒答,只是淡淡說了一句。

    “少爺!”

    “退開。”

    第二次話音沉沉落下,笑狐已然被一股無形之力撞開,連退數(shù)丈。

    而在他被撞開之時,封薛禮一腳踏在自己淅淅瀝瀝滴出來的血洼里。

    頃刻間,他足下瞬間生出花來。

    那長長的枝蔓從血洼里憑空長出,同大悲谷底纏裹著云駭?shù)哪切┗ㄖσ荒R粯樱餐i側(cè)的紋繡一模一樣。

    那些枝蔓如無數(shù)條細(xì)長的靈蛇,朝前鋪散開去,眨眼間就要朝那棵參天大樹上攀爬。

    涌動的靈力透著一股不仙不鬼的邪氣,順著枝蔓一路向前,震蕩在整個雀不落院中。

    那些枝蔓將土地龜裂之處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就連裂縫也拉合起來。而那些靈力則讓斷裂崩毀的“點(diǎn)召”大陣重新連結(jié)。

    看到這一幕,烏行雪瞬間明白過來——

    封薛禮確實(shí)執(zhí)著,他居然還想要再試一次。

    ***

    對于封薛禮而言,他并沒有看到烏行雪兩手浮現(xiàn)過又隱去的符文,也從未踏足過專囚邪魔的蒼瑯北域,畢竟那是蕭復(fù)暄執(zhí)掌的地盤。

    他從沒見過那棵貫穿三十三重洞天的枯樹,更不可能意識到那棵枯樹與雀不落這棵樹的關(guān)聯(lián)。

    所以,他無從知曉神木被分過靈。

    在他看來眼前的巨樹就是那株神木,他查過很久,沒道理弄錯。

    而只要這是神木,他就應(yīng)該能成功。

    既然一陣不行,那他就再起一陣。

    他已經(jīng)耐心地等了這么多年,不該輕而易舉就退回去,否則先前的數(shù)百年又算什么呢?

    他不能退,也沒有什么可退的。

    記不清是什么時候了,曾經(jīng)有那么一個人說過:“不依不饒也不是什么壞事,反正我不覺得是壞事。只是偶爾顯得直冒傻氣而已。但那又如何呢?我行我的,他說他的,礙不著我?!?/br>
    說這話的那個人當(dāng)時不知因?yàn)楹问掠行┓薹?,兀自說了好一會兒,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這世上有什么事能讓你不依不饒么?”

    “眼下一定是沒有的,不知將來會不會有。我……”說話的人搖頭一笑,“哎”了一聲道:“我能有幸得見么?我可實(shí)在好奇?!?/br>
    當(dāng)年他沒什么可答的,因?yàn)槟侨苏f得頗有道理,他無從反駁,也無從預(yù)見什么。

    倒是今日,他能答一句:“如今有了?!?/br>
    可惜,早已無人在等這個答案了。

    但那也無妨。

    不依不饒不就是如此么,哪怕無人在等、無人在看,他還是要再試一試的。

    靈力不夠,就再拉一些人。陣不夠重,就再添點(diǎn)血。

    ***

    那些花枝修補(bǔ)完大陣之時,照夜城青灰色的天際云霄雷動,那些圍聚向雀不落的大小邪魔都在那一刻感覺有風(fēng)從臉側(cè)掃過,帶著不知哪里的花木香氣。

    他們在那股香氣里迷茫了一剎那,忽然感覺腳下靈力涌動。

    地底下仿佛有一個不可抵擋的竹泵,巨大的吸力纏繞上他們的雙腿,以至于他們動彈不得。只感覺周身的邪魔氣勁都在朝腳底疾速流去,像是被什么人抽了過去。

    邪魔們驚疑不定!

    “怎么回事?”

    “我……我動不了!”

    “這是遭算計(jì)了?!”

    “一定是?!?/br>
    “誰干的?誰有如此膽量——”

    “這還用問?你說還能是誰?”

    ……

    確實(shí),整個照夜城也找不出第三個答案。

    果不其然,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身體里疾速流矢的邪魔氣都涌向了那座雀不落,這是被人憑空借用了。

    借用者不是別人,正是封薛禮。

    他這些年布在照夜城的各種陣局紛紛起了效用,在如今這一刻能幫他一把。他不論軀殼還是靈魄也都受過創(chuàng),遠(yuǎn)非巔峰之態(tài),但靠著這些借來的邪魔氣,便能再番一番。

    他并非莽撞之人,還留了后手。

    如果“點(diǎn)召”大陣今日就是不能成,那他也能借著這些邪魔氣,擰轉(zhuǎn)陣局,在雀不落這棵參天大樹周遭布下一片能容他穿過的禁制。

    如此一來,此后若有合適的時機(jī),他依然有辦法來到這棵樹下。

    ***

    封薛禮如此打算著,長身帶風(fēng),一步就要踏至巨樹跟前。

    然而他長靴剛要點(diǎn)地,就感覺迎面橫掃過來一道霜凍之息。

    那是一種讓人閃避不了的寒氣,被那股寒氣撞上的瞬間,就好像整個人從外到里都凍住了。

    他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眉眼結(jié)了霜,不僅如此,就連五臟六腑都在那一刻裹上了蒼白的薄霜。

    這種極寒的氣勁只有一個人有……

    不是別人,正是烏行雪。

    封薛禮猛地剎住,就見烏行雪修長的手指已然到了眼前。那股霜凍之息就是從他袖間指中流瀉而出的。

    烏行雪長指一屈,封薛禮再次化作一綹煙塵,消失于指前。

    “以少敵多,明無仙首何必呢?!睘跣醒┑纳ひ舴路鹨矌е畾?,在巨樹撲簌落下的雪霧里顯得輕而模糊。

    那抹煙塵又瞬間聚于烏行雪身后,速度之快,連眨眼都不及。

    封薛禮手指一撥,提著的燈火便是一個環(huán)掃,火光頃刻將烏行雪籠于其中。這時他才開口答道:“未必。”

    “什么?”烏行雪一怔。

    “未必是以少敵多。”封薛禮完完整整答了一句。

    話音落下的瞬間,烏行雪眉心一皺,直覺不太妙。

    果不其然,他只感覺眼前一晃,無數(shù)燈燭在他眼前燃燒起來。他能看到數(shù)不清的燈盞在風(fēng)里微微晃著,惶惶火光連結(jié)成片,又模糊至極。

    那種體驗(yàn)著實(shí)不舒服,就像被燈火晃得失了明,遑論要摸清東西南北了。

    烏行雪能感覺到,封薛禮這一個環(huán)掃并非是攻擊,而是意圖將他困在這囹圄之地。而燈火籠上來的那一刻,他隱約看見封薛禮的招式?jīng)_著蕭復(fù)暄去了。

    烏行雪心頭一跳,直覺得有些古怪。

    為何圈的是他,攻擊的是蕭復(fù)暄?

    他才是在劫期里的那一個,眾所周知劫期里的邪魔不能大動氣勁,說一句“虛弱”也無可反駁。但凡正常人要挑一個對招,也該挑他,而不是挑蕭復(fù)暄吧?

    為何封薛禮反其道而行之?

    除非……

    除非在封薛禮看來,蕭復(fù)暄此時更受牽制。或者說封薛禮做了什么,讓蕭復(fù)暄此時更受牽制。

    想到這一點(diǎn),再思及剛剛那句“未必是以少敵多”,烏行雪面色一沉,急于從這囹圄中出去。

    但他不記得任何破陣之招……

    烏行雪眼里時常浮動的笑意此刻一星半點(diǎn)都看不見,微微下撇的眼尾讓他顯得冷峻異常。

    如果不記得破陣之招,那就只能強(qiáng)開了。

    但封薛禮并非尋常之人,他布下的囹圄,同蕭復(fù)暄籠罩著雀不落的結(jié)界恐怕相差無幾,不是三兩招就能沖破的。

    而烏行雪身無利刃,兩手空空。

    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指輕輕搓了搓,白霜驟然從指尖結(jié)起,朝上蔓延。極寒氣勁運(yùn)轉(zhuǎn)之下,就連呵出來的氣似乎都能轉(zhuǎn)瞬成冰。

    他兩手一繃,濃重如海潮的邪魔氣傾瀉而出,伴隨之下的,是更為濃重的殺氣……

    ***

    封薛禮將雀不落一劃為二,把烏行雪和蕭復(fù)暄分隔開來。他借著照夜城萬千邪魔氣息對天宿的阻礙和影響,與蕭復(fù)暄斗在一起。

    在這種境況之下,他身邊還有笑狐和“方儲”,蕭復(fù)暄那邊卻只有一個寧懷衫。倒算是他以多敵少了。

    他本以為能借此獲得一絲先機(jī),哪怕只有一招的時間,只要讓他能夠再開一次陣局。

    然后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