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山是本宮的了 第28節(jié)
他會成為賀星回在朝野之中的耳目。 但是……韓青輕輕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不過現(xiàn)在看來,殿下恐怕早已胸有成竹,有了解決的辦法,只是暫時沒有行動,只等著那些人跳出來了?!?/br> 賀星回并沒有否認,“令公謬贊了,我只是運氣比較好。時來天地皆同力,我想,這或許就是大勢吧。順勢而為,總比逆勢而行更容易?!?/br> “時來天地皆同力嗎?”韓青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句子,一面覺得心下震動,一面又不得不承認,或許確實如此。 從古至今,那些曾經(jīng)龐大到足以影響皇權的勢力,最后都會由盛而衰,逐漸消泯。 一個國家不需要兩個主人,除非他們推翻皇權,不過,那也只是建立起另一個皇權罷了,到時候,依舊還是會有這些紛爭,依舊還是這般相似的發(fā)展。 韓青自覺算是頗有遠見,因此常常為朝廷的將來憂慮,然而放眼朝中,卻沒有一個可以與自己共鳴的人。如今聽到賀星回這一番話,振聾發(fā)聵之余,又不免慶幸自己并沒有做錯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將思緒拉回眼前這件事上,不無好奇地問,“不知殿下的后手是什么?” 滿朝都沒有看出來,藏得實在夠深。 賀星回笑了一聲,“正好我今日要出宮訪友,令公既然感興趣,不如同去?!?/br> 看來答案就在這個“舊友”身上了。 韓青道,“恭敬不如從命?!?/br> …… 大越的皇帝們雖然從不懈怠公務,但是在各種福利待遇上卻并不苛刻。譬如官員們的假期,除了每旬日休沐之外,正旦、元宵、清明、端午、中秋、冬至都有假期。其中正旦假期最長,從臘月二十三朝廷封印,可以一直休到正月初七。 不過朝廷事務繁多,休假期間偶爾也少不得去加個班,另外還有如正旦朝會、太廟祭祀之類的大事須得出席。 朝廷如此,民間自然更加寬松,大概進入臘月里,開門做生意的店鋪就越來越少了,背井離鄉(xiāng)的商人們會選擇趕回去與家人團聚。但街面上并不會因此就冷清下來,因為閑著無事的百姓們,也會走街串巷、呼朋喚友地去找樂子。 這段時間里的京城,是閑適的,懶散的,令人松懈的。 特別是今年,西北大勝,朝堂的風氣也與從前不同,百姓們跟著揚眉吐氣,連走路說話似乎都更有勁兒了。 韓青一路都在欣賞街上的景象,直到馬車出了城門,外面冷清起來,他才對賀星回告罪,“讓殿下見笑了。臣喜歡這種市井生活氣象,休沐時若無事,也會去街上走走,聽聽百姓們的聲音?!?/br> “朝中有像令公這樣的官員,是百姓之福?!辟R星回說。 韓青苦笑著搖頭,“那是殿下沒有見過前些年的京城。百姓們?nèi)兆舆^不下去,不知多少人在心里罵我呢?!边@種話當然是不可能罵出口的。朝廷雖然不禁言論,可是官員都出身世家,勢力甚大,若是被他們聽見了,又是一場禍事。 入眼盡是這樣的景象,韓青又怎么可能不憂心呢? 賀星回也沒有寬慰他,而是笑道,“放心,往后多的是人夸你,把以前罵的都找補回來。” 韓青想想那樣的場景,也忍不住笑了。 君臣一路上說著閑話,但覺更加親近,不一時就到了賀星回的目的地。 韓青下了車,抬頭看見大門上寫著“蘭澤書院”四個大字的匾額,不由有些驚訝,“這是殿下的御筆?” “獻丑了?!辟R星回點頭承認。 韓青心下立刻將此間主人的分量往上提了一些。能夠得到賀星回親筆所題的字,這顯然不是一般的關系,想來就是她所說的舊友。他低頭思量了片刻,總算想起來,當初的慶州長史,不就是號為“蘭澤”嗎? 不過這位蘭澤先生雖然擔了長史的官職,但聽說是個讀書人,不理庶務的。要不然,當初韓青也不會以為慶州那些政令都是出自慶王,而不去考慮他請了一個高明幕僚的可能。 帝后回京之后,這位長史幾乎是蹤跡全無,連韓青也沒有關注過。沒想到他也來了京城,甚至在京郊悄無聲息地建起了一座書院嗎? 莫非賀星回要請出山的,就是他? 韓青被“蘭澤”兩個字晃了眼,一時沒有想到后面的“書院”二字。 等到進了門,見這里往來都是身著青衫,做一色打扮的年輕士子,才后知后覺地問,“書院……這是給人讀書的地方?” “是?!辟R星回道,“世家子弟,家中藏書豐厚,又有長輩手把手教導,想要學習自然很容易。那些寒門士子,卻沒有這樣的條件。之前戴曄在紫宸殿褒貶寒門子弟,不就說過他們出身鄉(xiāng)野、粗鄙不堪么?” “我聽人說,如今也有大儒在山中結廬而居,效仿先賢,收幾個親傳弟子跟在身邊教導,許多寒門士子不遠千里前往求學。若是能在京城附近開辦一所書院,遍邀名師,廣收學子,想來不久之后,天下士子便會云集于此,何愁無人可用?” 韓青今日被她震撼的次數(shù)已經(jīng)夠多了,但此刻,他依舊難以掩飾自己心頭的震動。 他知道賀星回或許已經(jīng)做了很多的準備,可是從她回京到現(xiàn)在,這才過去了多長時間?朝堂上又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那么多的奏折要批,怎么想,都覺得她私底下能做的太有限了。 卻不想已經(jīng)有了這樣一座書院。 她的科舉改革,并不是空中樓閣,也不是心血來潮,更不是沽名釣譽,而是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讓朝中那些老頑固們知道,一定會嚇一跳吧? 任何一個讀書人,來到這個地方,都不可能會不感到激動。哪怕韓青早已過了需要求學的年紀,哪怕他身為世家子弟根本不需要到書院里求學,但他可以想象到,從現(xiàn)在起,那種在家里由父母長輩教導,或者索性延請名師的做法,已經(jīng)過時了! 因為書院里有的不僅是名師和書籍,更重要的是同學。 想想看,幾十上百個年輕人聚集在一起,每天都有新鮮事、新思想、新理念,每個人都能各抒己見、激烈碰撞,取他人之所長,補自身之所短,那場面該是何等的澎湃! 韓青抬手摸了摸旁邊的柱子,忍不住問賀星回,“這里如今收了多少士子?” “七十二人?!辟R星回道。 “是個好兆頭。先圣身邊,也是七十二賢士?!表n青心里已經(jīng)在琢磨著把自家還在讀書的子弟送過來了,又問,“那收人可有標準?” “目前應該沒有?!辟R星回說,“能夠收到消息趕來的,都是基礎不錯,在年輕士子之中頗有名聲的,自然來者不拒。之后人多了,或許會有所限制?!?/br> “世家子弟也收嗎?”韓青直接問。 賀星回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當然。令公若是舍得,也可以將家中子弟送來?!?/br> 韓青這才收斂起心底的激動,低聲道,“這個消息傳出去,非得驚掉一堆人的下頜不可。但殿下也要做好準備,您這是在掘世家的根基呀!” 世家之所以能數(shù)百年屹立不倒,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對知識的壟斷。 雖然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寒門士子尋訪名師,學有所成,但世家的優(yōu)勢一時半會兒無法被超越。就說韓家,家里藏著不少外面根本沒有的孤本珍本,有些還是大儒做過注解的。就是交好的世家,有時候也會讓子弟過來借閱。寒門士子,恐怕終其一生都碰不到這樣一本書。 但書院既然建起來了,自然要廣泛搜集天下書籍。而且每延請一位名師,也等于帶來了他的思想和理念,只要人數(shù)夠多,也能在某種程度上彌補藏書的不足。更有甚者,書院還可以牽頭編撰更多的書籍。 說是在掘世家的根基,毫不夸張。 韓青很緊張,但賀星回聽到這句話,卻是眉一揚,笑道,“那又如何?” 她會從世家手中奪取權力,世家也會暗地里謀算她,這已經(jīng)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了,既然如此,也不在乎多加一樁。 第037章 瞿英 自從書院建起來之后, 庾蘭澤就給自己認識的朋友們都寫了信,讓他們推薦學生過來。這個時代的士子們,出門游學往往一去就是幾年, 年節(jié)也不會回家。所以盡管最近正是新年,但從遠處趕來求學的士子,還是每天都有好幾撥。 所以賀星回在門房那里說自己來拜訪庾先生,對方就直接讓他們進來了。 ——能找到這里來的,誰不是為了拜訪庾先生? 兩人一路暢通無阻, 一直走到山長所在的院落。中間碰到的學子們都會好奇地看他們一眼,但眼神很友善, 像是在猜測他們的身份, 畢竟兩人一個女子, 一個老頭,身后還跟著人,絕不會是新來的學子。 所以一見庾蘭澤,賀星回第一句話就是向他道喜,“先生這里的氛圍, 真叫人喜歡?!?/br> 庾蘭澤抬頭看見她, 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迎上來,“殿下怎么來了?應該讓人通傳一聲,我們也好接待?!?/br> “我怕動靜鬧得太大, 驚動了學子們?!辟R星回含笑道,“我喜歡這種濃厚的學習氛圍, 就叫他們好生讀幾年書吧, 暫時不要為外頭的事情分心?!?/br> 雖然這個時代, 還沒有“學成文武藝, 貨與帝王家”的說法,可是先圣早就說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哪個讀書人的心里,又沒有這樣一個理想呢? 但賀星回覺得,學校里的氛圍還是純粹一些更好,可以安下心來做學問。所以當初她才沒有考慮以朝廷的名義開設書院,而是將此事交給了庾蘭澤,避免這邊與朝廷聯(lián)系得太緊密。 庾蘭澤聞言,臉上的表情柔和下來,“殿下有心了?!?/br> 又看向旁邊的韓青,不等介紹,便笑道,“久仰令公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br> “慚愧,我卻是今日才知道,這里竟開了一家書院?!表n青道。 庾蘭澤笑了,“這是因為我刻意避開了京城。書院里的學子,也大都是從別處趕來的。這些都是寒門士子,世家想必尚未得到消息?!?/br> 賀星回能把人帶到這里,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所以他也沒有避諱韓青,說得很直白。 韓青有些明白為什么傳聞之中的庾蘭澤是個不通庶務的書生了。他身上確實有一種不同流俗的氣質(zhì),再加上這種什么話都敢說的膽色,在一般人看來,豈不正像是讀書讀傻了? 但在韓青眼中,這是歷經(jīng)滄桑之后的返璞歸真。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陰謀算計,只不過心無掛礙,就不會被這些東西牽絆了。 有賀星回這樣的恩主,他只要入朝,必定平步青云,可他卻主動在這里開了一家書院,顯然是沒有入仕的想法。別人汲汲營營所求,于他都是過眼云煙,自然可以超然脫俗,埋頭讀書。 這一點,實在令人不能不佩服。 他之前猜測賀星回是要請此間主人出山,倒是淺薄了。 這時庾蘭澤又說,“今日貴客臨門,真是蓬蓽生輝??!我們這里簡素了些,還請勿怪,進屋說話吧?!?/br> “先不急吧。”賀星回卻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先生給我傳信說,我要請的人已經(jīng)到了。我這不是一得了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趕來了,還請先生為我引薦?!?/br> 說著,對庾蘭澤行了一禮。 庾蘭澤臉上笑意更深,“殿下求賢若渴,那咱們就先去見一見客人吧?!?/br> 之前庾蘭澤答應幫賀星回引薦幾位賢士入朝,后來他自己留在了京城,考慮到這些人身無官職,也難以見到賀星回,索性就先讓人到書院這邊安頓下來,他再派人去請賀星回。 這是正事,想必也是兩邊心里的急事,自然不能耽誤。 果然,到了客院一看,這幾人也都正聚在院子里說話,想是也等得有些焦急。 庾蘭澤揚聲招呼,眾人一抬頭,看見眾人,面上就先是一松。賀星回實在是太好認了,能被這么多人簇擁著,就連庾蘭澤在她身后半步的女子,世間僅有一人。 他們料到她如今求賢若渴,得知消息之后恐怕立刻就會召見,卻沒想到,她會主動到書院來。 能被庾蘭澤請來的,顯然都有出仕的想法,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一直蹉跎。既然到了這里,對待賀星回的態(tài)度不說熱切,至少是很有禮的,紛紛上前拜見。 賀星回一一回禮,與他們寒暄,態(tài)度從容自若,倒是一旁的韓青,心頭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以為書院已經(jīng)是賀星回的底牌了,不想她還有更令人吃驚的。 眼前這五個人,哪一個的名字說出去都會令人大吃一驚,竟然全都聚集在了這處小院里。以他們的身份、名望、學識,只要入朝為官,必然能居高位,朝堂的格局恐怕就要為之一變了。 特別是為首的那一位,韓青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幾乎掩飾不住自己面上的驚愕。 話說如今朝堂上的這些勢力,都是當初襄助高祖皇帝定鼎天下的功臣。其中世家們因為觀望太久,除了韓家之外,幾乎都是見高祖大勢已成,這才前來依附。而勛貴卻是自草莽之中便一直跟隨的舊人,因此在朝堂上的待遇格外不同。 不過細細一查便會發(fā)現(xiàn),這些勢力之中,少了一塊十分重要的拼圖:世家之外的文臣。 從拉起一支隊伍到稱帝問鼎,高祖皇帝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在世家主動依附之前,打下來的地盤總是需要文官來治理的,而且數(shù)量還不少,按理說,他們的功勞不小,建國之后也該在朝堂之中有一席之地。然而如今朝堂之中,卻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這里頭有個緣故,當年高祖皇帝身邊,最有才能也最受寵幸的,是一個叫瞿放的文士。 此人也是個傳奇人物,文能治理州縣,武能上馬征戰(zhàn),尤擅深謀遠慮,曾經(jīng)為高祖皇帝化解過多次危機,甚至曾救駕于亂軍之中。高祖皇帝一直尊稱他為先生,是正兒八經(jīng)地將他當成帝師來看待的。 按理說,這樣的潑天之功,沒有人能比得上,也應該得到最大的一份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