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謝甌忽然警覺了起來，他看向了崔素，眉頭緊皺：“這與我們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平侯怎么這么天真。”云嵐支著下巴看他，“從前因?yàn)槲揖司藳]有找到我，所以才會選你們作為合作對象，可現(xiàn)在我舅舅都有我了，為什么還要按照之前口頭上說的那些行事？難道你們謝家有什么了不起又不可替代的地方？并且還是我們崔家離不得的？”

    謝甌不去理會云嵐說了什么，他只盯緊了崔素：“崔翁，你崔家不想與我謝家繼續(xù)結(jié)盟了，是嗎？”

    崔素責(zé)備地看了一眼云嵐，回身接過了外面下人送來的糕點(diǎn)，放在了云嵐的手邊，然后才看向了謝甌：“侯爺，我們出去說?！?/br>
    謝甌回頭看向云嵐，便見她皺著眉頭，似乎對這糕點(diǎn)茶水不滿極了。

    崔素做出了請的姿勢，引著謝甌往外走，兩人一起出了大廳走到廊下。

    .

    “不過是一些哄著她的話，否則她怎么會樂意站在我們這一邊呢？”崔素笑著說，“侯爺，你我都知道，唯有兵權(quán)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崔家和謝家必須緊密地成為一體，才可能心想事成。”頓了頓，他透過半開的門，看了一眼屋子里面的云嵐，然后才又緩緩笑道，“不過用她，便可事半功倍，若能把裴彥從宮中引出來，瞅準(zhǔn)時(shí)機(jī)……到時(shí)候名正言順能登基的，唯有三殿下一人呢！”

    謝甌皺著眉頭看著崔素，語氣中帶著猶疑：“崔翁的確這么想？”

    “否則為什么哄著她呢？”崔素輕松地笑了一笑，“不過是一個(gè)女人而已，侯爺疑心也太重了。”

    “最好是這樣，否則到時(shí)候你可別怪老夫無情無義！”謝甌一甩袖子，不愿再與崔素多說，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崔素靜靜看著謝甌走遠(yuǎn)了，然后才重新回到了正廳中。

    .

    云嵐沒有用面前的糕點(diǎn)茶水，看到崔素進(jìn)來，她便道：“這也太粗糙了一些，一看就沒法吃，舅舅對我半點(diǎn)也不悉心?！?/br>
    崔素笑了一聲，在她方才指過的位置上坐了，然后拿起塊甜糕吃了一口，慢慢咽下去之后，看向了她：“若不是因?yàn)槟氵€喊我一聲舅舅，剛才你就已經(jīng)沒命了?！?/br>
    “現(xiàn)在殺也不遲?！痹茘拱炎约汗鉂嵉牟鳖i露出來，“在這里砍一刀，立刻鮮血噴涌，用不了一會兒就再也活不過來?！?/br>
    崔素看著云嵐許久，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又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舅舅不舍得?！痹茘剐α艘宦暎唤?jīng)心地靠著一旁的憑幾，“舅舅將來想做皇帝，還只能靠我呢！”

    “你倒是對你自己自視甚高?！贝匏氐?。

    “并非是我自視甚高，而是事實(shí)如此。”云嵐看向了崔素，“舅舅每一句話都不是多余的，我太明白舅舅的心思了。崔家雖然現(xiàn)在故舊還是遍天下，可終究是人丁凋零，否則為什么要在燕云扶持衡山王，又為什么幾番讓人給我遞信，又為什么——”她拖長了聲音，又輕笑了一聲，“幾番感嘆我不是男人？”看著崔素神色，她繼續(xù)又道，“謝家沒有半點(diǎn)可靠之處，從古至今，哪里有宮中坐鎮(zhèn)了一個(gè)太后，還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的人家？謝家恐怕是獨(dú)一份。而謝家出身的那兩位皇子又能有什么能耐？現(xiàn)在他們恐怕都出不了京城，說不定已經(jīng)被裴彥丟進(jìn)了大牢之中，所以我認(rèn)為，若論前程，舅舅大可不必在意什么謝家，倒是應(yīng)當(dāng)在裴彥動(dòng)手時(shí)候趕緊把謝家丟出去當(dāng)替死鬼，換崔家的脫身時(shí)機(jī)。”

    崔素表意不明地笑了一聲，道：“這世上只有兵權(quán)是最重要的。”

    “謝家的私兵？”云嵐嘲諷地哼了一聲，“舅舅清醒一些吧！”

    “我?guī)闳ヒ娔隳赣H?！贝匏匕迅恻c(diǎn)吃完，拍了拍手中的碎屑，然后站了起來，“我很喜歡你的聰穎，但你還是太桀驁了一些?！?/br>
    云嵐卻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她抬頭看著崔素，道：“你只想想我當(dāng)初怎么從我父皇宮中活到現(xiàn)在，還能與裴彥有夫妻之實(shí)，再想想我對你桀驁是不是應(yīng)該的?！鳖D了頓，她譏諷地看著他，“實(shí)在是你們手段太低，我都看不上眼?！?/br>
    崔素目光閃爍了一息，卻放下身段笑了笑，他道：“那微臣請殿下移步，去見一見殿下的母親，如何？”

    云嵐把手伸給他，崔素便上前來攙扶了一把。

    她穩(wěn)穩(wěn)地站定，才笑了笑：“是該見見?！?/br>
    第84章

    看著身旁的云嵐,崔素忍不住在想崔家。

    崔家哪里都好，可偏偏在子嗣上缺了一些運(yùn)氣。

    他與崔久這一輩兄弟姊妹四個(gè)，也算是圓滿。

    可到了下一輩,他膝下到如今都還沒有一兒半女,崔久只有三個(gè)女兒，都是女兒倒是也罷了,可偏偏也沒哪個(gè)是能立得起來的。

    便只看送進(jìn)宮了的崔滟，這么些時(shí)日了,竟是一事無成的。

    如若家里人有眼前云嵐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是現(xiàn)在這樣了吧？

    但轉(zhuǎn)念一想，崔素又有些釋然。

    從來聰明人都是難以掌握的，比如云嵐這樣性子，他都難說能完完全全壓住她。

    若將云嵐和崔滟換一換,恐怕都等不到把她送進(jìn)宮里去,早在逼著她和離時(shí)候就已經(jīng)翻了天,攪得所有人都無法招架。

    可偏偏，哪怕與云嵐也就只是這么短短的接觸,崔素心里還是喜歡云嵐多過崔滟。

    也許是因?yàn)楹鸵粋€(gè)真正聰明的人相處，會讓他感覺到不那么累。

    .

    穿過了垂花門,順著回廊走到了一個(gè)亮著燈的院子里面。

    崔素腳步稍微放慢了一些,他看向了云嵐,卻發(fā)現(xiàn)她面上神色平平,并沒有因?yàn)橐ヒ娝哪赣H而有任何的波動(dòng)。

    “你不想見你的母親？”崔素忍不住問道。

    云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來舅舅對我了解其實(shí)不多，為什么舅舅會覺得我想見我的母親？”

    崔素被云嵐這話問得愣了一下,他對上了云嵐的目光,卻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了幾分戲謔,似乎她已經(jīng)完全看穿了這件事情上的一切掩飾和欺騙。

    這一問一答的工夫，兩人已經(jīng)順著回廊走到了正廳門口來。

    .

    門口站著的丫鬟見到了崔素，急忙先行了禮，然后進(jìn)去里面通傳。

    云嵐停下腳步，從窗上的影子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人聽見外面的動(dòng)靜起身出來，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個(gè)和她的生母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從里面打了簾子出來。

    那女人看到云嵐，眼中迅速蓄滿了淚水，上前了兩步便抓住了她的手，還未開口便淚水漣漣。

    云嵐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心中止不住覺得荒謬起來，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這個(gè)女人是誰？為什么會是和她的生母有一模一樣的面容？

    如若她就是她的母親，那么，那年她親手埋葬的人是誰？

    不等她立刻想出一個(gè)答案來，眼前這女人又上前了一步，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

    “嵐嵐?！迸搜壑辛髀吨鴰缀鯚o法作為的真心實(shí)意的慈愛，“我終于見到你了。”

    身后的崔素笑了兩聲，聲音也和藹了下來：“meimei，你把嵐嵐都嚇到了。”頓了頓，他看向了云嵐，又道，“進(jìn)去說話吧，外面風(fēng)冷?！?/br>
    .

    云嵐眉頭仍然是皺著的，但她并沒有拒絕崔素的提議，她也笑了一笑，道：“是，的確被嚇到了……”頓了頓，她著意多看了兩眼面前的女人，倒是冷靜了下來。

    眼前這人的確有和她生母一模一樣的面容，但細(xì)細(xì)看來，神態(tài)卻是不一樣的。

    她的母親不會有這么順從的眼神。

    如若她的母親果真活著，根本不會回崔家。

    所以眼前這個(gè)面露慈愛的女人，從長相上判斷，應(yīng)當(dāng)是她的姨媽之類的親戚。

    可她當(dāng)年不曾聽說她母親還有姐妹。

    想到這里，云嵐更加覺得崔家荒謬——崔家的女人大約都是上輩子行兇作惡，否則為什么這輩子會投胎到了崔家，被利用成了這個(gè)樣子？

    按下了胸中的一絲冷笑，云嵐跟在了那女人身后進(jìn)到了正廳中。

    .

    崔妧娘小心地打著簾子讓云嵐進(jìn)到廳中來，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進(jìn)來的崔素，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讓丫--------------銥誮鬟送熱茶進(jìn)屋子里面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云嵐，但卻是覺得熟悉而親切的，大約是血緣天然的作用，讓她對自己同胞jiejie的女兒也生出了母愛之心。

    但她也知道崔素讓她假扮自己的胞姐意圖是什么，她面上神色未變，只是親切地拉著云嵐在小幾旁坐下了。

    丫鬟把熱茶送到屋子里面來，然后安靜地退了出去。

    崔素也在一旁坐下，看著云嵐道：“嵐嵐，有些事情不能怪你母親，當(dāng)時(shí)京城亂的很，人人都是自顧不暇，你母親沒顧上你，不是因?yàn)椴幌矏勰恪！?/br>
    云嵐聽著這話，忍不住多看了崔素一眼，只覺得好笑，一切都只能說明那時(shí)候崔家的確沒有在乎過她的生母與她，否則怎么會編出了這么個(gè)蹩腳的理由呢？

    但她不打算戳穿，她倒是想看看，崔家在這上頭還能弄出什么花樣來。

    于是她便接了熱茶，淡淡道：“是，當(dāng)時(shí)的確是各種紛亂，自顧不暇了?！?/br>
    坐在對面的崔妧娘聽著這話，眼眶卻紅了，聲音有些哽噎：“嵐嵐一定受了很多苦?！?/br>
    崔素道：“現(xiàn)在回來了就好了，以后也不會再在外面飄零，被人欺負(fù)?！?/br>
    云嵐漫不經(jīng)心地喝了口茶，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知何時(shí)起了風(fēng)，外面樹影飄搖起來，有森森寒意。

    .

    昭華殿中，裴彥喝了一碗安神湯之后，并不怎么安穩(wěn)地睡下了。

    他也沒回去隆慶宮，便就只躺在昭華殿的寢殿中。

    床榻之上還有云嵐常用的熏香的味道，床邊有灰奴趴著，他朦朧間便做起了夢。

    夢里面他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吳郡。

    .

    大雨滂沱中，他打著傘在街上尋找云嵐的蹤影，他渾身濕透，卻怎么都無法找到她。

    他丟下了手中的傘，然后看到云嵐就在遠(yuǎn)處的高臺之上，想要上前時(shí)候，他卻又看到了裴雋。

    裴雋與云嵐站在一起，仿佛一對璧人。

    而他就在雨中看著，他想要上前去，卻又被人拉住了袖子。

    回頭去看，竟然是崔滟？

    他把袖子從崔滟手里抽出來，在雨中倉促地后退了好幾步，正想說什么時(shí)候，眼前的崔滟卻變成了云嵐的樣子。

    他抬頭去看高臺上的二人，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無影無蹤。

    沒由來的，裴彥忽然感覺到有一些恐懼，他再后退一步，卻在忽然之間場景變幻，他回到了京城的御河旁邊。

    他從御河邊坐了起來，卻看到云嵐朝著他走了過來。

    “為什么滿臉血？裴彥你打架這么不行？”云嵐伸手掏出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血跡，聲音溫柔，“這次是我救你，你不會把我錯(cuò)認(rèn)成別人了吧？”

    他抓住云嵐的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人卻消失不見了。

    “嵐嵐?！彼Ｈ凰念?，御河兩邊安靜得連一個(gè)人都沒有，“我一直喜歡的是你，你回來。”

    沒有人應(yīng)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