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圖南轉(zhuǎn)動著手里的瓶蓋，蝴蝶在一排飲料上飛來飛去，這次沒有落到任何一瓶上，而是飛回謝圖南肩膀上，梳理一下觸角。周圍的雞毛撣子和禿頭程序員激烈討論著謝圖南這個中獎概率的離譜，還有人在鼓掌。

    “您好，請問要打包嗎？”有機器人滑過來詢問道。謝圖南從這堆飲料里拎起來一瓶，放到商貫月面前，這是刷對方的卡買的，就留下吧。

    “剩下的打包?！?/br>
    耳朵太好也是個問題，下午治療結(jié)束的時候，謝圖南已經(jīng)在其他人的議論中得知自己的頭銜加長了，從之前“那個測了《懸天》的金牌測試員謝圖南”，變成了“那個測了《懸天》今天又在餐廳十七連中飲料的金牌測試員謝圖南”。不知道為什么，謝圖南覺得這個頭銜還會繼續(xù)加長下去。

    他手里提著十幾瓶飲料站在擺渡車車站，就在要登車的時候，一直停在他肩膀上的蝴蝶突然飛了起來，遲疑不安地在他身側(cè)徘徊。謝圖南了然，這些蝴蝶一直生活在北?？萍伎偛看髽歉浇?，估計不敢輕易離開。

    “要不我把飲料放在一個角落里?！敝x圖南建議道，“你想喝隨時可以喝，出于安全考慮，我建議還是放在室內(nèi)，免得被其他蝴蝶發(fā)……現(xiàn)……”

    謝圖南慢慢地，慢慢地住口了。

    擺渡車的欄桿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密密匝匝停滿了蝴蝶，蝴蝶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須觸纖長五色斑斕，只是中間確有一只要更大更閃亮一些，正是新上任的蝶王。在謝圖南身邊飛上飛下的蝴蝶僵硬了，“啪”的死死粘在謝圖南的肩膀后面位置，過一會兒，才敢小心翼翼伸出觸角來看。

    “我真是個烏鴉嘴?！敝x圖南冷靜地說道，其實心里跟落敗王蝶一樣慌，“果然被發(fā)現(xiàn)了，你說我現(xiàn)在用果汁做交換條件，還能跑嗎？”

    當(dāng)然不能！對蝴蝶的新王來說，絕對不能容忍落敗者繼續(xù)存活！

    大片蝶翼振動，幾乎匯成了嘯叫，在它們?nèi)堪l(fā)作之前，謝圖南已經(jīng)身手敏捷地?fù)涞搅藬[渡車cao作臺附近。

    北?？萍嫉臄[渡車同樣是最新科技的產(chǎn)物，路線和指令早已固定，交由中央智腦統(tǒng)一管轄。正常情況下，擺渡車是無法被手動cao縱的，但……

    謝圖南將一枚萬用密匙插入了擺渡車的接口。

    “本來已經(jīng)決定金盆洗手當(dāng)個好市民了?！敝x圖南喃喃地說道，“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平靜的好市民生活似乎要一去不復(fù)返了?！?/br>
    沒有時間再沉痛，由自動切換到手動，擺渡車輕微地左右搖擺一下，立刻就被謝圖南重新控制。他瞥了一眼儀表盤，視線掃過之處，各種按鈕的功能已經(jīng)印刻在他大腦中。謝圖南一把握住方向盤，向左輪轉(zhuǎn)，蝴蝶群頓時被轉(zhuǎn)向時的勁風(fēng)掃下擺渡車，原地嘩然了一會兒，才在王蝶的收束下，瘋了一樣地追殺過去。

    翅膀殘缺的蝴蝶也差點沒被刮下去，好在及時抓住了謝圖南的衣襟。謝圖南衣襟上扒著一只蝴蝶，面無表情地把擺渡車提高到最大時速。

    一名頭發(fā)茂密的研究員正慢吞吞走向擺渡車站點，突然狂風(fēng)大作，他粘在腦門上的假發(fā)頓時飛起，露出光滑發(fā)亮的頭頂。研究員連忙伸手抓住假發(fā)，一點一點仔仔細(xì)細(xì)地把頭發(fā)捋平整，這才茫然地回頭看向擺渡車消失的方向。

    剛才……

    什么玩意過去了？

    第8章 和解

    謝圖南在飆車，殘翅蝴蝶逐漸適應(yīng)了速度，從他懷里往上扒拉，一直到肩膀處向后觀察?？耧L(fēng)吹得它的兩根觸角往后飛，像姑娘的雙股辮一樣。

    知道它擔(dān)心被追上，可是謝圖南沒有太好的辦法。

    “不能再提速了，這種內(nèi)部擺渡車都加了性能鎖，解開它至少需要一兩分鐘。”謝圖南很頭禿，“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停下來都會被一擁而上吃掉，還是不要停了吧?！?/br>
    蝴蝶立刻用前面的兩只觸足扒拉謝圖南，意思是別停，趕緊跑。

    “我們往地下跑?！敝x圖南做出了決定，“停車場那邊有全封閉的門，也許可以甩掉他們?！?/br>
    如果有人能見到此時的奇景，大概會震撼難言。大群蝴蝶猶如一整片彩色云帛綴連在一起，前方則是一輛銀灰色的擺渡車，不時有蝴蝶撲到擺渡車上，又被擺渡車左右甩尾甩下去。一路的智能巡查機器人，全被謝圖南一鏢一個干擾器命中，茫然地原地轉(zhuǎn)圈圈。

    殘翅蝴蝶忽閃忽閃翅膀，像是在給謝圖南鼓掌，謝圖南卻完全沒有高興的意思。

    “救命?！彼雌饋韼缀跻粶I下，“干擾器要用完了，北?？萍寄銈兙烤褂卸嗌傺膊闄C器人，我不想上明天的堿城頭條。”

    《某精神病患者傍晚于北?？萍急静看髽秋j車》。

    不要，不要啊。

    地下車庫的大門近在咫尺，謝圖南把最后兩個干擾器貢獻(xiàn)給了守門的巡邏機器人。他那個口袋簡直像連著一個折疊空間一樣，一伸手，又掏出了另外一件怪模怪樣的機械。這件機械無需投擲，一脫離謝圖南的手，就自動張開了銀箔一樣的金屬飛翼。

    移動性萬能密匙，可以脫手對接接口。

    密匙對接了地下車庫的接口，看不見的數(shù)據(jù)流開始流竄，連通地下與地上的入口處，金屬門如大幕緩緩下落。擺渡車狂飆而入，謝圖南終于回頭，目測一下蝴蝶群與他的距離，覺得如果按照當(dāng)前的速度，蝴蝶們應(yīng)該跟不進來。

    顯然，新任蝶王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

    “小翅膀！”謝圖南突然叫道，為了稱呼方便，他直接給殘翅王蝶起了個昵稱，“抓緊我！”

    殘翅王蝶立刻抱緊他的衣襟，謝圖南不等擺渡車停穩(wěn)，就直接躍下。他一時沒有控制住身體的傾斜，踉蹌欲倒，于是單手撐地，在空中翻了一圈平穩(wěn)落下。

    “嘶?！闭菩牟涞搅说孛?，只是輕微的擦痕，但謝圖南對痛覺很敏感，還是感覺有點疼。不過比起這點疼痛，更讓他驚奇的是剛才能做出那個高難度動作的自己。

    “就業(yè)范圍擴大了?！彼?，“雜技團，好耶?！?/br>
    感慨完，謝圖南繼續(xù)撒腿就跑。

    謝圖南的判斷一直很準(zhǔn)確，新任王蝶覺察到，以當(dāng)前的速度絕對無法在門關(guān)閉之前追上敗王和那個人類，它的觸角頓時動了動。霎時間，無形的波動籠罩了整個蝶群，所有的蝴蝶都暫時失去了自己的意志，此刻統(tǒng)攝著它們的，只有蝶王的意志。

    伴隨著意志的歸一，整個蝶群的速度開始暴漲。金屬門逐漸下落，就在落下的最后數(shù)秒鐘，蝶群拉平成一張色彩斑斕的巨毯從下方門縫抽出，只有零星幾只沒有跟上腳步，在金屬門上撞得暈頭轉(zhuǎn)向。

    進入建筑內(nèi)部的蝶群迅速整隊，先是搜尋到了謝圖南駕駛過的擺渡車，蝶王落在車的駕駛座上，觸角動動，前端觸碰到一點亮晶晶的鱗粉，正是敗王的。它倏忽抬起觸角，正看到安全通道的門開著。

    蝶群蜂擁而入，然后在通道中段停住了。

    謝圖南站在那里，肩上扒著小翅膀，手里拿著一張點著的紙，好整以暇地等著它們。紙張燃燒，升起一絲微弱的煙氣，煙氣盤旋上升，新任蝶王的觸角也跟隨煙氣上升，一點點抬起來，最后豎在頭頂上。

    這絲煙氣最終融入了天花板上一個像應(yīng)急燈一樣的機械裝置中。

    謝圖南把打火機重新揣進兜里，緩緩說道。

    “啟動吧，花灑?！?/br>
    “唰啦——”

    謝圖南把外套拉開一點，向外扯扯，遮住停在他前襟上的小翅膀。他自己已經(jīng)完全被水淋濕了，警報聲中，兩邊的通道入口已經(jīng)被關(guān)閉，蝴蝶們到處亂飛，依舊無法逃避被水打濕翅膀的結(jié)局，紛紛因為翅翼沉重墜落。

    謝圖南在心里松一口氣，雖然他說的是“花灑”，其實只是形象的稱呼，這東西是煙霧報警器，主要是感應(yīng)煙霧，在火災(zāi)發(fā)生的第一時間將火撲滅。謝圖南一進來就認(rèn)出了這種煙霧報警器的型號，可能因為這是安全通道，平時沒什么人，所以用的是幾年前的型號。這種型號倒不是功能不全，而是過分敏感，幾乎是一點煙霧就會開始灑水。謝圖南又提前掐了報警，所以還是很好用的。

    ——被蝴蝶們保護著的蝶王再次緩緩飛了起來。

    本來已經(jīng)轉(zhuǎn)身的謝圖南一格一格地把頭扭回去，盛怒的蝶王顯然已經(jīng)被激發(fā)了什么潛能，翅膀上開始繚繞彩光，而在它的感召下，無數(shù)翅膀沾水的蝴蝶依舊趔趔趄趄地重新飛起。

    謝圖南這才想到，這是《懸天》里的物種，普通蝴蝶淋個水可能就不行了，但是《懸天》里的妖獸可不是這樣。

    “大哥，大哥。”謝圖南心態(tài)有點崩，但這不影響他跑，“真沒招了?！?/br>
    謝圖南在前面跑，蝶群在后面追，一邊跑謝圖南一邊崩潰。

    “救命！”

    怎么這么難纏的！

    謝圖南被追進了一個小雜物間，他看中這地方有個可以關(guān)的門，也許能負(fù)隅頑抗一下?？伤焕T，門紋絲不動，是個壞的。

    蝴蝶的振翅聲越來越近，最后幾乎像是轟炸機的轟鳴。

    謝圖南：“……”

    他現(xiàn)在好想打開搜索引擎，先舉報北海科技設(shè)施出大問題，再搜索一下“蝴蝶會蜇人嗎”。

    萬念俱灰之時，謝圖南瞥見地上的一排紅色罐罐。

    新任王蝶滿腔怒火地追進來，只看見那名幫助敗王的人類一手提著一個紅色金屬罐，一手握著一段黑色軟管對準(zhǔn)它們，面無表情，瞳孔震動。

    “你們不要過來啊?。?！”

    哼，負(fù)隅頑抗！

    蝶群像龍卷風(fēng)一樣撲了過去！

    *

    “哧哧哧哧——哧——”

    謝圖南又噴完了一罐干粉滅火器，在他面前的一片雪白中，無數(shù)蝴蝶正在無力地振翅，再不復(fù)一開始的兇殘。

    “mama，我晚上要抱它睡覺?！敝x圖南緊緊抱著干粉滅火器，真情實感地說道。

    小翅膀扒在他肩膀上，敬畏地看著這一切。

    如果單純是干粉滅火器，也許造不成這么大的殺傷，可是這群蝴蝶之前剛剛淋過水，又沾了粉，翅膀頓時沉重得再無力飛起。

    看著不停掙扎想要起來的蝶王，謝圖南倒是很尊敬它的這種精神，他本身也沒有想把這群蝴蝶怎么樣，只是想自保而已。他抬腳向蝶群走去，蝶王吃力地把自己重新立起來，在層疊的干粉上，它面向謝圖南，深深垂下觸角。

    它愿意臣服，只求謝圖南不要殺死它的子民。

    “我沒有那個意思?！敝x圖南搖頭，“只是你們能不能不要追殺小翅膀了？它翅膀有殘缺，本身就不會被其他蝴蝶選擇，就讓它活著吧?！?/br>
    蝶王觸角動動，再度深深垂下。

    它同意了。

    謝圖南又薅了北?？萍紟讉€清潔機器人過來打掃現(xiàn)場，蝴蝶們在機器人打來的水那里清理自己。謝圖南數(shù)了數(shù)小倉庫里的干粉滅火器，他一口氣用掉了七八瓶，不過這種滅火器也只是為了應(yīng)付檢查或者機器失效情況而準(zhǔn)備的備用，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后面再偷偷補過來就好。

    經(jīng)歷了一場追逐，謝圖南也累得不行，他從擺渡車上拿來了之前的十幾瓶果汁，自己喝一瓶，把其他瓶口都打開。

    “可以嗎，小翅膀？”謝圖南側(cè)頭問道，“分給它們一些，回去我補給你。”

    小翅膀的觸角搖晃一下，表示不在意，它也不需要謝圖南補償。

    蝶王沉默地等其他蝴蝶都喝完，自己才慢慢飛過去，喝掉了瓶底下的一點，觸角始終低落地垂著。

    “你們在大樓外面成群飛翔的樣子，很好看。”謝圖南突然說道，“陽光一照，五彩斑斕，像場夢。”

    他笑了笑。

    “這座城市一直都很現(xiàn)實，沒有什么浪漫的東西，我是第一次在現(xiàn)實中看到夢境?！?/br>
    他把食指伸出來，輕輕放在了蝶王面前，像要握手。

    “謝謝你們?！?/br>
    蝶王的觸角慢慢立起來，然后幅度很小地左右晃悠了一下。它也伸出一條前足，可是搭了兩下都沒有搭到謝圖南的手指上，總是穿透過去。

    “啊，我忘了這個?！敝x圖南有點歉意，他把手收回來，“沒關(guān)系……”

    蝶王堅定地把自己的前足搭在了謝圖南的衣袖上，完成了這個人類才有的儀式。

    就算無法相互觸碰，也無法影響他們彼此化敵為友的認(rèn)同。

    就算無法相互觸碰……

    就算無法……

    謝圖南：“……”

    他想到了，他跑什么呀！找個地方把小翅膀藏起來，那些蝴蝶又咬不到他！

    *

    收尾花費了一點時間，不過有蝶群的幫忙，謝圖南很快就收回了所有干擾器。他把擺渡車接口的密匙也退出來，清除訪問痕跡，然后任由擺渡車按照一開始的自動駕駛路線晃悠悠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