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嗎？”沈來財(cái)?shù)?，“秀才爺是?dāng)年的廩生，衙門有補(bǔ)貼，糧食錢財(cái)不少呢?！?/br>
    有秀才爺幫襯，這輩子也算衣食無憂了，沒準(zhǔn)哪天搬去長流村都有可能，想到長流村成片的青磚黑瓦，他咧嘴大笑，“娘送云妮讀書是送對了?！?/br>
    曹氏得意，“真以為娘錢多沒地用是不？”

    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云巧在西屋陪沈來安，沒聽到曹氏打算，滔滔不絕和沈來安說起昨晚山里的情形來，她碰到蛇了，灰溜溜的蛇，顏色跟樹皮似的，嗖的從腳邊滑過去，涼冰冰的。

    沈來安揪心，“你沒被咬吧？”

    “沒?！痹魄商鹉_，“我聽爹的話，抹了草汁的?！?/br>
    夏日蛇蟲多，有蛇蟲避諱的草，她嚼碎了抹在腳上手臂上，蛇就不會(huì)咬她。

    沈來安又問，“秀才爺呢？”

    “沒聽他說?！痹魄上胂?，“大夫是他親戚，待他可好呢?！?/br>
    言外之意死不了，沈來安哭笑不得，“秀才爺身子?jì)少F，你找著人，總該完好無損的帶回家。”

    閨女待朋友熱心，他這個(gè)做爹的欣慰，只是，他道，“往后再遇到事差人跟爹說清楚，不然爹會(huì)擔(dān)心?！?/br>
    昨天沈來財(cái)回來就黑著個(gè)臉，明里暗里擠兌黃氏沒有把云巧教好，他雖沒反駁，心里卻不高興，黃氏把女兒教得夠好了，不是他大言不慚，論品行，大房沒有人比他兒子閨女懂事。

    云巧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睛咕嚕咕嚕轉(zhuǎn)，沈來安好笑，“花架給你做好了，你回屋瞧瞧吧?！?/br>
    “我知道?！彼杠S地指著角落用剩的木頭，“我很聰明的?！?/br>
    “巧姐兒最聰明了?！?/br>
    花架靠墻豎在木箱上的，半面墻高的架子，每格都放了個(gè)竹籃，每個(gè)竹籃都插滿了花兒，紅的黃的粉的，錯(cuò)落有致地堆滿了花架，襯得墻整潔又明亮，她歡喜地跑過去，摸摸這朵，碰碰那朵，愛不釋手。

    沈來安在門口瞧著，不自主笑了起來。

    “喜歡嗎？”

    云巧用力點(diǎn)頭，“真好看，是爹你弄的嗎？”

    她只摘了紅色的花兒來著。

    “竹籃是我編的，花兒是你娘摘回來的?！鄙騺戆驳?，“你娘喜歡得不得了，都想來你屋睡了。”

    云巧咯咯笑出了聲，“爹娘睡我的床，我睡云妮的床?！?/br>
    沈來安笑她，“你這床小，我和你娘摔下床怎么辦？”

    “墊稻草...摔著不痛?！痹魄梢槐菊?jīng)想法子，沈來安大笑，“爹逗你呢，爹和娘有自己屋，不來這邊睡?！?/br>
    “我知道?！痹魄蓳P(yáng)眉，笑容爬上眉梢，“娘喜歡睡軟的床，我的床硬?！?/br>
    父女兩其樂融融說著話，冷不丁響起聲哂笑，沈來安轉(zhuǎn)身看向來人。

    沈云惠撇著嘴，面露鄙夷，“三叔再疼巧姐兒有什么用呢？奶可說了，過兩天就送巧姐兒去北村...”

    第46章 046 想什么來什么

    這種話曹氏說過無數(shù)回, 云巧耳朵快起老繭了，和沈來安說，“爹別擔(dān)心啊, 我找得路回來?！?/br>
    沈來安看著云巧, 一臉心疼和難過, 北村人野蠻, 關(guān)著她不讓出門怎么辦？喂豬的豬草是云巧背回來的，沈老頭讓她下地她也欣然應(yīng)允, 為什么就容不下她？他扶著無力的腿, 一跛一跛往外走，“我問問你奶去?！?/br>
    他鉆進(jìn)灶間開門見山問曹氏, “娘, 云惠說你要送云巧去北村？”

    曹氏正盛飯，眼皮都沒抬一下，“要不是人家嫌她身子骨弱不好養(yǎng)活，她生下來我就把她送走了。”

    養(yǎng)她十幾年夠仁至義盡了。

    沈來安聽得鼻尖泛酸，喉嚨像堵了塊石頭，春夏秋冬無論刮風(fēng)下雨云巧沒短過家里豬草，體諒家里沒糧食, 經(jīng)常餓著肚子進(jìn)山, 曹氏嘴上交代給她留飯，哪次不是進(jìn)了云山的肚子？

    每次他想給云巧抱不平, 黃氏都勸他算了, 左右閨女沒餓死, 犯不著和家里撕破臉。

    哪怕他娘將云巧捆了丟山里, 黃氏也攔著不讓他多問, 說云巧聰慧能回來。

    一次又一次。

    他忍夠了, 哽咽地質(zhì)問曹氏，“娘，你老實(shí)說，當(dāng)年接她娘回來，就是想她替咱家多生幾個(gè)孩子換錢吧?！?/br>
    曹氏怔住，臉沉了沉，“老三，你就是這么想娘的？”

    沈來安眼眶酸澀難忍，卻忍著沒落淚，“娘不是這么想的嗎？云妮和云巧剛落地，你就和大嫂盤算著賣什么價(jià)好...但凡你待她們姐妹有半分疼惜，這話就當(dāng)我大不敬，天打雷劈我都愿意受著...可是娘，捫心自問，你真把她們當(dāng)做我的孩子來疼過嗎？”

    有的話起了頭就再難憋在心里，“云惠也是女孩，你那樣對過她嗎？”

    曹氏停下動(dòng)作，臉色更沉，“那哪能一樣？”

    小曹氏是她娘家侄女，云惠既是她孫女，也是她娘家侄孫女，云巧哪兒能和云惠比？

    沈來安嗓子沙得破了音，“追根究底，還是她娘不討你喜歡，既然這樣，你又何必拿糧食換她？”

    曹氏張了張嘴，目光落在湯多粥少的鍋里，有些委屈，更多的是生氣，“還不是為了你？”

    來財(cái)和來福都成親有了孩子成天喜氣洋洋的，就他無兒無女孤零零的，她心里不是滋味，論長相氣度，他是三兄弟里最好的，結(jié)果跛腿討不著媳婦了，她和老頭子商量，娶不起村里姑娘就去外邊找，不求家世背景，是個(gè)女人就成。

    那會(huì)五月天，地里青黃不接的，為了黃氏，家里大半糧食都送了出去。

    到頭來竟落得他如此埋怨。

    曹氏既委屈又氣憤，恨恨咬牙道，“早知你這般不識(shí)好，就該讓你打光棍的?！?/br>
    “那多好，起碼不用眼睜睜看我閨女被我娘賣掉。”

    “你...”

    沈來財(cái)和沈來福站在邊上，極少看到寡言少語的沈來安頂撞人，兩人悻悻對視眼，沈來財(cái)打圓場道，“三弟你怕是聽錯(cuò)了，云巧是沈家人，娘自是疼她的，去年就有人相中了云巧，娘考慮她年齡有些小，留她一年半載再說，前些天云巧跟著爹下地的事兒傳到北村，那邊又來人打聽云巧的親事...”

    沈來財(cái)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云巧踏實(shí)能干，北村想娶她的人不少呢。”

    沈來安眼中浮起淚霧，諷刺道，“大哥以為我不出門就不知道北村的情況了？”

    沈來財(cái)一噎，瞟曹氏黑沉的臉，訕訕道，“再窮的地方也有幾個(gè)富裕人，三弟你別胡思亂想，娘做任何事都是為這個(gè)家，你說娘偏心云惠，娘將云惠嫁給夏雷又怎么說？”

    “那是你們自個(gè)別有所圖，我對巧姐兒可沒那么高的奢望，嫁個(gè)老實(shí)本分年齡相當(dāng)?shù)娜司统闪?。?/br>
    這話無疑戳沈來財(cái)心窩，他提起胸膛，面色不愉，“三弟你說你怎么是個(gè)認(rèn)死理的啊...”

    云惠是他閨女，他做爹的難道不盼著她好？

    夏雷年齡大是大些，有地有錢，哪兒差勁了？

    沈來安沒心思和他吵，目光幽深地看著曹氏，重重道，“巧姐兒是我的種，把她嫁給誰是我的事兒...”

    “什么？”曹氏摔了手里的勺，揚(yáng)手一耳光扇下去，“我還沒死呢就想當(dāng)家做主了？有了媳婦孩子就不要娘是不是？信不信我將她們母女全賣了？”

    她是婆婆，捏著黃氏她們的戶籍文書，想賣她們輕而易舉，曹氏呲牙，“是不是黃氏要你來的？”

    沈來安挨了一耳光，耳朵嗡嗡嗡鳴了會(huì)兒，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墜，“有事就賴在她娘身上，要不是她娘，真當(dāng)我樂意留在家里嗎？”

    說著，掉頭就往外走，聲音嗚咽得厲害，“娘想賣就把我們通通賣掉吧。”

    “你...”曹氏大步上前，揪著他衣服還欲再打她，沈來財(cái)及時(shí)拉住她的手，安撫道，“娘，三弟說的氣話你甭放在心上，他最是孝順，哪兒舍得離開你和爹呢？”

    賣給人牙子往后就是奴籍，永遠(yuǎn)抬不起頭做人，世道好碰到脾氣好的主子就罷了，碰到性情暴虐的，挨餓挨打是常有的事兒，逃荒來綠水村的路上見得還少嗎？

    “自打他有了孩子就像變了個(gè)人，我和你爹沒準(zhǔn)哪天被他毒死都不知道?！?/br>
    “三弟不是那樣的人，娘你別和他置氣了。”

    沈來財(cái)給沈來福使眼色，沈來福順著她的背安慰，“大哥說得對，娘你想開些，三弟整天待在家，飯食衣裳有你置辦，他看不到家里的難處，待會(huì)我跟他說說就好?！?/br>
    賣云巧是為了云妮，沈來安會(huì)體諒的。

    沈來安回屋就后悔了，黃氏好不容易不用顛沛流離，他娘真慪氣將她們賣了，吃苦受罪的還是她們。

    他愧疚的和黃氏說了剛剛的事兒。

    “我要不回去跟娘磕頭賠罪？”

    黃氏握著木梳，輕輕順著云巧的頭發(fā)，溫柔地看沈來安一眼，道，“巧姐兒和我說了，閨女大了終究要嫁人的，就按娘說的辦吧。”

    “可...”沈來安擦干眼淚，嗓子還是啞的，“北村是什么地方，巧姐兒去了就出不來了。”

    “不會(huì)。”黃氏說，“巧姐兒聰明，會(huì)想到辦法的?！?/br>
    云巧自信滿滿點(diǎn)頭，“對，我很聰明的?！?/br>
    關(guān)于送云巧去北村的事兒已經(jīng)說開，曹氏更加肆無忌憚，當(dāng)著眾人就在飯桌上商量起來。

    北村靠打獵為生，多是些勉強(qiáng)糊口的，她要沈來財(cái)挑個(gè)彩禮最多的人家。

    沈來安食不下咽，丟下筷子就回了屋，黃氏穩(wěn)穩(wěn)坐在桌邊，小口小口扒飯，眉眼一如既往的溫順，云巧倒是感興趣得很，“奶，彩禮最多是多少啊?！?/br>
    “你大伯有數(shù)?！辈苁侠淠?。

    云巧又去問沈來財(cái)，沈來財(cái)哪兒說得出來，這會(huì)兒北村啥情形他也不知，得去了才知道。

    云巧不問他了，吃過晚飯，洗漱好就回屋關(guān)上門窗，和沈云翔嘀咕，“翔哥兒，唐鈍真的會(huì)借錢給我們嗎？”

    娘說北村狼多，去了會(huì)被狼吃掉，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人冒充北村的人，但要給她大伯錢。

    她們山里藏了錢，但有些不夠，得找唐鈍借。

    云巧捂著嘴，極小聲地說，“唐鈍給了我工錢就沒錢了怎么辦？”

    “他是秀才，手頭寬裕著呢。”沈云翔坐在床邊，神色并沒多少輕松，“云妮在就好了?！?/br>
    她肯定能想到辦法的。

    云巧也想云妮了，“是啊，云妮腦子比我好使，什么事都難不倒她。”

    “要不咱們?nèi)フ以颇??！?/br>
    “好啊?！?/br>
    姐弟兩說走就走，以防驚動(dòng)院里其他人，兩人翻墻出去的。

    月色朦朧，霧氣浮繞，山間靜謐而安寧，和昨晚差不多，她甩甩酸疼的胳膊，突然拽住沈云翔衣角，“翔哥兒，我們?nèi)ヌ颂柒g家吧？”

    “去他家干什么？”

    “他傷著腿了走不到書塾的，我背他去?！?/br>
    沈云翔拍她腦袋，“你很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