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 ǒǒ⒃.v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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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宣十二年,忠肅侯府中查出七封往來信件,均是我父親筆跡。但依照方才這位官員所說,我父親雖極力掩飾字跡上的變化,可那段時日由于我粗心大意帶來的腕傷,短時間內怕是不能消去。城外所截得的那封與京城布防圖包裹在一起的信件,經審查,乃是查抄前一日所撰寫。這與父親腕力虛浮所矛盾,故而信件存疑。陛下可認同?” “那信件上你父親的私印如何解釋?” “陛下若是還記得,應當知道我生來頑劣,父親時常罰我。十二歲那年,我在書房中玩鬧,將他的私印打碎,后請工匠貼合,仍舊少了一塊邊角,因而那信件上的私印是假的。至少,不會是我十二歲之后所印?!?/br> 傅九淵停頓一瞬,往朝臣中的某個方向看去,又收回眼神:“至于仿造印鑒,便比模仿筆跡還要容易些?!?/br> “早年我母親喜好山水,常常作畫送與親朋,偶爾蓋上我父親的私印。后來父親覺察到此事容易被小人利用,才不許母親再用,沒想到還是沒防住。” “那北越的信件你又如何解釋?” “我朝之大,難道不許幾個精通北越文字之人立身?況且北越皇印十年前就已重新打制,我朝與北越素來隔絕,所保留的印鑒圖章樣式也都是老舊之物,信件上的那些自然也就沒人認得?!?/br> “你父親的私印究竟有沒有摔碎,都是你一家之詞!朕憑什么相信?” “憑什么?憑我傅家舉族被滅,這事就得一查到底!”傅九淵圓睜怒目,直直對上那無上天威,又道:“陛下若真是心細如發(fā),那當年查封的罪證應當還在大理寺中保存著,不如修書派人去北越求證一下,我所說的是不是實話!” “再者,信件之外,我也還有其他證據?!闭f著,他從袖口中掏出一封手書,攤開之后,血淋淋的字跡展現在眾人眼前。 “凌州曾有一書生王瑞,以臨摹字畫為生。生前曾接到一單大生意,不想這大生意竟然直接要了他性命?!边@生意究竟是何內容,已經不必他細說。 “那殺人者為斬草除根,連夜追殺其發(fā)妻,不料那女子墜落山崖,尸骨難尋。后在機緣巧合下,被一云游僧人所救,保全一條性命?!?/br> “那滅口之人怕是怎么也沒想到,這女子活下來了,而且她身上還留有她丈夫生前所寫的保命血書。上頭詳盡記述了誰人讓他驀寫,驀寫的又是何內容,更是反反復復提及‘江大人’叁字?!?/br> 他嘁聲一笑,江南凌州江大人,數來數去怕都跑不離那剛剛下馬的巡撫江浩聲。眾人也了然于胸,可是這江浩聲設計這樣大一場棋局,于他何益? 所有人都感到迷惑,只有太子和凌虓不然。 傅九淵漫步到凌虓身邊:“接下來的事情,或許應該由凌大人解釋了?!?/br> 他們是搜查江浩聲府邸的監(jiān)督人員,江浩聲那些暗格里掩藏的秘密,此刻已經都有了去處?!八巡榻瑫r,微臣曾在密室暗格中搜查到一些機密信件,上頭文字無頭無尾,卻能看出京中有人在cao縱江浩聲。至于這信件字跡,微臣不敢輕易決斷?!?/br> 什么叫不敢輕易決斷?如若牽連到重要人物,又有誰能夠阻攔這位太子紅人的進階之路? 眾人皆是議論紛紛,皇帝已被架在高處,難以動彈,不得不叫他說出實話。 凌虓轉頭就朝人群中那位位極人臣的萬人之上看去,厲聲指認:“字跡,與丞相大人相差無幾?!?/br> 鐘慧古是誰?兩朝元老,當朝宰相,當今皇后的親兄弟,皇上的大舅子。整個鐘家都算得上鐘鳴鼎食,富貴萬年。如今這凌虓將矛頭直指向他,一旦失手,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此舉不可謂不大膽。 這位古稀老人也不畏懼當堂指證,直言凌虓拿出證據就是。 即便那些信件來自于他,也只能證明,他與江浩聲有些暗地里的往來,無法證明他本人與傅家的案件有所牽連。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已經進入到難以化解的僵局。 唯有傅九淵,挺身直立,運籌帷幄。他眉目一展,化為一抹笑意:“大人別忘了,開年不殺生。江浩聲還關在大理寺牢獄之中呢,怎么能說死無對證呢?” 他負手轉身,看向鐘慧古:“況且你先前使喚過的那些人,也并不見得都是忠心耿耿,對么?” 他說話時面容平靜,可越是平靜,越叫人害怕平靜背后的暗流涌動。誰也不知道,所謂的“那些人”究竟是誰,鐘慧古卻聽得出他字里行間的用意。 齊國公府、杜家杜鶴,還有如今身處大牢的江浩聲,哪個不是處于絕境。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樣的道理,他們最是明白。但凡抖落出一丁點的消息,興許就能換來一個小小的恩惠,誰又會愿意拒絕? 鐘慧古凝著雙目,和顏悅色,心里卻萬般糾纏困擾。他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叫一個囚居孤山的黃毛小子給算計到這個地步。 他的反應在傅九淵的意料之中,可傅九淵從沒想過就此截止,他扯著嘴就輕蔑道:“我記性不錯,太后娘娘有一年生辰,母親曾為她手抄經文畫卷,并蓋上父親私印作為小小賀禮。那私印的由頭,或許來源于此?” 他簡直就是瘋了! 當堂要求皇帝翻案,指證丞相大人,再將矛頭指向皇帝生母——如今的太后娘娘! 這些人哪個不是高高在上、無比尊貴,竟然容得下他如此的揣度! 皇帝當場就開始摔打物件,稱他放肆至極!傅九淵卻躲也不躲,擲地有聲地接著說下去:“曾經聽聞,太后娘娘與丞相大人乃是經由同一先生啟蒙,成年前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那這信件之由頭,怕是更加值得細究了?!?/br> 他說得越是輕巧,越是讓眾人害怕。鐘慧古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氣憤,瞪圓了雙眼就罵他無禮。皇帝更是囫圇著眼球就氣得滿臉通紅,他拔了長劍就走到他身前,劍尖牢牢地落在他胸口前。 傅九淵沒躲,反而上前一步,接住他的盛怒。 “你已經殺了傅家所有的人,現在也大可以殺掉我。殺盡天下人,換你一次自欺欺人,這便是你的為王之道么?” 皇帝的手開始顫抖,只差分毫,他就能直直將長劍插進傅九淵的胸膛??伤貌怀瞿菢拥牧猓稻艤Y無需刀劍,只是叁兩句話,便能將自己高高在上的尊嚴狠狠摔,不帶一絲憐憫與害怕的,他的表情沒有變化,言語卻是無比的決絕。 “這件冤案必翻,已成定局。你躲不掉了,陛下,你已經注定遭受天下人指摘了?!?/br> 他的話一劍穿心,更讓他寒心的是,在場數人一言不發(fā),宗親貴族朝中肱骨,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于站出來捍衛(wèi)皇家威嚴。 而那些剛剛入仕剛剛得到提拔的臣子們,直接投來質疑的目光,將他多年來精心維護的天子形象扎破成千瘡百孔,更有甚者,已然跪下,請求徹查。 奏請之人噴涌而出,越來越多,等他緩過神來,面前竟然已經沒有了一個可以依靠可以信賴的人,就連他最最疼愛的太子,也選擇了站在他的對立面。 “太子!你——” 他頭發(fā)凌亂,眼中仍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傅九淵露出得勝的一笑,目光冷峻,給他下發(fā)了最后的通牒。 “案件有疑,事實昭然,還望陛下徹查此案,沉冤昭雪?!?/br> 古有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他不必。皇權在上本就虛浮,若無砥柱支撐,也不過就是空架子一個。他如今已經失去了朝臣信賴,傅九淵只需旁敲側擊,便能一擊制勝。 他們的眼神交鋒,摩擦出火花,在傅九淵毫不示弱的逼迫下,皇帝本就顫微的手已經全然失去握力,一柄長劍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輸了。輸了。輸給一個以為絕無翻身之日的毛頭小子。 他凌亂的頭發(fā)迎著朔風飛舞著,邁向殿外的步伐無比沉痛。 “好一個君臣朝綱!好一個九五之尊吶!這般下場!竟然是這般下場!” 他的聲音在云邊飄著,從天梯傳至下方,越來越痛心也越來越無力。 在沒能逼迫他親自下達圣命前,傅九淵仍舊屹立在朝堂中央,不曾離去。 朝堂一片寂靜,可人心中的混亂言語、無數猜忌,填滿了所有的空虛。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在感慨這個孤苦少年心智頗深,那些不曾參與或見證過傅九淵風流輝煌事跡的新朝臣們,一一表示出贊賞。 傅九淵沒有理會空氣中的諸多議論,只是默默地站著,不出聲,以沉默消化了所有。 終于,他等來皇帝的召見。 在無人侍候的寢殿內,他見到這個幼時他曾經當成舅舅的人。 豪華的宮殿變得落寞,眼前英俊倜儻的人物也垂垂老矣,被他逼進了死路。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皇帝坐在臥榻之間,緩聲開口。是質疑,更是試探。 傅九淵坦然:“翻案,罪魁禍首伏法,恢復我傅家名聲?!?/br>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權力、地位、顏面,你都不需要?” “我無心朝政,傅家之罪洗去,便是我最終也是我唯一的目的?!?/br> 他們對視著,傅九淵越是坦然,他越是不信。 誰都知道那個少年二郎的囂張跋扈,難道青林寺內佛光真的能普照掉他所有的怨恨嗎?傅家整整八十七口人命,當真能夠一筆勾銷嗎?他自己也不免懷疑。 在他的無聲懷疑下,傅九淵幽幽開口。 “靖宣二十七年,七王奪嫡,父親自雍山千里走單騎,將陛下從賊人手中救出,力保登基?!?/br> “弘光六年,大昭南犯,父親扛著一身病痛立下軍令狀,叁月之內重塑防線,護得安危。” “弘光八年,太子受疾病之難,父親遠走東海尋得世間奇藥珍靈藻,解得太子性命之憂?!?/br> “……” “樁樁件件,我們傅家,可有對不起陛下半分?” “這些朝臣所請,有什么不能答應的?當年所犯過錯之人,有什么罰不得的?” 世間之痛,莫過于誅心。 當傅九淵把那些他可以掩藏的往事都翻出來細數時,他才意識到,所有的僵持執(zhí)拗都成了一場笑話。比起那自在人心的公道,他的皇權天威,已然不值一文。 “查到鐘丞相,夠了嗎?”皇帝啞聲開口,準備妥協(xié)。 傅九淵卻不吃他這一招,正色道:“查到該查的人為止?!?/br> “太后是朕的親生母親!你這是要逼死朕!” “我母親也是你的胞妹,是太后的親生女兒,你們可想過,會逼死她?” “嫣然……” 他默念起那個很久沒有想起過的名字,有一瞬的恍然。 “君王立身,為的是社稷百姓。陛下當年一意孤行,便應該想到最壞的后果。”面對他那微微的懺悔,傅九淵更加冷聲:“一命便抵我傅家八十七口人命,我已經仁至義盡?!?/br> 他轉身便要離去,身后傳來一陣嗚咽,皇帝揪心地就喊道:“我也曾帶你挽弓射箭的,也曾與你夜游宮宴的,你還記得么?” 涕泗橫流,錐心撓肺。他此刻的痛苦是真實的,悔過亦是真實的。傅九淵卻對這樣遲到的虛偽的真實,由衷感到抗拒。 “出事前兩日,父親曾經入宮與陛下下棋,陛下不會注意不到,父親胳膊有傷。” 又是一記誅心,將他所有痛心的偽裝擊碎,傅九淵不再回頭,邁出宮殿門檻時,只說了一句話。 “陛下設宴貪歡,是不是忘了,今天,亦是我母親的生日?” 說完,他決然離開,只留下皇帝一人痛哭流涕。 殿前無妄正在等待著他,須眉盡白的老者就在不遠處望著,傅九淵渾身輕松地朝他走去。才不過兩叁步,便跌坐在跟前。 他臥倒在無妄身邊,手里緊緊地攥著一個小小的繡囊,臉上再無疲憊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