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正式轉(zhuǎn)調(diào)的日子只有兩個月時間，我開始陸陸續(xù)續(xù)的做一些交接的工作，加上原來就在手上的事情也要在年底之前完成，一時間我又變得非常忙，下班最早的一天到家也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看醫(yī)生的事情自然又拋到了腦后。偶爾想起來，也抱著一點僥幸，希望第二天醒過來，一切就都好了。我整整一個禮拜沒有和Lyle見面，改成吃巧克力疏解壓力。我還沒有跟他說起我的新工作，雖然我很清楚，這個人吻過我身上每一個地方，對我說過愛字，甚至提過結(jié)婚，無論如何我不可能就這樣走掉。但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

    星期五的下午四點鐘，辦公室里的空氣到了那個鐘點總是有點混濁而沉重。我又覺得頭暈了，想起來沖咖啡清醒清醒，走出去兩步，就莫名其妙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倒在地上，暈了過去。真正失去意識可能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但同事還是鄭重其事的照例做了急救，叫了救護(hù)車。我被駕到擔(dān)架上下樓，上了救護(hù)車，就已經(jīng)清醒了。剛開始還覺得小題大做，但車子發(fā)動起來的時候，我害怕了，馬上我就會得到那個一直回避的答案。我開始毫無道理的覺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絕癥，很快就會有一個醫(yī)生板著臉對我說：“晚了，你還有兩個月可以活?！比缓蟪袅R我一頓，為什么沒有做年檢，沒有早點就醫(yī)。

    陪我一起去醫(yī)院的是我們部門的一個秘書，我問她借了手機，沒有想過要打給誰，腦子里只記得一個人的號碼。哆哆嗦嗦的按了兩次才輸對號碼，電話那頭響了四次才有人接起來。

    “Lyle，是我?！蔽艺f，語氣還算鎮(zhèn)定，告訴他我在救護(hù)車上，就要去醫(yī)院?！澳隳軄韱幔俊蔽覇査?，問的有點可憐，聲音突然有些顫抖。

    他回答：“當(dāng)然?！眴柫酸t(yī)院的名字就掛斷了電話。

    救護(hù)車到醫(yī)院時候，他已經(jīng)在等我了?？吹剿哪且凰玻蹨I不受控制的涌出來，落在他伸過來手背上。我被過床，然后推進(jìn)了急診室，醫(yī)生過來問我有沒有這個那個的病史，有沒有撞倒頭。看不到他，我又變得超級靜，坦白說：“別的沒有什么，但是我懷疑我的乳腺有問題。” 簡單的講了最近出現(xiàn)的癥狀，醫(yī)生沒有什么表情，叫護(hù)士給我抽血化驗，并且要求我留院觀察。

    我被送進(jìn)一間病房等結(jié)果，Lyle在旁邊陪我。

    我有點發(fā)抖，但還是笑著對他說：“怎么辦？我要死了?！?/br>
    “你不會比我早死。”他回答，還是一貫的口氣。

    我發(fā)了一會兒呆，說：“那更殘酷，我不想看到你比我早死?！?/br>
    他坐到我床邊，伸手把我攬到懷里。我側(cè)過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終于對他說：“Lyle，我愛你?！痹捯徽f出口，又忙不迭的解釋：“你放心，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不用擔(dān)任何責(zé)任，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雖然可能有點晚了?！?/br>
    他說“噓——”有點煩躁的打斷我：“我不懂你為什么要這樣，不知道你一直在逃避什么？”

    “我不了解你，你對我來說太復(fù)雜了?！?/br>
    “我其實特別簡單，我的整個生活可以裝進(jìn)一個二十寸的旅行箱?！?/br>
    “旅行箱?！蔽亦闹貜?fù)，里面有地方留給我嗎？我這樣想，但沒有說出來。我俯在他肩上靜靜的哭，直到覺得心里郁結(jié)的那一點東西變得溫?zé)岫周?。我抬起頭來，眼淚讓視線稍稍模糊，我仿佛看到他的眼睛里也有一點淚光閃現(xiàn)。不管是不是看錯了，我寧愿那是真的。

    半個小時之后，醫(yī)生推門走進(jìn)來。問我是不是需要單獨談，我說不用，你說吧。那是一個深棕色頭發(fā)，瘦小的中年人，一開始表情漠，看著我突然笑了一下，說：“祝賀你，你很健康，只是懷孕了?！苯又指嬖V我這只是激素檢查的結(jié)果，因為我說肚子疼，他建議做超聲波排除一下宮外孕的可能。

    他滔滔不絕，但我卻覺得有那么一會兒，那間大約十五平米的病房里充斥著一種尷尬的安靜。我不知道Lyle會怎么想，我的念頭是：肯定搞錯了。直到20分鐘之后，醫(yī)生給我一張黑白的小照片，一片模糊的黑暗當(dāng)中，一個豌豆大的小恐龍蜷這身體，周圍繞著一圈朦朧的光環(huán)。告訴我：“胚胎很正常，差不多30到35天?！?/br>
    心里一個聲音說，這下糟了。我尷尬的對Lyle笑笑，說：“我發(fā)誓，不是我事先導(dǎo)演好的。”

    “Caresse?！彼f。

    “什么？”我莫名其妙。

    “Caresse，名字，男孩女孩都可以叫這個名字?！?/br>
    34) Harry Winston

    從第一秒鐘開始，我就很自然的決定，在兩個禮拜之內(nèi)解決掉這個它，在紐約這樣的手術(shù)很方便也很普通。我沒有覺得自己血，只是有點害怕那個過程。

    但是Lyle給它一個名字。Caresse，法語詞，溫柔的愛撫，海上的清風(fēng)。男孩子叫著似乎有點娘娘腔。我毫無理由的覺得這是一個男孩子。不過，管它呢，我并沒有覺得這個小小的胚胎是個生命，也不能實實在在感受到它在我體內(nèi)存在著，它小到看不見的心臟甚至還沒有開始跳動。但是為什么，他給它一個名字？特別的名字，不像Clark或是Emily那樣普普通通，而是特別的可以在人心里多多少少落下一點溫柔的影子。

    離開醫(yī)院的時候差不多是晚上7點鐘，借著車窗外面投進(jìn)來的路燈和霓虹燈晦暗多變的光線，我又偷偷的看了一眼夾在病例里的那張超聲波照片。車子駛過第五大道那些華麗櫥窗的時候，他問我：“Tiffany還是Harry Win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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