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娘問她：“你若是不去做，這事就能成嗎？”

    “不知道。”恒娘搖頭。

    “你若是不去做，別人會做得比你更好嗎？”

    “不知道?！焙隳锢^續(xù)搖頭。

    薛大娘笑了，柔聲問道：“你若是不去做，日后會后悔嗎？”

    恒娘想了一會兒，終于回答：“會。”

    翠姐兒和燕姐兒一左一右，扶了薛大娘回二樓歇息。

    恒娘裹緊蓑衣，仰頭看著月亮，心頭越來越澄明。

    突然，她娘那幾句糊涂話劃過腦海，她啊的叫了一聲，差點(diǎn)原地跳起來。

    什么叫不知丑的事，還姓仲的書生，還騙了她？

    原地回轉(zhuǎn)，氣得朝二樓狠狠晃了幾拳。

    她與仲秀才，可是清白無暇得很，哪有她娘想的這樣齷蹉？

    月亮悠然，照著她一張通紅臉龐，也不知有幾分是氣的，又有幾分是羞的。

    第85章 兵來將擋

    門下省。

    案上整整齊齊, 擺著幾份報(bào)紙。

    左邊的給事中滿臉喜色，抓了一份在手里，朗聲讀題頭：“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是太學(xué)胡祭酒的文章, 開宗明義，通俗易懂。妙！”

    目光往下一掃：“女子高才美辭，誠為危邦亡家之兆。作者是鳴皋書院常友蘭。聽說這位常山長入京以后，一直在太學(xué)盤桓。京中傳言, 他在謀求經(jīng)筵講讀之位，想要做個(gè)布衣帝王師?！?/br>
    左手摸摸下巴，眼睛瞇起，嗤地一笑：“這是不甘心鳴于野, 想要鳴于朝了？好一條終南捷徑，可真能一步登天？”

    右側(cè)給事中正埋首審讀奏狀札子, 聞言也不抬頭, 隨口回道：“為天子師, 為庶民師，孰輕孰重？前者可得天下之力, 后者頂多稱天下之名。若是你錢明復(fù), 你能不頻頻回首望長安？”

    左側(cè)給事中正是姓錢名復(fù)，字明復(fù)。聞言哈哈一笑：“唐介，唐公cao, 你總是有道理。”

    丟了手上的太學(xué)學(xué)刊, 另拿一份, 卻是《京華新聞》, 口中笑道：“且看看咱們這位陳大尹說些啥：女子之教，莫重于母教。蓋閨闈乃圣賢所出之地, 母教為天下太平之源。他的意思卻是，女學(xué)可興，女教不可廢。”

    搖搖頭，嘖嘖有聲：“大尹出身大族，自幼富貴，愛的便是溫香軟玉，紅袖添香的調(diào)調(diào)。故云女子無才，面目可憎。怎如那解語花來得可親可愛？”

    再看下一份，眉頭一皺，咦了一聲：“諫議報(bào)這是做的什么文章？杜漸陰邪之論，謹(jǐn)防韋武之禍？這名字就大有問題。若論女主禍國，從來是漢之呂后，唐之武后。

    韋氏既無秉國之實(shí)，亦無亂國之能，竟排名在武后前？不通，不通，大大的不通。誰人做的文章？怕不是科場作弊，才得了這份功名?！?/br>
    唐介從一摞奏章中略微抬頭，哂笑一聲：“那是中宮老大人的姻親之子?！?/br>
    錢復(fù)怔了怔，若有所悟；“這是……劍有所指？”

    唐介復(fù)又埋下頭去，淡淡道：“聽說二駁那日，大小姐的車駕就在門下省外。”

    錢復(fù)皺眉：“女子干政，用武后之例倒是說得通。何故扯上韋氏？不倫不類?！?/br>
    對面低著頭，聲音幽幽：“中宮所指的，只怕不是干政，而是另有其事。你想想，韋氏一介短視婦人，并無呂武之能，以什么著稱于史，甚至在武氏之上？”

    “穢亂后宮？”錢復(fù)想了一想，脫口而出。

    “明復(fù)，慎言?！碧平槲⑽⑻饍芍谎郏骸昂髮m斗法，無關(guān)前朝。你我心里知道便好?！?/br>
    錢復(fù)深以為然。放下手里的諫議報(bào)，笑嘻嘻道：“公cao，還是你有遠(yuǎn)見。如今各派大儒，都對女學(xué)條款有所不滿，咱們這二駁，可算駁得理直氣壯?！?/br>
    唐介拿了筆，在一封奏狀上涂了條畫，放置一邊：“你以為僅止于此？”

    錢復(fù)正要追問，一個(gè)掾吏匆匆走進(jìn)，遞上名剌，躬身秉道：“兩位給諫，太學(xué)祭酒、鳴皋書院山長到訪。”

    “來了?！碧平榈溃S即擱筆起身，振振衣襟，出門而去。錢復(fù)見他不動聲色，心中疑惑，緊跟而上。

    ——

    本朝官制，給事中、太學(xué)祭酒均為從四品，惟常友蘭是白衣，然學(xué)名動天下，唐錢二人也不敢怠慢，在階下迎了胡常二人，延請入堂，自有仆從茶水侍候。

    雙方寒暄畢，胡儀道：“今日貿(mào)然登鸞臺，實(shí)因圣恩令之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錢復(fù)笑道：“祭酒不知門下已再次封駁？尚有何可憂心的？”

    胡儀搖頭：“某觀東宮之心甚堅(jiān)，未必會有退讓?！?/br>
    錢復(fù)指了指案上：“祭酒與常山長的文章，適才某等已經(jīng)拜讀。情理深切，鞭策入里。殿下讀了諸位的文字，必當(dāng)有所觸動，不會固執(zhí)己見?！?/br>
    胡儀眼眸一閃，望著他，又看看一直沉默不語，低頭喝茶的唐介，緩緩道：“敢問兩位給諫，若數(shù)日之內(nèi)，東宮再下詔令，一字不改，鸞臺意欲如何應(yīng)對？”

    錢復(fù)一時(shí)失語，唐介放下茶杯，抬眼看向胡儀：“祭酒的意思是？”

    胡儀見他不肯直言回答，沉聲道：“某是學(xué)官，平生執(zhí)著者，惟學(xué)與道，并無它意。還請兩位給諫幸勿見疑?！?/br>
    錢復(fù)與唐介對視一眼，唐介復(fù)又低頭，錢復(fù)起身一禮，慨然道：“是某等失禮，祭酒勿怪。誠如祭酒所言，若東宮真要一意孤行，某等既受朝廷所托，委以論奏駁正、考違糾治之責(zé)，臨事固當(dāng)以一身任之，不敢塞責(zé)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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