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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微蜷縮身體,她睡在一間懺悔室中,要等清晨就去當地警局,再尋求庇佑……不!這些人說不定已經買通警局,她現在最好是睡一覺,養(yǎng)足體力,繼續(xù)跑。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安全,心底凄涼一片茫然,好似暗中乘舟渡江,不辨東西南北,隨波逐流。 她連槳都沒有。 隨時可能都會被射殺。 章之微是被腳步聲驚醒的。 沉重,只有一人,是個男人。 章之微身上已經沒有武器,她驚站而起,盯著地上木門上的陰影,的確是男性的腳,黑色皮鞋,停在她藏身這一間門口。 章之微絕望地發(fā)現自己毫無力氣,昨夜的狂奔和相博,已經讓她幾乎喪失掉所有體力。莫說跑步,現在的她,就連走路也困難。 雙腿酸痛,腹中饑餓。 章之微準備好出拳。 叩叩叩。 三聲響。 她聽到陸廷鎮(zhèn)聲音:“微微,你在里面?” 章之微呆愣在原地。 門外。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 陸廷鎮(zhèn)打開懺悔室的門,看到章之微。 身上有污泥,臉頰有干涸血液,不停流淚的章之微。 她站在懺悔室之中,陽光熾盛,落她一身。 身體顫抖,滿面淚水。 第46章 合作 荒野求生 五歲那年, 章之微住在香港島東區(qū)的北角。 這一塊兒地方,以前住的都是上海的移民。鄉(xiāng)音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即使將來遠飄他鄉(xiāng), 熟悉方言仍將人團聚。章之微聽說, 出名的作家張愛玲來港時,就曾住在這里。 她猜對方一定很有錢, 一定不會如她父母,租住狹窄的一間屋,用公廁,洗臉洗菜, 也要去水龍頭前排隊。 記憶伊始, 這里就已經是福建人的地盤。之前的上海人已經陸續(xù)搬走,福建是港城第二大籍貫省份, 在整個港城的總人口中, 福建籍貫的人, 也要占據六分之一。 有些人,是從福建直接移民到這里, 而有些,則是在東南亞排華情緒高漲、嚴峻時,流落至此。 章之微的父母屬于后者。 福建, 馬來西亞,港城, 代代漂泊, 好似無根浮萍, 風一吹,就被時代潮流裹著滾滾而去。他們從來都身不由己,填肚穿衣全看上天恩惠, 全看政,策法,規(guī)。不寧之時,惶惶不得終日。 幼年的章之微不知這些。 她最討厭的是帶大蓋頭,向這條街巷收錢的英國佬。福建人大多節(jié)儉,漂洋過海移居港城,也不過置得一屋,辛苦做工,或開小店,做些微薄生意。還要向這些英國差佬定期交錢,不給錢,怕他們時時找麻煩。 看不慣他們的章之微,有天惹了禍。她用塑料袋拎著叔叔送她的金魚往家趕,不慎跌一跤,撞到一個英國佬,連金魚帶水全落對方衣服上。 英國佬大怒,追著她打,章之微仗著身形靈活,東躲西藏,藏到一處窄巷矮屋中。 一直躲到天黑,也不敢出。章之微怕自己得罪對方,害得這英國佬針對父母;又怕自己跑出去,被英國佬捉去坐牢, 她才五歲,她什么都不懂,只懂得一個怕,一個屈辱。 還是mama打著手電,嗓子喊啞了,才找到章之微。 “薇薇,薇薇……” 明晃晃的手電打在她身上,躲藏在暗處的章芝薇流著淚撲向mama:“阿媽!” 明晃晃的陽光落在她身上,隱蔽于夜中的章之微流著淚望陸廷鎮(zhèn)。 她什么都沒說。 “微微,”陸廷鎮(zhèn)伸手,“過來,微微,別怕,我來了?!?/br> 章之微抬手,她終于觸碰到對方的手。 溫暖,有韌性。 見到mama的時候,見到陸廷鎮(zhèn)的時候,她淚腺徹底失,禁,淚水盈面。 疲憊一夜的心臟落到歸處。 懺悔室外,天光大亮。陸廷鎮(zhèn)握住章之微的手,俯身,擦干她眼下已經干涸的血跡。 提心吊膽兩個日夜,此刻見到他,章之微終于無法自控,她不說話,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陸廷鎮(zhèn)將滿身泥水的她擁在懷中,隔著衣服,輕輕拍章之微的背,良久,一聲輕嘆。 此地不宜久留。 他們需要盡快離開這里。 陸廷鎮(zhèn)低頭,看到章之微的腿,她什么都沒說,雙腿仍在不由自主地抖。不需要多余的話,陸廷鎮(zhèn)已經明白她經歷過怎么樣的驚險奔跑。 章之微臉色蒼白:“我跑不動了……” 她的腿很痛。 陸廷鎮(zhèn)說:“我抱你?!?/br> 陸廷鎮(zhèn)脫下章之微被泥水弄污的大衣,將自己干凈的外套脫給她。他火氣旺,冬天也能去冷海寒冰中游,章之微雙腿發(fā)軟,如今再跑肯定不行,她的體力全被消耗掉,冷到發(fā)顫。 昨夜那種拼死逃法,純粹是以命相博。現在即使想要搏命,也無力再跑。 陸廷鎮(zhèn)將她抱起,大步走,從另一個小門離開。 章之微問:“不同神父說一聲嗎?” “不,”陸廷鎮(zhèn)言簡意賅,“那些人已經買通瑟斯克的警察,不用太久,他們就會搜到這里。” 章之微問:“其他人呢?” “他們負責善后,阻擊,”陸廷鎮(zhèn)說,“我先帶你走?!?/br> 章之微不說話了,她又累又困又餓,完全打不起精神。倘若不是陸廷鎮(zhèn)來此,她自己前途未測,不知是否能順利逃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