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1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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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魔一貫不守常規(guī),但凡換一個人來,可能就視長廊如無物,徑直橫穿過紅漆廊柱,一步落進院中央了。 但封薛禮沒有。 他看起來不緊不慢,就像真的只是來訪一個故交似的,提著燈踏步上了臺階,又沿著長廊拐過兩道折彎。 踏進院中的時候,封薛禮開口道:“我心下有些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烏行雪挑眉看過來。 封薛禮道:“照夜城人人都對這座府宅滿懷好奇,人人都想知曉這處地方究竟有何奧秘,如此繞著這里團團打轉、不得其解,整整繞了數(shù)十年。如今……” 他掃過烏行雪和蕭復暄,淡聲道:“城主和天宿上仙這樣站在院里,就不怕被我看出來這府宅最不能動的東西在哪里么?” 烏行雪這下是真的笑了。 笑完,他清清淡淡地說:“你不就是沖著這個來的么?!?/br> 他靜了一會兒,道:“沒說錯吧,明無仙首?” “明無仙首”這四個字落下來的瞬間,偌大的雀不落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笑狐扭頭的動作之大,幾乎能將脖子當場拗斷。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跟隨了近百年的人,腦中驚雷不知劈了多少道。等他回過神來,就聽見自己聲音恍惚,問道:“誰???” 不僅是他。 雀不落角落的樓閣里,寧懷衫看出“方儲”不對勁后,生怕這個“方儲”憋了壞,要對烏行雪和蕭復暄做點什么,正要想辦法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把假“方儲”拖住。 結果剛要動手,就聽見雀不落的結界被敲響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狗日的封薛禮! 封薛禮都進雀不落了,他能坐視不理?! 于是寧懷衫也顧不上閉門思過了,撤了禁制就沖向院里,結果就聽見這么一句“明無仙首”,當場左腳絆右腳,一個踉蹌朝前栽去。 偏偏他沖得太急,不偏不倚栽向的人正是封薛禮。 寧懷衫當場眼一閉心一橫,心說與其丟盡老臉,不如假裝偷襲! 他手指間迅速聚起青黑之氣,準備還當年的封薛禮一個殺招。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在他出招之前,他眼前已然掠過一片白。 那應該是封薛禮的手掌,要朝他頭頂伸來。 那一瞬間幾乎被拉得無限長,寧懷衫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手掌碰到他額頭的觸感。他下意識周身一繃,準備蓄力迎接當頭一擊。 卻沒想到,那只手只是抵了一下他朝前磕的額頭。 寧懷衫都懵了。 如果數(shù)百年前,王都問天寮的那些差人還活著,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覺得似曾相識。當年云駭?shù)谝淮我姷矫鳠o花信,就是如此——追著一只松貂穿過回廊,差點沖撞到來客,被花信以手掌抵住了額頭,擋住了栽倒之勢。 同樣的朱紅廊柱,同樣的折道,同樣有石臺階連接到院里。 只是一晃數(shù)百年,故人不再,面目全非。 封薛禮抵住寧懷衫的那一瞬,也頓了一下。 不知是這場景讓他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還是僅僅意外于自己的反應。 封薛禮垂著眸,道:“傳聞仙都崩毀,眾仙不再,世上哪里還有什么明無仙首,他不是……死了么?!?/br> 說完,他手腕一翻。 寧懷衫額間感覺到掌勁,瞳孔驟縮。 下一瞬,背后一道厲風裹住他,將他從封薛禮面前猛地拉離。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落在他家城主和天宿上仙身邊了。 “真有你的,讓你鎖在樓里反省,總想著開門。我準你出來了?”烏行雪看也不看他,輕聲說道。 寧懷衫不明就里:“城主這究竟怎么回事??。》庋ΧY怎么成明無仙首了?!” 他其實更不能明白的是,就算對方真的是明無花信,為何要忽然戳穿?就連他發(fā)現(xiàn)“方儲”不對勁,都知道不能立馬驚動,最好挑一個合適的時機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沒道理他家城主和天宿想不到這一點。 *** 烏行雪自然想到了這一點,但他沒有選擇這么做,恰恰相反。他和蕭復暄每一句都在激封薛禮。 他想激得封薛禮出手。 如果對方是花信,那他一定耗費很多年、查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布置,才會借了封薛禮的殼蟄伏在照夜城,把主意打到雀不落這棵樹上。 要動雀不落不是易事,按照常理,他一定會把這件事放在整個局的尾端。 所以烏行雪才要去激對方。 他們把“明無仙首”這個名號直白地亮出來,就是想告訴“封薛禮”:再掩藏也毫無意義,一旦被認為是明無仙首,整個雀不落一定會嚴防死守,不會再給第二次可乘之機。 如果要動手,不會有比眼下更好的時機。 所以花信今日動也得動,不動也得動。 而花信一動,就必然會牽連出一些線索痕跡。 他就能借此知道一些尚未知曉的、不曾想起的,或是被隱瞞的一些事。 這辦法確實有一點險,但他能從靈王變成照夜城的魔頭,過去應該也沒少行過險事。 *** 借著將寧懷衫拉到身邊的動作,烏行雪一個側身,背后剛好空門敞露。 那只是一個瞬間,但那一瞬間足夠被伺機之人捕捉到。 寧懷衫驚呼道:“對了城主!方儲他——” 話音未落,“方儲”已然拔劍而至,直沖烏行雪背后空門。 那并非真的方儲,所以有著遠超方儲的劍速和威壓。那一招快如疾電,但凡沒有準備之人,根本反應不及。 烏行雪卻在那一刻,背對著劍鋒,沖蕭復暄眨了一下眼睛。 他歪了一下頭,用口型道:“該天宿大人救我了?!?/br> 薄唇剛動,蕭復暄已然閃身而至。 獨屬于天宿的凌冽氣息迎面而來,掃過他的時候,蕭復暄已經(jīng)落到了他背后。 就聽“鏘——”的一聲響,驚天徹底。 那是兩劍相抵的金石之音。 那一聲直貫九霄,整個雀不落如狂風橫掃,就連那棵參天巨樹上厚積的雪都瞬間一空,被掃上了青天。 下一刻,那些雪漫天蓋地地落下來,籠罩著整個雀不落。 蕭復暄替烏行雪擋招的那一刻,那棵參天大樹剛好無人看顧,“封薛禮”就在那一剎那提燈而至—— 他像一抹混在狂風里的山嵐,于漫天的雪沫中伸出手,手掌覆于巨樹腳下的泥土上。 而另一手提著的燈在那一刻猛然一震,燈里的火陡然燃燒起來,竄了數(shù)十丈,環(huán)繞著他形成了一道火墻,將所有人屏擋在外。 火勢之高,映得這半邊天都殷紅一片。 他在照夜城呆了二十五年,環(huán)繞著整個雀不落精心布了一個陣。他不知道烏行雪對神木做了什么,才讓神木失去了仙氣和神性。 但他其實也不用知曉得那么清楚,既然失了仙氣和神性,那就讓它重新?lián)碛小?/br> 讓一棵樹擁有仙氣和讓一個人擁有仙氣本質(zhì)并無區(qū)別。 這和“點召”其實是一個道理。 他雖然不是天道,做不了真正的“點召”,但可以做到“近乎于”。更何況樹還是那棵樹,骨子里的神性還在,他也不需要真正“點召”什么,只要做到“近乎于”。 哪怕一天或是一瞬都行,只要神木存在一瞬,他就能借力完成所有。 “點召”陣需要的所有,他早就在這四周布置好了,雀不落周圍的賭坊、酒肆、花坊……那些樓閣之下,都是他早早埋好的陣石。 而他現(xiàn)在只需要將最后一道符文寫在這片泥土上,以血和之,就成了。 他手指落在泥土上,血淅瀝瀝順著長指蜿蜒向下,洇進泥土里。劃下字的時候,雀不落周遭的陣局嗡然啟動,緩緩流轉起來…… *** 蕭復暄和烏行雪只是要借機試探他布置了哪些東西,并不會當真讓他做完所有。 所以他們故意露了空門,讓了一著之后,便即刻轉身。 金光之下,劍招帶著蕭颯氣勁悍然而至,就要將那通天火墻一斬為二—— 然而那一瞬間,卻出現(xiàn)了一絲變故。 先前他們奇怪過,為何明知是“一對二”的局面,“封薛禮”為何敢親自找上門來。直到這一刻,終于露出端倪。 先前“封薛禮”來雀不落敲的那三聲門,幾乎讓整個照夜城都聽得清清楚楚。 于是城內(nèi)便開始暗流涌動。 新舊城主對峙,那些大小邪魔自然不會直接摻和進來,一個個退避三舍,但其實他們沒有一個真正離開,依然盯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因為他們深知,不論封薛禮和烏行雪誰更勝一籌,一場對峙下來,兩邊都會有所損耗。 誰占上風重要嗎? 不重要。 他們最希望的是兩敗俱傷,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從中分一杯羹了。 一個稍微厲害一點兒的邪魔只要死了,靈rou皮骨必定會被其他人瓜分得干干凈凈,畢竟那可是大補,比沒日沒夜的修行來得簡單多了。 誰不饞呢? 更何況如今對峙上的是新舊城主,那是兩個魔頭,若是也能瓜分一下,那簡直是天降橫福。 對他們來說,無論怎樣都能討到好處,這熱鬧怎么能不湊? 所以賭坊、酒肆里的人雖然空了大半,但濃重的邪魔之氣卻猶如寒夜陰云一般,在城內(nèi)迅速聚攏起來。甚至那些尚在人間作祟的,都得了消息返往照夜城。 這和先前那種純粹的看熱鬧不同,那些大大小小的邪魔都暗地里做起了各自的布置,打算當一回“黃雀”。 于是整個照夜城陷入了劍拔弩張的狀態(tài)里。 他們自己或許尚未意識到,但他們確實在不知不覺間跟著封薛禮動了起來,成了暗中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