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捷報頻傳，是大人指揮得當(dāng)?！?/br>
    楚岺對這些贊譽沒有開懷大笑，也沒有擺手謙遜，他從不被外界贊譽羞辱而左右，只看著面前的沙盤。

    “西涼王不可小覷?！彼f，“既然他敢此時動兵犯境，必然有十足的把握，幾次敗仗，甚至一時的后退，并不會動搖他軍心。”

    他再看向諸將。

    “所以不可輕敵，不可懈怠，更不可桀驁。”

    諸將俯首齊聲應(yīng)是。

    “不過?！背H微微一笑，“有功立刻就要賞，除了酒rou犒賞，最要緊是官爵，把立功的名單整理好，快馬加鞭呈報朝廷，請朝廷立刻封賞。”

    以往的軍功送到朝廷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審批落定，甚至還有一年兩年沒動靜的。

    此時楚岺說立刻封賞，諸將們沒有半點懷疑，齊聲叫好，提前慶賀——

    雖然楚岺依舊是個衛(wèi)將軍，但且不說衛(wèi)將軍楚岺十幾年前的戰(zhàn)績，皇帝駕崩前賜婚他的女兒與皇太孫，這就是托孤。

    如今他的女兒是皇后，他則是國丈，雖然沒有坐鎮(zhèn)朝廷，但這大夏，楚國丈說了算。

    楚國丈要封賞軍功，朝堂當(dāng)然會立刻聽命。

    有楚將軍當(dāng)國丈，以后他們這些軍將的日子好過了，再不會被那些文臣刁難，也沒有后顧之憂——不過目前還是有一點后顧之憂。

    云中郡戰(zhàn)事緊張，后方竟然沒有半點兵馬馳援，怎么看都是讓他們孤軍奮戰(zhàn)。

    先前也有些軍心不穩(wěn)，不過現(xiàn)在么——

    “我軍軍心振奮。”一個將官笑道，“不僅僅是一次次捷報，更是因為皇后娘娘親自來支援了。”

    皇后娘娘不僅是來了，還擊敗了潛入后方的西涼兵，報了露布飛捷，整個大夏都震動了。

    提到楚昭，楚岺的臉上浮現(xiàn)笑意。

    “皇后走到哪里了？”他問。

    一個將官忙道：“就要進郡城了?！鄙焓种钢潮P給楚岺看，“昨日才送來的新消息。”

    楚岺看向沙盤，身形微微一僵，然后含笑點頭。

    “將軍，真不用派兵馬去迎接皇后嗎？”另一個將官問。

    楚岺笑道：“咱們云中郡還有什么危險嗎？”他靠回椅背上，“而且皇后能殲滅西涼散兵，自然是不需要兵馬護送?！?/br>
    那將官笑道：“末將不是質(zhì)疑皇后勇武，而是——”他撓撓頭，“皇后不都是要有儀仗嗎？官府民眾迎接叩拜什么的，皇后到了咱們云中郡，咱們不能寒酸啊?！?/br>
    楚岺哈哈笑了。

    “需要儀仗的皇后，是坐在皇城里?！彼f，指了指外邊，“現(xiàn)在來到云中郡，御馬殺敵的皇后，只是我們的楚小姐?！?/br>
    “楚小姐不需要儀仗?！?/br>
    “楚小姐是我們自己人?！?/br>
    是啊，楚小姐是楚岺的女兒，是武將之女，而且當(dāng)了皇后還能與他們一同作戰(zhàn)，這的確是自己人，將官們都笑起來。

    “皇后威武?！薄拔业褥o候皇后前來?！?/br>
    為了迎接來與他們一同作戰(zhàn)的皇后，將官們更加振奮忙碌而去，鐘長榮走進官衙的時候，大堂里只有楚岺獨坐。

    楚岺似看著沙盤凝神思索什么，聽到腳步聲也沒看過來。

    “將軍。”鐘長榮跟楚岺很熟，不在意會不會打擾他，尤其是要說的還是楚昭，“真不去接一接阿昭嗎？”

    楚岺嗯了聲，笑道：“不用的，回到云中郡了，她就跟回家一樣?！?/br>
    “但——”鐘長榮還要說。

    楚岺坐直身子看向他：“長榮，阿昭長大了，不是孩子了，她能跟皇帝談條件，還能領(lǐng)兵策馬，你我都放心吧?！?/br>
    鐘長榮道：“我也不是不放心，這不是高興嘛。”他說著咧嘴笑，“阿昭竟然回來了，將軍，她這是為了見你啊。”

    如今民眾都在逃離邊郡，而他的女兒則奔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因為父親在這里，她牽掛父親，就算當(dāng)了皇后也不能阻止她回來，楚岺微微一笑。

    “我倒是還能撐著讓她見一面。”他說，“可惜，我不能再親眼看到她的模樣了。”

    鐘長榮愣了下，這話聽起來——

    楚岺看向他，眼神平靜：“長榮，我眼盲了?！?/br>
    鐘長榮一瞬間窒息。

    ……

    ……

    雪地茫茫中，一座城池出現(xiàn)，楚昭不由摘下兜帽，高興地伸手指著。

    “看。”她說，“那就是郡城了?！?/br>
    謝燕來在她身后不遠處，聞言眼皮都不抬一下：“娘娘，我是驛兵，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br>
    是哦，他先前還來過這里，楚昭笑道：“那你沒我熟悉，我是在這里長大的，我?guī)缀跆焯靵磉@里玩?！崩兆●R等謝燕來走近，“別看我們郡城偏遠，很多好玩的，等擊退了西涼兵，我?guī)愫煤棉D(zhuǎn)一轉(zhuǎn)?！?/br>
    謝燕來呵呵兩聲，催馬向前，抬手一揮，楚昭的兜帽被他掀起扣在頭上。

    “楚小姐還是先想眼前吧?！彼酉乱痪?。

    楚昭好笑又是惱火，重新將兜帽抓下來，謝燕來已經(jīng)疾馳向城門，那邊有官員和官兵迎來。

    楚昭駛近，與官員們一番見禮，謝絕邀請。

    “我就不進城了。”她說，“我直接去我父親所在?！?/br>
    官員們看了看天色，道：“今晚肯定要下雪，娘娘連夜趕路太危險了，不如留宿一晚，明日再走?！?/br>
    楚昭看了眼天色，道：“還有一點時間，我入夜趕到落城，這樣明日行路更快?！?/br>
    眼前雖然是小姑娘，但也是皇后，官員們對她的話不敢反對，應(yīng)聲是。

    “不用再給我兵馬護送?！背延侄冢澳銈儽R配備不要因為我亂了。”

    官員們再次應(yīng)聲是，奉上準(zhǔn)備好的熱茶姜湯，煮爛的牛羊rou，讓他們略作歇息補充體力好趕路。

    楚昭沒有再拒絕，讓諸人下馬就地歇息，自己也接過阿樂遞來的羊湯。

    “阿九和小曼親自驗證過的?！卑返吐曊f，“都是安全的?！?/br>
    楚昭笑了笑，沒有說他們多此一舉——她當(dāng)年就是被毒死的，還被毒了好幾次，先是小產(chǎn)又是壞了身子，最后一杯毒酒。

    兩人捧著羊湯正喝，丁大嬸走過來了。

    “大嬸。”楚昭熱情招呼，“快來嘗嘗我們當(dāng)?shù)氐难驕?，特別特別好喝?！?/br>
    丁大嬸露點點頭：“好。”

    楚昭想到什么，又指了指一旁搭建的棚子，低聲說：“大嬸，你去那邊喝，可以避開人?！?/br>
    因為說過面容受傷不便見人，她便注意這些細節(jié)，丁大嬸雙眼里笑意如水四溢，哎，多好的女孩兒。

    哪怕在她身邊一刻，此生也足矣。

    “娘娘?！倍〈髬鸫鼓渴┒Y，“我身體不便，想在郡城這里歇息一下，就不跟去落城了?！?/br>
    ……

    ……

    一碗熱騰的羊湯，讓人渾身發(fā)熱，楚昭騎在馬上，只覺得吹來的寒風(fēng)不再討厭了，反而清爽怡人。

    “這就叫騙子遇到的都是騙子?！敝x燕來從一旁經(jīng)過，抬手一掀，兜帽又扣在楚昭頭上。

    楚昭將兜帽扯下來，催馬追上他。

    “那你這叫騙子看所有人都是騙子?！彼f，“丁大嬸想歇息一晚都不行嗎？”

    謝燕來呵呵兩聲：“一路上都不歇息，偏偏到了這里歇息?！彼麛[擺手，“要么前方有她畏懼的，要么這里有她需要的。”

    楚昭哈哈笑：“總之天下人都是不可信的。”

    謝燕來道：“沒錯?！庇挚戳搜鄢眩菩Ψ切φf，“皇后娘娘比誰都清楚?！?/br>
    這女孩兒嘴上不說，心里又會信誰？

    楚昭對他挑眉一笑：“是哦是哦，但我看破不說破，你好我好大家都好?！?/br>
    謝燕來呸了聲，收回視線看前方。

    楚昭再回頭看了眼郡城城門，見跟丁大嬸依依不舍的丁大錘已經(jīng)帶著人跟上來了。

    “不管她為了什么，她的人手依舊還跟隨我們?！彼f，“并不影響我們行程，每個人都有秘密，我只取我所需就足夠?！?/br>
    “你倒是知足常樂?！敝x燕來說，“但別忘了，世事無常，并不會都如你所愿。”

    楚昭點點頭：“那就盡人事聽天命。”

    說罷揚鞭一催。

    “謝燕來，跟我比騎術(shù)，我可不一定會輸給你?！?/br>
    女孩兒從身邊疾馳而去，兜帽斗篷飛揚，謝燕來在后抿抿嘴，先前他是阿九，她是阿福一起行路的時候，驛兵們笑鬧讓阿福和阿九比騎術(shù)，那時候他哪里會跟她比，而她也為了裝老實不跟他比。

    今時今日不用裝老實，拿出真本事嘍。

    拿出真本事，他就比不過嗎？開玩笑，謝燕來鞭子在空中打個響，馬匹似箭一般越過那女孩兒，這一次沒有把女孩兒差點撞下馬匹，不過罵聲還是響起來——

    “謝燕來！你跟我一個姑娘家爭什么！輸給我你會死??！”

    看著少年男女一前一后疾馳而去，直到化成一個黑點，站在城門口的丁大嬸還舍不得收回視線。

    “這位大嬸?！背情T前的官員們已經(jīng)回去了，守城衛(wèi)們招呼她，“您盡早進城，日暮城門就關(guān)了。”

    丁大嬸對他們道謝，還是再次遙望遠處，直到暮色降臨，城門關(guān)閉的最后一刻才進了城。

    城池內(nèi)雖然不如先前，但民眾生活井然有序，倒也沒有慌亂不堪。

    丁大嬸在城中慢行，似乎在尋找客棧。

    先前楚昭本要把她托付給官府，但丁大嬸謝絕了，楚昭也沒有強求。

    “也是，你跟官府也不熟，反而拘束?！彼Φ?，塞給她一袋子錢，“你拿著錢，自己租個房子住更自在。”

    想到這里丁大嬸的眼中再次笑意滿滿，伸手按著腰間，那不是錢袋，那是阿昭滿滿地愛意。

    雖然這愛不是因為母女，但她一點都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