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子和床板都掀起來，雖然夜幕已經(jīng)降臨，但視線并不昏昏。

    他臉色蒼白，消瘦的凹陷，如果不是依舊濃黑的長眉，微挑的鳳眼，她都認不出是那個桀驁神采飛揚的謝燕來了。

    楚昭眼淚模糊了雙眼：“謝燕來，你怎么總是這么慘啊?！?/br>
    謝燕來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女孩兒，上一次見她這么痛哭，還是她父親過世之后，心里涌起百般滋味，同時又無數(shù)熱流沿著血脈蔓延全身。

    他忍不住笑了，說：“可能我的命不好，比較倒霉吧。”

    楚昭搖搖頭：“不，你的命很好，好到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還能活下來?！?/br>
    她將頭再次埋在謝燕來肩頭。

    “我的命也很好，能遇上你。”

    遇上他是她命好嗎？不是當初責怪都是因為他壞了她的軌跡，斷了回邊郡的路的時候了？

    貼在肩頭的女孩兒又抬起頭，看著他：“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遇上你，原來就是老天對我開眼。”

    也不知道怎么了，這話聽在耳內，宛如人又被大火炙烤一樣，燒得他渾身不安。

    “不要說好聽話了?！敝x燕來說，伸手推女孩兒的額頭，“快起來，別擠著我?！?/br>
    楚昭卻不起身，將頭放在他的肩頭。

    “稍微等一會兒，讓我歇口氣?！彼f，幽幽長嘆一口長氣。

    她也很累吧。

    得知他不見了。

    得知到蕭珣被刺殺了。

    還要提著一顆心，壓著神魂，調兵遣將，不急不躁穩(wěn)打穩(wěn)扎。

    他這將近一個月被鄧弈藏在床板里，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昏睡中。

    昏睡和身體的疼痛雖然很痛苦，但清醒著的人更痛苦。

    謝燕來沒有再說話，感覺倚著肩頭的女孩兒呼吸綿長，果然睡去了。

    “我也是?！彼吐曊f。

    遇上你，原來就是老天對我開眼。

    ……

    ……

    阿樂站在門邊，看了看內室，再看了眼外邊站著的四五個大夫。

    “什么時候讓大夫看傷？”她忍不住低聲說。

    按理說找到人第一時間就該抬出來查看傷情，小姐怎么也跳進床內了？

    小曼道：“都一個月了，也不急這一刻看傷了。”

    她看了眼內里。

    “他們睡著了?！?/br>
    睡著了……阿樂有些好笑又無奈，怎么又睡著了？這次還不只是謝燕來，小姐也跟著睡了。

    小曼對她使個眼色：“讓他們睡吧，都累了?！?/br>
    阿樂默然一刻，沒有再說話，輕輕把門帶上。

    第七十四章 照顧

    中山王府秋景濃染。

    只不過府內沒有先前的熱鬧，中山王的家人們被關起來，準備押送流放，奴仆已經(jīng)發(fā)賣。

    行走其間很是安靜。

    “娘娘，你看，這里還有溫泉?！卑敷@喜地指著前方說。

    如今主將官員們都在郡城府衙辦公，皇后則入駐了中山王府，雖然需要皇后處理旳事務更多，但比起戰(zhàn)事還是輕松了很多，可以逛一逛中山王府。

    前兩次她們來都沒有這個機會。

    楚昭從一旁的假山上收回視線，再看溫泉，笑道：“中山王還是很會享受的?！?/br>
    阿樂疾步過去，用手試了試，道：“要不要讓阿九來泡泡溫泉，會不會對身體好？”

    楚昭笑著搖頭：“他現(xiàn)在還是呆在房間里不見天日養(yǎng)著最好，放進水里一泡就能暈過去?！?/br>
    說到這里又道。

    “現(xiàn)在該醒了吧?！?/br>
    說罷轉身就走。

    “回去看看吧，該吃藥了。”

    阿樂忙從溫泉池站起來：“小姐，你剛出來——他又不是不會自己吃藥！”

    楚昭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樂無奈跺腳，再看了眼四周的美景：“住進中山王府這么多天，連王府什么樣都沒看清過，果然這第三次也沒機會?！?/br>
    她嘆氣追上去。

    王府的屋宅里更是安靜，謝燕來緩緩睜開眼，眼神渙散，似乎分不清現(xiàn)在是夢里還是現(xiàn)實，鼻息間有濃烈的藥味傳來……

    在鄧弈床下藏著的時候，為了掩蓋多了一人的氣息，以及隨時給他用藥，鄧弈借著自己遇刺受傷幾乎把藥擺滿了屋子。

    “睡了多久了？”

    “今天的藥是哪幾種？”

    “準備了粥嗎？今天的雞湯燉好了嗎？我先嘗嘗，昨天的他嫌棄咸了?！?/br>
    門外有女聲細碎，謝燕來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閃耀著神采，他嗓子微癢咳嗽一聲，細碎聲頓消，腳步急響，有人走近床邊。

    “醒了啊。”

    楚昭笑盈盈俯身看他，不待回話，轉頭吩咐。

    “藥快拿來。”

    謝燕來皺眉：“剛醒就讓吃藥，一天到晚吃藥，這幾天比我一個月吃的藥還要多，還不如讓鄧弈來照看我呢?！?/br>
    楚昭笑著坐在床邊，利索又輕柔地將他扶起來靠坐，說：“鄧弈那是沒辦法，又不能讓大夫給你看，他只能隨便給你藥用用，也不能多用，怕被發(fā)現(xiàn)，沒吃死你是你命大?！?/br>
    阿樂取來湯藥碗，直接遞給楚昭，也不說什么小姐我來吧，知道說也沒用，這里用不著她，把小炕桌擺好，放上一溜裝了干果鮮果的小碟子，就退開了。

    楚昭端著藥碗喂謝燕來，又哼了聲：“你還感激他，他可不是照看你，他那是拿著你當籌碼呢，事先沒有告訴我一點消息，我要是直接殺了他，你呢？你就一個人熬著，最終也死在他床下，還有，我饒了他一命，他開口先問的是他娘是不是還活著，得知他娘還活著，然后才說一命換一命，把你說出來，要是我說他母親不在了，你也要死在床里面。”

    女聲在耳邊嘰嘰呱呱，謝燕來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聽清，他心里只想著一句話。

    那時候，鄧弈說，你命好，遇到她。

    按理應該說命好是遇到鄧弈，鄧弈救了他嘛。

    他現(xiàn)在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因為鄧弈知道她會對他手下留情，更不會傷害他母親，所以他要救他來償還……

    嗯……鄧弈是問了母親還活著后才透露自己的消息，對鄧弈來說，母親的命是最珍貴的，所以這是用他最珍貴來換她最珍貴的？

    鄧弈認為他是她最珍貴的。

    呃，他是她最珍貴的？！

    他——

    “哎呀，今天真乖?！背迅吲d地說，“這么快就把湯藥喝完了。”

    不知道是被適才的走神嗆到了還是被藥嗆到了，謝燕來咳嗽起來。

    “一口喂得不多??？嗆到了？是苦的緣故吧？”楚昭忙給他拍撫，又捏著桌案上蜜餞往他嘴里塞，“吃塊糖。”

    謝燕來好氣又好笑抓住她胳膊擋?。骸拔艺人阅兀阆游覇艿貌粔騾柡Π?，還喂！”

    楚昭笑道：“我不懂啊，我又沒伺候過人?！?/br>
    巧言令色，謝燕來哼了聲。

    楚昭見他咳嗽平息了，便將手晃了晃——手腕還被謝燕來握著，說：“吃一口，藥真的不好吃。”

    謝燕來看著晃到嘴邊的手，下意識張口，然后看到自己握著她的手腕，這手腕纖細，柔軟，攥在他手里似乎一用力就能折斷……

    他被火燒一般松開手，再從她手里拿過蜜餞，自己扔進嘴里，轉開視線。

    “累了嗎？”楚昭又起身來扶他，“躺下吧。”又問，“要不要再吃點東西？燉了雞湯，包了小餛飩……”

    她輕聲細語給他念做了什么吃的。

    謝燕來轉過視線，皺眉：“皇后娘娘不忙嗎？怎么一天到晚在我這里?！?/br>
    楚昭道：“本宮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顧謝將軍?！?/br>
    她嘴角含笑，跟以前的嬉皮笑臉似乎一樣，又似乎不一樣……或者不是她不一樣，是他自己的心不一樣了，謝燕來再次轉開視線：“多謝娘娘圣恩?！?/br>
    他停頓一下。

    “我殺蕭珣，不是為了你?！?/br>
    所以，她其實不用，這么對他。

    “我知道?！背演p聲說，“你是為了你自己，你的心讓你做這件事。”

    謝燕來看她一眼，但跟以前一樣，跟她說話總是想笑，他忍著笑說：“所以你不用對我感恩戴德?！?/br>
    “我沒對你感恩戴德啊?！背焉焓职粗约旱男目?，一本正經(jīng)說，“我照顧你，也是為了我的心?！?/br>
    她的心！她的心想怎么樣！謝燕來心跳了跳，哎了一聲：“什么啊，又胡扯什么，你的心跟我有什么關系?！?/br>
    說完了又懊惱。

    他才是胡扯呢，這說的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