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gè)胡子茂密的男人，身后背著一把柴刀，眼神兇惡：“鐘長榮，你來干什么？我們可沒有違背諾言，沒有踏入你們落城半步?！?/br>
    鐘長榮冷笑：“但你們踏入了京城?！?/br>
    柴刀男人神情一僵，但并不示弱：“那又如何，除了你們落城，這天下我們哪里都去的，有本事，衛(wèi)將軍就斬盡天下匪賊！”

    鐘長榮喝道：“你以為我們不能嗎？”

    暗夜里氣氛緊張一觸即發(fā)。

    山林里響起幾聲鳥鳴，柴刀男人神情不滿但手一揮，罩在鐘長榮頭頂?shù)拇缶W(wǎng)散去，而他自己也隱沒在山林中。

    片刻之后，林間有人翩翩而來，白色的衣裙在暗夜里如云朵跌落。

    “鐘大人?！迸曇草p輕而落，“小曼是我指派的，我知道這會(huì)讓你們不高興，但請諒解，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br>
    夜色彌散，她面容昏昏，但依舊能看出眉目清麗。

    鐘長榮冷笑一聲：“你也配稱這個(gè)字——”

    女人垂下了頭。

    在她身后也有人跟隨，此時(shí)氣憤要沖出來，但最終沒有。

    鐘長榮也沒有再說什么，扭開視線，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這女人，他拿出一封信，用力揚(yáng)手一扔。

    “你的人給你的信?！彼f。

    他的力氣大，但薄薄的信輕飄飄，飛出去沒多遠(yuǎn)就要下落，林間的女人身形一晃，一把長鞭飛出來，如蛇卷動(dòng)將要落地的信卷起，落在她的手中。

    “還有。”鐘長榮說，“將軍告訴你幾句話?！?/br>
    他將楚岺的話轉(zhuǎn)述，說罷不再多說一句，轉(zhuǎn)身疾步而去。

    山林恢復(fù)了安靜，女子呆立不動(dòng)，直到四周冒出很多人。

    “寨主。”他們輕聲喚，神情擔(dān)憂。

    女子回過神，輕輕擺擺手：“大家各守其位?！闭f罷三步兩步消失在林間。

    山崖上木屋里亮著燈火，這一次不是只有女子一人獨(dú)坐，擠著十幾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家都緊張又激動(dòng)圍著，看女子展開手里的信。

    “小曼怎么說？”

    “楚昭真當(dāng)皇后了？”

    “楚昭真救了皇長孫？”

    “小曼他們進(jìn)皇宮了嗎？”

    大家七嘴八舌詢問。

    京城的動(dòng)蕩他們自然也知道，而且不比官府知道的晚，只是小曼沒有派人回來，無法驗(yàn)證以及得到更詳細(xì)的消息。

    沒想到那個(gè)鐘長榮竟然替小曼送信回來了。

    “小曼說，形勢也不安穩(wěn)，當(dāng)時(shí)十分兇險(xiǎn)——”女子一邊看信，一邊輕聲細(xì)語跟大家念內(nèi)容，直到說到最新，抬起頭，肯定地說，“楚昭，是當(dāng)皇后了?！?/br>
    燈下女子的面容展露，她白皙秀麗，雖然人到中年，眉眼依舊清澈，只是眼底彌散著憂郁。

    諸人一片驚嘆“真的當(dāng)皇后了啊?！薄疤珔柡α税伞！薄澳强墒腔屎螅煜伦顓柡Φ馁F夫人?！?/br>
    “這皇后當(dāng)?shù)脙措U(xiǎn)?！迸哟瓜骂^，再看一遍信上的描述，“如果她們晚到一步，楚昭此時(shí)此刻就已經(jīng)死了。”

    小曼寫得不多，似是匆匆寫來，諸人聽得意猶未盡，圍著女子問東問西議論紛紛。

    一個(gè)老婦人站出來示意大家散了：“咱們的人在京城了，大家更要多注意些那邊來的消息?！?/br>
    諸人應(yīng)聲是散去了，老婦人留在室內(nèi)，看著女子，輕聲問：“阿棉，要不要往京城里再派些人，現(xiàn)在楚昭也需要人手吧。”

    木棉紅搖搖頭：“不用，不僅不用，我會(huì)寫信告訴小曼，待京城安穩(wěn)了，他們就回來?！?/br>
    老婦神情驚訝：“這，這是為什么？”

    木棉紅沉默一刻，道：“有楚將軍在就夠了，我們別靠她太近，免得被她發(fā)現(xiàn)什么?！?/br>
    老婦明白了，有些難過又有些惱火：“能發(fā)現(xiàn)什么，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娘，這不是——”

    “這不是什么好事?！蹦久藜t打斷她，清秀的面容變得犀利。

    老婦垂頭退后一步，恭敬應(yīng)聲是：“是?！?/br>
    “這不是什么好事?！蹦久藜t不再看她，視線越過她看向門外，似是自言自語，“她以后就是皇后了，怎能有個(gè)我這樣身份不堪的娘，更何況，我對她做的事，畜生不如，哪里能擔(dān)得起娘這個(gè)稱呼，楚將軍說得對，阿昭有個(gè)死去的娘才是她的幸福?！?/br>
    老婦聲音哽咽：“阿棉，這不怪你，你都是為了咱們寨子，你，是不得已——”

    木棉紅對她笑了笑：“這不得已與她無關(guān)，她有我這樣的娘，才是她的不得已。”

    說罷轉(zhuǎn)頭看桌案上的信，伸手輕輕撫摸信紙。

    沒有娘，她還能英勇機(jī)智，聰慧過人，名滿京城，一躍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她過得這樣好，何必給她的添堵呢。

    老婦看著女子，最終什么都沒有說，輕嘆一口氣退了出去，木屋里只剩下女子一人，坐在燈下，一邊又一邊看信。

    ……

    ……

    夜色吞沒了大地，當(dāng)晨光再次躍出地面，中山王一個(gè)大大噴嚏從睡夢中醒來。

    他睜開眼，看著床邊半跪著的年輕人，年輕人手里拿著一根狗尾巴草，對著中山王的臉晃啊晃。

    “小兔崽子?！敝猩酵跣αR，伸手捧住年輕人的臉，“一回來就這樣對你父王盡孝心啊?！?/br>
    蕭珣按著中山王放在自己臉上的雙手，仰頭笑道：“父王，我在外幾天沒睡了，父王竟然睡得這樣香，只能這樣叫醒你了。”

    第二十二章 道來

    門窗打開，簾帳拉起，晨光普照室內(nèi)，婢女們在桌案上擺開琳瑯滿目的食物，每個(gè)人都激動(dòng)又開心地看一眼蕭珣。

    “世子殿下，瘦了呢。”

    “世子殿下瘦了也還是很好看?！?/br>
    聽著婢女們的說笑，蕭珣也哈哈笑，摸了摸自己的臉：“那是自然，我怎么都好看。”

    中山王坐在對面嗯了聲：“唯有在楚小姐眼里不好看。”搖搖頭，滿臉遺憾，“如果被那小姐看上了，我們世子也不會(huì)憂思過度消瘦?！?/br>
    蕭珣笑道：“父王，楚小姐看不上我，可不是因?yàn)槲议L的不好看?！?/br>
    那倒也是，中山王只是調(diào)侃，當(dāng)然知道看上一個(gè)人可能因?yàn)橄嗝?，看不上一個(gè)人，原因就多了。

    他擺擺手，婢女們都退了出去。

    “吃點(diǎn)東西吧?！彼f。

    蕭珣伸手拿起碗筷大吃大喝：“我還真是餓壞了?！?/br>
    中山王笑道：“這一趟你算是什么苦都嘗過了，人活一世，就是要什么都嘗嘗。”

    蕭珣將一碗湯仰頭倒進(jìn)口中，再道：“我嘗就好了，父王你可別嘗了?！?/br>
    中山王一笑：“這接下來的日子很有趣了，小皇帝，小皇后，小太傅，小國舅——”

    這所謂的小，也不是只說年紀(jì)，更多的是指聲名出身來歷。

    楚氏女不僅年紀(jì)小，聲名也小，楚氏在京城沉寂十幾年。

    太傅年紀(jì)不小，但出身小，一個(gè)籍籍無名的小吏。

    國舅謝氏，倒是早有聲名，但謝燕芳一直韜光養(yǎng)晦，匆匆當(dāng)上國舅。

    這大夏國一夜之間被這幾個(gè)小人物拿到了。

    “是本王疏忽了?！敝猩酵鯂@息一聲。

    蕭珣輕聲說：“父王你沒有疏忽，你什么都猜到，也提前示好了鄧弈，楚岺，跟楚小姐我們也盡力往來，但我們再盡心，也抵不過對方有他心，要說疏忽，應(yīng)該是說我們疏忽了這些小人物的野心，以及陛下的瘋狂?！?/br>
    太傅，皇帝還真敢送，這小吏鄧弈他還真敢接。

    皇后，皇帝還真敢給，這女孩兒還真敢要。

    中山王笑了笑：“還是我們疏忽了，小看了他們，如果早知道，別說野心了，人本王都不會(huì)讓他們存在。”

    他說著話，將手里的一塊點(diǎn)心碾碎。

    “不過也無妨?！彼麑⑺樾驾p輕掃落，看著桌面，“皇帝瘋了，我們也可以發(fā)瘋，就看誰能瘋到最后吧，阿珣——”

    他抬起頭，看到對面的人，對面原本大吃大喝的年輕人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不動(dòng)了。

    中山王一瞬間起身。

    “阿珣！”他喚道，有些緊張地伸手撫上年輕人的臉。

    臉溫?zé)?，長長的睫毛煽動(dòng)，還有輕輕的鼾聲。

    是睡著了啊。

    是真的累壞了，終于到家了，一口氣再撐不住。

    中山王松口氣，將蕭珣輕輕放倒在榻席上，心疼又憤怒，他精心培養(yǎng)的兒子，竟然被這些小人糟踐！

    中山王一向溫和的面容變得猙獰，既然你們不想體面的死，那他也就不客氣了。

    寧昆也在此時(shí)進(jìn)來了，他的樣子比蕭珣還要糟糕，道：“王爺，都是鄧弈那賊廝惡毒，不守信義——”

    鄧弈做的事，中山王已經(jīng)知道，笑了笑：“我果然沒有看錯(cuò)這小人，心腸惡毒?！庇謫?，“那個(gè)圣旨呢？我來看看?！?/br>
    寧昆道：“世子已經(jīng)把它燒毀了?！?/br>
    中山王眼里浮現(xiàn)笑意，看了眼地席上酣睡的蕭珣，嗔怪：“燒了做什么啊，指不定什么時(shí)候就有用了。”

    寧昆道：“世子純孝不能看到這種東西，我原本說留著給王爺你看一眼，他都不許?！?/br>
    中山王笑了笑：“好了，你也去休息吧，有什么話，待你們都休息好了再說，現(xiàn)在到家了，萬事無憂。”

    他點(diǎn)點(diǎn)頭。

    “就算朝廷大軍壓來，我中山郡也無須憂?！?/br>
    寧昆一笑：“朝廷大軍先前不敢壓來，以后也不敢?！彼盅a(bǔ)充一句，“也不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