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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江山是本宮的了 第16節(jié)

    再說,有才名的人,難免恃才傲物,未必會愿意跟著她一個女人做事。但若是庾蘭澤舉薦,便不同了。

    庾蘭澤低頭想了片刻,才道,“我回去之后,就寫上幾封信著人送去。只是究竟能不能請來賢才,我也不能保證。”

    “先生費心?!辟R星回舉起茶盞,敬了他一杯,又問,“先生離開此處,不知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飄零之人,沒有一定的去處?!扁滋m澤想了想,說,“或許先四處走走,等看夠了外面的風(fēng)土人情,就回慶州去,營建一處陋室,讀書度日?!?/br>
    “是個好主意,令人悠然神往啊?!辟R星回想了想那樣的場景,不由笑著點評了一句,只是旋即她又話鋒一轉(zhuǎn),“但如此一來,先生大才,便荒廢了,豈不可惜?”

    庾蘭澤聽出她已經(jīng)有所打算,便問,“殿下的意思是?”

    “我知道一處好地方,先生若是愿意,可以在此結(jié)廬而居,整理自身著述,修訂經(jīng)史子集,造福天下士子。若是先生還愿意教幾個學(xué)生,讓他們將來入朝堂效力,那就更好了?!辟R星回說著,抬手從春來那里接過一個小匣子,推到庾蘭澤面前。

    庾蘭澤低頭看著匣子,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殿下有心了?!?/br>
    讀書人的三大理想,立德,立功,立言。立德自不必提,那要等千載之后,青史品評。而功名利祿,庾蘭澤早已看破,并不縈系。倒是這最后一條立言,是即便是他這等灑脫之人,也脫不去的俗套。

    若還能有三五知己一通讀書論事,再有幾個伶俐的學(xué)生侍奉身側(cè),那便連先賢也要羨慕了。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彼盍艘痪洹墩撜Z》,搖頭失笑,“殿下這等美意,我竟不知該如何推拒了。”

    “那就不必推拒?!辟R星回理所當(dāng)然地道。

    庾蘭澤略一遲疑,便伸手打開了面前的匣子。待他看清那張地契上所寫的地方,整個人不由一怔,眼圈微微泛紅。

    這處位于城郊的莊園,曾經(jīng)是衛(wèi)家的產(chǎn)業(yè)。衛(wèi)蘭當(dāng)初就是在這里休養(yǎng),庾蘭澤也是在這里遇到他,與他十分投契,便一起度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后來衛(wèi)蘭病逝,衛(wèi)家不愿睹物思人,便將這莊園賣了。他曾經(jīng)回過京城,想將之買下,卻沒有尋到主人,不想今日,這張地契被放在了他面前。

    他閉了閉眼,將外泄的情緒收斂,對賀星回拱手,“臣愧領(lǐng)了?!?/br>
    他再次承認(rèn)了自己為人臣子的身份,假如賀星回此刻對他提出別的要求,甚至要他入朝為官,庾蘭澤或許都不會拒絕。

    好在賀星回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她所穿越的這個世界,發(fā)展程度大概類似唐朝,科舉已經(jīng)有了雛形,所以世家依舊勢大,但寒門士子也開始嶄露頭角。不過這個時期,還沒有書院這樣的地方存在,想要讀書,只能自己千里迢迢去尋訪名師,能不能拜到師,就要看命了。

    庾蘭澤志不在朝事,賀星回覺得讓他去著書立說、教書育人就不錯。

    順便把書院開起來,讓天下士子匯集京城,自己不也能多一些可用的人才嗎?這樣做,短時間內(nèi)雖然沒有收益,但將來能夠收獲的成果,也一定更加豐碩。

    第025章 祭禮

    十一月底,西北再傳捷報。

    這回就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鬧了。在師無命的統(tǒng)籌之下,各處城池齊心協(xié)力,打退了好幾次胡人的攻城戰(zhàn),沒有給對方半分可乘之機。而師無命自己,則是星夜帶兵出城襲營,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

    如此雙管齊下,弄得胡人緊張不已,白天的攻城遲遲沒有進展,夜晚又必須枕戈待旦,擔(dān)憂不知會從哪里殺出來的敵人,如是反復(fù)幾次,俱是疲憊不堪。

    按照師無命的說法,再這么拖一段時間,胡人估計就堅持不住了。

    畢竟這鬼天氣太冷了,西北早就已經(jīng)開始下雪,大越的將士們躲在城池里,還可以保暖,胡人的士卒卻都是睡在營帳之中,自然難捱。再加上這么長時間沒有搶到補給,自帶的干糧已經(jīng)快要吃完,卻又為了攻城不許他們自己出去找食,軍心動搖也是理所當(dāng)然。

    想來要不了多久,決戰(zhàn)之日就會到來。

    戰(zhàn)事到了這一步,朝廷已經(jīng)插不上手了,只能等待最后的結(jié)果。

    眼看馬上就要進入臘月,人人都覺得,今年應(yīng)該就這樣了。雖然沒辦成什么大事,但也沒有出現(xiàn)更壞的事,換了個皇帝,朝廷反而比之前更加安穩(wěn)。就連朝臣們都在等著朝廷封印,可以回家過個安心的年。

    但就在這種人心懈怠的時候,賀星回突然在早朝上宣布,要徹查國庫,整頓財政。

    消息一出,立刻在朝野之間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和議論。敏銳的人已經(jīng)看出了一點東西:賀星回偏要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這個年,恐怕是不想讓他們過得安穩(wěn)了。

    賀星回做事雷厲風(fēng)行,當(dāng)天就讓戶部將這幾年的一應(yīng)賬冊記錄送到紫宸殿來,組織人手開始理賬。

    還真別說,雖然人人都知道國庫沒錢了,但也從來沒有誰仔細(xì)地理過那些錢都花到哪里去了,反正盡著國庫那點錢花完了,剩下的就想辦法東拼西湊,至于已經(jīng)花出去的,查與不查,錢也不會自己跑回來。

    但賀星回卻看不得這樣含糊其辭。

    就連戶部尚書嚴(yán)文淵也只能說清楚這兩三年的賬,這叫什么事?

    等賬冊全都搬過來,要查的時候,就更好笑了,一干重臣面對著滿殿賬冊,竟不知該如何入手,只得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將視線落在賀星回身上。嚴(yán)文淵身為戶部主官,硬著頭皮開口,“殿下,您看要不要將戶部的書吏叫來?”

    賀星回氣笑了,“那不如把你戶部尚書的位置也讓出來,給書吏坐?”

    “臣惶恐?!眹?yán)文淵完全抬不起頭。

    嚴(yán)大人心里也委屈。

    他曾經(jīng)也是個走馬觀花才子,每日里除了讀書,就只有詩酒茶花、琴棋書畫,說不出的風(fēng)流雅致。至于那些庶務(wù),是完全不需要他cao心的。誰知道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卻被分派到了戶部,從此以后每日都為那一分一厘的賬盤算,成了個錙銖必較、面目可憎之人。

    其實戶部掌管天下財政,按理說應(yīng)該其他人看他的臉色。偏偏他命苦,掌管戶部的時候,財政早已入不敷出,國庫拿不出錢,各部差事辦砸了,便都把鍋往戶部頭上扣。雖然是管錢的,日子過得比欠債的還苦。

    他也不是沒想過理賬,但光是拆東墻補西墻,把缺的窟窿填上,就已經(jīng)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自然顧不上其他。

    如今賀星回要查,他是舉雙手雙腳贊同,恨不得明日就出結(jié)果。

    早一日解決了國庫的問題,他就早一日解脫。

    其實他本人理賬還是有一手的,但這滿殿的賬冊,總不能他一個人來查吧?

    賀星回?fù)u了搖頭,“罷了,春來——”

    “殿下,人都已經(jīng)到齊了?!贝簛淼纳碛俺霈F(xiàn)在紫宸殿門口,“現(xiàn)在就宣么?”

    “宣吧?!辟R星回看了一眼滿殿的賬冊,也有些頭痛,“早點弄完好過年?!?/br>
    “是?!贝簛泶嗌貞?yīng)了,轉(zhuǎn)身出去,沒多久就領(lǐng)回來了一排十個人,每人手中都抱著一把算盤,一看就是老賬房了。大概因為頭一回進入王朝的權(quán)力中心,他們都有些緊張,拘束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又有小太監(jiān)搬了十張幾案進來,艱難地塞進賬冊之間。

    “殿下?!敝G議大夫鐘彬看不下去了,“這殿內(nèi)也太擁擠了,讓往來的大臣們看了,也不像個樣子。不如另尋一處偏殿,把賬冊搬到那邊去,也免得殿下受擾?!?/br>
    “就在這里?!辟R星回臉上冷冰冰的,“不像樣子?再怎么不像樣,也不會比偌大個朝廷,國庫里卻連一分錢都拿不出來更不像樣?!?/br>
    鐘彬頓時面紅耳赤。

    賀星回可以無所顧忌地提這件事,因為她就是來收拾爛攤子的。而爛攤子是怎么形成的?他們嘴上盡可以把錯處都推給戶部,但所有人心里都有數(shù),局面變成今天這樣,他們都有推卸不了的責(zé)任。

    沒人說話,賬房們各自找位置坐下,便開始工作了。

    一時間,殿內(nèi)只聽得算盤珠子被撥動的聲音。

    剛開始,重臣們還頗為關(guān)注賬房們的動靜,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么多賬冊,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完的。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都有些不安。因為賀星回把他們留在這里,卻沒有他們能做的事,旁邊有人在忙碌,自己卻只能傻站著,感覺非常不適。

    賀星回等他們坐立難安了一會兒,才開口,“過幾日就是冬至了。”

    “是,”禮部尚書馮有功連忙道,“冬至大祭已經(jīng)在籌備之中,只是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殿下確認(rèn)?!?/br>
    終于有一件能做的事了。

    “正要說這事。”賀星回道,“祭禮是國之重事,但也需量力而行。有錢有有錢的辦法,沒錢有沒錢的辦法。今年沒有錢,你們就拿一個不花錢的章程出來吧?!?/br>
    “這——”幾乎是她話音才落,鐘彬就發(fā)出了一聲驚呼,他眼珠都快瞪出來了,連連搖頭,“殿下,這不合禮法!”

    “哪里不合禮法?”賀星回?fù)P眉。

    侍中張本中連忙把人拉回去,含笑道,“鐘大人想來是誤會了。殿下的意思并不是不辦,也不是要從簡,只是不能花錢而已。這倒也不是不能辦?!?/br>
    “是是是?!瘪T有功也回過神來,領(lǐng)會了張本中話中之意,“歷年所用的一應(yīng)器物都妥善保存在庫房之中,這些是現(xiàn)成的,無需另制,別的方面就沒有太大的花費了?!?/br>
    反正那些東西只用過一次,看起來跟新的沒有兩樣。這些東西因為有形制上的要求,看起來都差不多。不是專門管這個的人,恐怕也想不起來哪一樣曾經(jīng)用過。

    賀星回回京數(shù)月,重臣們已經(jīng)開始逐漸習(xí)慣她的行事風(fēng)格了。她說要辦的事,就沒有辦不成的。就算朝臣們都不贊同,她也會有自己的辦法,但過程中會出現(xiàn)什么問題,就殊難預(yù)料了。與其讓她親自動手,不如他們順著些。

    反正她的想法雖然略有些出格,但都能說得通,更不是不能讓步的事。

    所以聽到馮有功這么一說,眾人在心下琢磨了一番,或是頷首贊同,或是沉默不語,但都覺得可行。

    “那還有什么需要我確認(rèn)的?”賀星回又問。

    “這……”馮有功呆了一下,但這時候回不上話就太要命了,慌亂之中,他只能胡亂地抓住一個念頭,說道,“是、是這樣,如今陛下病重,這冬至大祭,是否也由殿下代為參加?”

    此言一出,殿內(nèi)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各種祭典上作為主祭,完成各項儀程,是天子才有的特權(quán)。對一個皇帝來說,參加祭禮,是比處理國事更重要的事。國事可以因為種種原因交付出去,但祭祀之禮也缺席,就很微妙了。

    只是冬至大祭與普通的祭祀不同,因為祭祀的地點在城郊,所以有很長的一段山路,需要皇帝親自走上去,不能乘車轎?,F(xiàn)在皇帝對外說是重病,那么還能不能參加祭禮呢?

    要知道,這可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祭,意義非凡。

    如今國事已經(jīng)交給皇后處理,如果連大祭也讓皇后出面,這其中的含義就值得深思了。

    無論如何,這種問題應(yīng)該由皇帝自己來做決定。現(xiàn)在馮有功卻在皇后面前問了出來,是否有勸諫之意?她又該怎么回答?

    第026章 收債

    有人偷看賀星回的臉色, 也有人轉(zhuǎn)頭去看馮有功。

    其實皇后會不會還政,什么時候還政,這個問題在場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想過。就算是親生母子, 小皇帝長大之后皇太后還想繼續(xù)把持朝政的事也不是沒有,甚至還有因此而發(fā)生母子相殘的慘劇的。

    天家的親情,由來如此,涉及到皇權(quán),君臣通常都會排在在親緣之上。

    何況賀星回是皇后, 還是個很有能力的皇后。她會愿意放下到手的權(quán)力嗎?又會在什么時候放手?

    但這件事,歸根結(jié)底不由他們來決定。而且至少目前為止, 他們還需要賀星回來解決眼前一團亂麻般的各種問題。這種敏感的問題, 就更不會有人提起了。

    反正目前的情況還算穩(wěn)定, 皇帝自己無心政事,皇子們年紀(jì)還小看不出什么,賀星回的能力又完全足夠。

    只要上面不先鬧起來,讓他們不得不選一邊站隊,就還不到需要cao心這些的時候。

    大家都在裝傻, 現(xiàn)在卻被人挑破了。

    這就很尷尬。

    馮大人并不是有意的。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時候, 他已經(jīng)著急得快哭了。那句話真的是腦袋一空就脫口而出了,這要是被殿下記了仇,他找誰說理去?

    “噗通”一聲,他果斷跪到了地上, “殿下息怒,是臣僭越了?!?/br>
    賀星回“嗯”了一聲, 道, “此事確實令人為難。既如此, 就還是照之前那樣, 諸位先議一個章程出來,咱們再說吧?!?/br>
    這是又把鍋甩給他們了?

    幾位重臣心明眼亮,都知道這個話題既然已經(jīng)挑破,那就必得有一個結(jié)果。賀星回看似將選擇權(quán)交到了他們的手上,實則是以退為進:當(dāng)下這個情形,難不成還有誰敢說她不能代替皇帝?

    非但不能說,他們還得主動替她找出種種理由,以說明她身為皇后代替皇帝祭天的合理性。

    從此以后,這件事就等于有了他們這一干朝臣,以及他們背后的官員體系做背書,擁有了絕對的正統(tǒng)和大義,沒有任何人能質(zhì)疑。而那些可以說服所有人的道理,還是他們這些人親手翻書、絞盡腦汁想出來的。

    重臣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