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禍 第20節(jié)
她動作很輕,不管說話或是做事總是這樣,溫溫柔柔,不會魯莽。 傅元承側(cè)過身,正瞧著她踮高腳尖,手指想去撣他發(fā)上的雪絮,一張臉仰著,嘴唇輕抿,柔軟的睫上帶著濕潤氣。 “有雪?!蔽狄鹬噶酥福簿吐劦搅烁翟猩砩蠞庵鼐茪?。 可是看著人,又不像醉酒的樣子,站著穩(wěn)當(dāng),只是說話比往昔多了冷淡,涼得像現(xiàn)在的冰雪:“公子喝酒了?” 傅元承瞇瞇眼睛,良久送出幾個字:“跟我走走?!?/br> 蔚茵一怔,邁著步子小跑跟上。 傅元承沒說話,直接帶人出了后門。 一條幽深的長巷,兩頭延伸到黑暗中。 蔚茵看著傅元承的側(cè)臉,沒想到他會帶她出來。 兩人撐傘前行,出了長巷,聽見潺潺水聲,寂靜夜里那樣明顯。再往前走,一尊高塔隱約露出輪廓。 “臨江塔?”蔚茵看去那高聳的塔頂,在宅子只能看見一個塔尖,如今才知道有多高。 傅元承嗯了聲。 “這里給公子道一聲冬節(jié)安康?!蔽狄鸢霃澫卵?,道了一聲祝詞。 傅元承嘴角抿平,看著女子發(fā)頂:“好?!?/br> 一時又無語,簌簌的落雪將兩人縈繞。 這里空曠,實在沒什么景致可看,樹木早就掉落干凈,也就是圍著塔轉(zhuǎn)上幾圈,再去看那黑黢黢的永安河水。 傅元承撐傘立在河邊,飛雪卷著他的發(fā)絲,揚起落下,偶爾瞥眼走到塔下的蔚茵,纖瘦得像隨時會被風(fēng)刮走。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往回走,因為下雪,這次走的是平坦的前街。 前方不遠(yuǎn)有一間面館亮著燈,有些突兀。傅元承腳步頓住,盯著那處。 “公子要吃面?”蔚茵順著看過去。 傅元承回頭來看她:“我們?nèi)コ院貌缓???/br> 面館外頭,一個女子守著一只大木盆,手伸進(jìn)冰冷的水中刷洗碗筷,口里不時哈著氣。 見到有人過來,她麻木的抬頭:“對不住,我們已經(jīng)打……” 在看到傅元承身后的蔚茵時,女子驀得愣住,抬手想掃開額前落發(fā)。 “有的有的,”從館子里走出一個婦人,趕緊笑著招呼,“客官請進(jìn),要什么一會兒做好?!?/br> 見此,兩人進(jìn)了館子,找了一處位置坐下。 里頭不大,也就擺了兩張舊方桌,一盞半亮不亮的燭臺。 蔚茵本以為這樣的小地方傅元承會嫌棄,畢竟是貴家的公子,怕是從來沒有進(jìn)過這種地方,可是見他好像沒有什么,撩起袍衫坐下。 “我去洗洗手。”她指指廚房。 見傅元承點頭,蔚茵跟著婦人掀了簾子進(jìn)去。 這是一間臨街的屋子改建,這頭廚房里面連著住處,能聽見里頭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我兒子喝了點酒?!眿D人訕訕一笑,指指墻角的銅盆,“那兒有水?!?/br> 蔚茵擺擺手,卻是看向鍋灶:“阿嬸教著我下碗面罷。” 她想,傅元承喝了酒,面要下軟一點才行,這樣吃下去會舒服。 婦人自是看出來店里的兩人出身不凡,因此什么都應(yīng)承下,趕緊叫了外面洗碗的女子進(jìn)來生火。 女子進(jìn)來,蹲在灶臺前生火,一身灰衣,雙手凍得通紅,連著咳了幾聲。 蔚茵下意識看過去,對方也在打量她,一雙眼睛藏在亂發(fā)之下。 “還坐在這兒發(fā)什么神?快進(jìn)去看看你男人。”婦人過來,目光沉沉的訓(xùn)斥道。 女子只能爬起來,進(jìn)了屋里去。 這廂,蔚茵端著做好的面去到外面,見傅元承靜靜坐在那兒,盯著手里珠串出神。印象中,這手釧一直被他帶在身上。 “公子,面。”她把大大的粗瓷面碗輕輕擺上桌面,連著一雙筷子推到傅元承面前。 傅元承眼瞼微垂,盯著那碗素面,邊上放了一顆荷包蛋,擺上幾片腌菜,當(dāng)真是清湯寡水。抬頭,就看見蔚茵柔和的面容。 面湯的蒸汽朦朧,那張女子的臉被模糊。 “你做的?”他問,隨后拾起竹筷伸進(jìn)碗中。 平平無奇的蛋面,吃入腹中竟生了一股暖意,慢慢延展想四肢。這便是生辰面? 然而蔚茵并不知道,只當(dāng)是傅元承在家時沒用膳。 他優(yōu)雅的執(zhí)筷,平平無奇的面,愣是吃出了山珍海味呃意思。 這時,方才那女子出來,手里布巾擦拭著店里物什,再次往蔚茵看去,視線卻在中途被一道冰冷的目光打斷,讓她生生打了個冷戰(zhàn),瑟縮著收回目光。 傅元承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夾了兩口面。 “雪大了,回去罷?!彼畔驴曜?,帕子將指尖擦拭干凈。 蔚茵應(yīng)聲,隨后站起身。 見人要走,灰衣女子趕緊過來,指著她的衣邊:“娘子身上沾了灶灰,我?guī)湍敛??!?/br> 蔚茵原想說不用,見女子已經(jīng)去拿手巾,只能先等著。 傅元承先起身去了店外,在檐下?lián)纹饌悖仡^看了一眼,眸色不定。 店里,女子攥著手巾過來,卻是直接雙膝跪在地上,揚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此舉太過突然,蔚茵下意識往后退步。 女子痛哭出聲,粗糙雙手抓上地磚:“夫人,蔚夫人,救救連翹罷?!?/br> 蔚茵怔在當(dāng)場,叫連翹的女子就跪在她的腳邊:“你說什么?快起來?!?/br> 連翹試探的伸手想去抓蔚茵裙角,腫紅的手到了一半又垂下去:“我是四姑娘……” “你這是做什么?”婦人從外面進(jìn)來,一個箭步?jīng)_到連翹面前,不由分說伸手就拽拉她。 連翹像是嚇壞了,縮起脖子再不敢說話,拼命憋住眼淚。 婦人拉不動,朝著連翹頭頂狠狠敲了兩巴掌,邊朝屋里喊:“還不出來把你這賤骨頭婆娘拉進(jìn)去,又犯瘋病了。” 一會子功夫,連翹被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給拖進(jìn)里屋,像是一只小雞仔般無力。 眼前事情發(fā)生的太快,蔚茵甚至沒想出該如何做。 婦人嘆了口氣,歉意笑笑,堆起眼角的褶子:“讓娘子見笑了,我那兒媳有瘋病,沒嚇到你吧?” 蔚茵瞧著那條門簾,里面?zhèn)鱽硎悄腥说牧R罵咧咧,嘆了聲:“她娘家是哪里?” “城郊,”婦人臉上笑意漸冷,已經(jīng)起了不耐煩,“天晚,我們要打烊了?!?/br> 既已如此,蔚茵不好再留,只能出了面館。疑問卻纏在心間揮之不去,回頭看了許多眼。 傅元承撐傘等在墻下,一截梅枝從墻內(nèi)探出,正擦在他的肩旁:“看什么?” “公子,那女子好似認(rèn)識我?!蔽狄鹜2?,回頭見那館子已經(jīng)熄了燈,融入黑暗雪夜,“我想再回去問問?!?/br> “認(rèn)識?”傅元承走過來,傘面擎到她的頭頂,眼角浮出冷戾。 蔚茵點頭,將方才店里連翹的話說與出來:“她叫我蔚夫人。” 第二十一章 如此,你之前嫁過人?…… 雪越來越大,打得傘面沙沙響。 “夫人?”傅元承念著這兩個字,忽而一笑,“如此,你之前嫁過人?” 蔚茵也覺得奇怪,心中明白自己是姑娘身,怎么能是夫人? “她是不是還說自己受了很多苦,讓你救她?”傅元承問,順手?jǐn)埳吓友珟砩磉叀?/br> 蔚茵點頭,想著那女子確實可憐,大冬天的一身薄衣:“可是看起來不像是瘋病,說話清清楚楚。” 尤其后來,那個男人粗魯?shù)膶⑦B翹拖進(jìn)屋內(nèi),她當(dāng)時也心生害怕。 “阿瑩,”傅元承語氣輕了幾分,黑暗中臉色不明,“你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蔚茵心中一跳,這才恍惚覺得連翹與當(dāng)初的自己很像。身處逆境,想著有人來拉一把。所以,她會下意識選擇相信連翹? 傅元承帶著她往前走,踏上已經(jīng)積了很深的雪,垂眸就見著安靜跟隨的身影,沉默順從。 “別人的家事不好插手,你若去了,指不定那女子處境更加艱難。” “知道?!蔽狄饝?yīng)著,也清楚是這個道理。 連翹是那家的媳婦,萬一不妥,搞不好更換來那對母子對連翹的虐待。一時,她心中生出無力感。 “這樣,”傅元承話語一頓,目視前方,“我讓人私下去打聽,探探她的底細(xì),是否是侯府出來的。” 蔚茵眼睛一亮,側(cè)仰臉看去,心中暖暖生出感激:“謝公子?!?/br> “你還是在意?!备翟凶旖俏⑽⒊镀?,眼角明明沒有笑意。 。 蔚茵等了兩日,終于,玉意帶來了連翹的消息,和那面館婦人說的差不多,不定時會犯瘋病,京郊人氏。 “公子吩咐,”玉意又道,“娘子可以親自過去問問,明白才好,左右前街幾步路。” 如此,蔚茵想了想,決定親自走一趟。 只有她們兩個人過去,蔚茵怕冷,玉意為她披了一件厚斗篷,深深兜帽遮住了那張嬌花臉蛋兒。 已過晌午,面館過了最忙的時候,那位婦人獨自在里面打掃著,見有人進(jìn)來,連忙起身迎過去。 蔚茵往里屋看了眼,并沒有什么動靜,也不見連翹。 玉意對婦人簡單說明來意,婦人看看蔚茵,好像也記起來是前日晚上過來的娘子。 “那日對不住,我那兒媳沖撞了娘子,”婦人端上一碗水,一邊致歉,“也沒辦法,上來發(fā)病那陣兒誰也拉不住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