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8)
風聲獵獵,氣流劇蕩,二人不斷往下下墜,商離行的心緒在這短短一瞬間轉得飛快,他突然想道:為什么傅長寧寧愿耗費力氣也要生祭南嶺十萬精魄為他修復傷軀,為什么他在脫身之后急于來到中洲毀滅天柱?是因為他的實力不足,不敢面對南嶺數(shù)萬修士? 從生到死,從南嶺到中洲,從天衍宗六百名歸降魔族的弟子,到無念留下的星盤之謎,多年以來,他一直對命途之說深信不疑,此時見到擁有自我意識的玄思真人,腦中轟然一響,陡然生出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降落至地面,謝留塵將他放下,緊盯他的神色:商師兄?你在想什么? 面對謝留塵驚慌擔憂的神色,他卻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越想,腦中越是清明一片。 或許是方景林的死?他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方景林在被他cao控的前提下仍能恢復自我意識,可算冥冥之中破了傅長寧控制修士識海的方法,所以他才急于煉化精魄,也就是說,他現(xiàn)在除了cao控氣象之力的異能外,根本沒法侵入修士識海了! 商離行緊緊盯視不斷往下墜來的傅長寧,千百種念頭生起,向晚寧、方景林、玄思真人、祁歡、紀清、紀柔無數(shù)曾經(jīng)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一一閃過,那一瞬間,他想明白了一件困惑許久的事情:傅長寧自忖算無遺策,卻唯獨少算了一種叫做真情的東西,方景林對向晚寧的手下留情,名為顧念姐弟友誼,實為頓悟,是他們的存在,才改變了命運的擺弄。 想及至此,他心田一片澄明:從來就沒有什么天命維系,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 傅長寧擊掌揮向天柱的瞬間,突覺眼前白光一閃,一種從未有過的力滯感襲上心頭,他身軀不受控制地搖搖晃晃,在二人面前墜落。商離行對上傅長寧的眼神,從急縮的瞳孔中見到玄思真人的身影,只見他屹然佇立,雙目半闔,臉上布滿安詳神態(tài),商離行陡然心領神會,大喝:謝師弟,快動手! 謝留塵顫聲道:不,不可以,那是師父,不可以殺害師父! 他如何不懂商離行的意思,但他也清楚,玄思真人現(xiàn)在在cao控傅長寧的身軀,此時出手,無疑將傷害到玄思真人。他遲疑不決,拿劍的手微微顫動。便在此時,瞳孔中的玄思真人睜開雙眼,望了謝留塵一眼。謝留塵心神一顫,奇異般讀懂那個眼神的含義:他是要自己趁著傅長寧失去身體掌控之時,一劍擊殺。 可是,這樣師尊也會死! 商離行催促道:謝師弟,快?。?/br> 謝留塵面露猶豫之色:可是 耳旁傳來商離行溫柔的聲音:乖,聽話。 商師兄 倏感手背一暖,是商離行一手伸來,握住他的手,正正望著他,柔聲道:聽話,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后的機會。你師尊想必也是同樣的念頭。 謝留塵頓然心神大震,道:好。上前一步,修明劍劍光再起,運起熟練于心的《滄海劍法》,揮起劍氣的一招,擊向傅長寧。 浩浩蒼冥,劍光舞動,隨劍修的驚天一劍,中洲氣流陡沉,厲風橫刮,仿佛一瞬間身處蒼茫碧海。 心知機會一瞬即逝,謝留塵第一招方甫落下,第二招凜然再起,橫貫劈下,漫天狂沙中,只聽得他長聲喊道:這一劍是為秋兒父女! 傅長寧臉色一白,往后搖晃幾步:你 中洲倏忽云收風止,氣浪沉寂,謝留塵第三招如流星破空,揮灑而出:這一劍是為祁歡與風歸云!傅長寧背上一痛,一股強悍無比的真氣噴涌而出,再往后退了數(shù)步。 大地之上,驟然狂風大作,九天之上,風云忽變,天昏地暗,東邊天際傳來陣陣悶雷之聲。迎著天雷轟轟之聲,謝留塵第四劍落下,直刺傅長寧瞳孔:這一劍是為方師兄! 瑩白劍光破開凄迷夜色,沖天而起,直貫蒼穹,瞬時間,整座大陸同受感應。南嶺數(shù)萬修士接收到來自中洲的氣息,紛紛抬頭,訝異連連:大家看,是劍光! 云山劍宗人頭攢動,人人喜形于色,向晚寧帶領數(shù)百名弟子傲立高峰,遙遙眺望天際越來越亮的劍光,喜極而泣:謝師弟他們成功了! 如潮的歡呼聲中,卻有一名弟子越眾而來,高聲稟道:掌門,剛才有一道劍光不知為何擊落到了磊落峰上! 他的聲音雖大,但被掩在了數(shù)萬人的歡呼聲與談論聲中,一時無人察覺,向晚寧也是等他連奔帶急來到身邊,才捕獲到了他的聲音,沉吟一陣之后,道:大家隨我來!帶頭轉身,帶領數(shù)十名弟子走去前往磊落峰的方向。 人群之中,蕭紫玉抬眸望向天際的如瀑劍光,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神色,而后收劍回鞘,遁入歡呼不斷、如山如海的人群,悄然遠去。 荒谷之中,丹吾陡見摧天裂地的劍光四起,萬分疑惑,將陷入昏迷的賀七猛地搖醒,喂,小劍修,你快睜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賀七被他劇烈的搖晃,緩緩睜眼,瞬間,他的眼神全然一變,激動地道:成功了,他們成功了! 丹吾睜圓了眼:真是小塵哥哥嗎?那可太好了。即翻身站起,站立最高大的獸背上,縱聲一吼,發(fā)出高亢雄渾的長鳴之聲。 伏倒于地的獸群齊聲長嚎,與他吼聲相應。 不遠處的魔宮之中,偌大的宮殿冷冷清清,只見兩人身影。鐘漣以手支額,神色滿是漫不經(jīng)心,耳聽丹吾激越命聲,眼見長空之上萬里如虹劍光,喃喃道:人定勝天真能人定勝天嗎? 離他十步外的魔宮地板上,黑旗宮宮主畢恭畢敬地站著,小聲提議道:公子,我們要不要去 鐘漣喃喃道:去去什么? 黑旗宮宮主眼眸微抬,小心覷著他的臉色,唯唯諾諾:去,救他。 鐘漣擺手道:罷了,雙眼微眨,又問,浮夢樓的地底清理出植物了嗎? 黑旗宮宮主忙躬身道:正在日夜趕工清除遺跡中,還需幾天時間。 鐘漣幽幽道:不急,幾百年都等過來了,還會在乎這幾天嗎?揮揮手,將人打發(fā)出魔宮,遙望天邊越來越亮的劍光,目光漸漸放空。 或許是冥冥天意起了感應,在謝留塵第四劍落下之后,九天之上,天雷團團凝聚于中洲上空。謝留塵不待傅長寧反應過來,第五劍悍然落下:這一劍是為四陸上被你殘害的無數(shù)冤魂! 于此同時,轟隆一聲巨響,天雷化作狂龍颶風,急速劈落,五雷轟頂,擊打在傷勢嚴重的傅長寧,傅長寧受天雷亟頂,慘叫一聲,灰飛煙滅,就此消散于無邊天地。 巨雷落下之后,大地依舊劇烈震動,彌天煙霧中,現(xiàn)出謝留塵僵直站立的身軀,他持著劍的右手無法抑制地劇烈顫動,對著迎上來的商離行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嗎? 商離行緊握住他的手,正色道:他死了,你真的打敗他了。 謝留塵一震,無神雙眸望向化為齏粉、被狂風吹至無邊角落的傅長寧,卻搖頭道:不是我打敗的他,他是死于天道。 商離行臉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悅:不管如何,他都是死了。 謝留塵對上他滿含希望與笑意的眼眸,問道:那,那師尊呢? 商離行頓了頓,道:玄思真人的本體應還在南嶺,我們?nèi)タ匆幌掳?。旋即道:賦陽生,將我們傳送回南嶺! 賦陽生忙回道:是! 他們傳送回了南嶺,擠開熱情人群,來到磊落峰上。向晚寧等人伏倒在一具衣衫襤褸的尸體周圍。那尸體遭到與傅長寧同樣的天雷亟頂,已經(jīng)化作一團焦黑,只剩一片片衣裳碎片。正是玄思真人的本體所在,他在將魂魄附身于傅長寧之身的同時,rou身回到磊落峰。 見到商離行與謝留塵二人互相扶持而來,向晚寧聲音哽咽道:謝師弟,節(jié)哀順變,我們來到這里時他已經(jīng) 謝留塵被商離行扶著來到尸體旁,慢慢俯下身,查看這幅熟悉又陌生的軀體,聽聞周圍議論不絕的聲音,還聽得隱隱不知哪位峰主隱忍的啜泣聲,周圍不知是哪位弟子在寬慰他:峰主,您別哭了 混賬東西,誰說我哭了? 這聲音好熟啊,好像是無明峰的峰主。我?guī)煾杆懒?,怎么他比我還要傷心? 怎么有好多人在說話,好吵啊。 耳邊不斷傳來嘈雜的說話聲,他頭腦劇痛,回頭對上商離行的眼睛,想問說一聲商師兄,師尊是不是死了?是不是魂飛魄散了? 商離行臉色蒼白,嘴角全是血,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使他方甫脫口的話又收了回去,他想伸出手,幫他擦去臉上的血,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倒在商離行懷中,此后什么都記不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急于完結,這兩章寫得比較潦草,不過沒關系,對劇情沒影響 第一百八十章【結局】 他發(fā)覺自己走在一條很長很長的山道上,山道很窄很陡,他只得一步步地緊貼石壁而行。月色之下,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前面不遠不近地領著路。他抬眼打量著這人,依稀覺得像是在哪兒見過,當即脫口喊道:師尊,等等我!你等等我! 咦?他脫口之后,自己不禁暗自納悶一聲,我為什么會叫他師尊?這個人是誰? 那人聽聞他出聲,卻不回頭,亦不停下,反而走得更快,身形如風疾馳,一下子就將他遠遠甩下。 他一是害怕被拋下,二是對這陡峭感到陌生恐懼,口中叫得愈加急切:師尊,師尊!同時緊趕慢趕地追上去。 追出數(shù)十步,發(fā)覺自己手足突然變得修長,不費任何吹灰之力便追上了身前那人,又暗自咦了一聲:奇怪,我不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子嗎?怎么突然變成大人了? 他一路追趕,緊緊盯視那人身影:師尊,您要去哪里? 那人卻始終沒有回頭,在面前領著路,身形飄忽,如墜深夢。山道幽深闃靜,仿佛浸入永夜之中。等終于攀上峰頂,正是晨光初現(xiàn)之際,他躺在山崖間喘息,只見身前人背光而立,日光下現(xiàn)出他佝僂的背影。 那背影在日光下照射下,竟然漸漸變得透明,猶如萬千彩蝶翩翩,御風而起。 他驚呼一聲:師尊,你怎么了? 忽然之間,混混沌沌的夢境照入現(xiàn)世光影,昏迷前最后的記憶一一涌入,他忍不住潸然淚下,什么都明白了。 直到消散之刻,玄思真人始終沒有回頭,只是若有若無朝他招招手:回去吧,孩子。 他在晨曦中跪了下來,淚流滿面:師尊,一路走好。 意識昏昏沉沉,將要蘇醒,還未睜眼,便聽一道道屬于少年人的聲音在耳邊吵吵鬧鬧:謝師叔醒了! 啊,真的,太好了! 快,快去告訴掌門! 他按上脹痛不已的腦袋,睜開眼,正對上一雙雙關切的眼神。而自己則身處一間陌生的屋子中。 謝師弟,你可總算醒了。向晚寧匆匆趕來,笑容滿面。 謝留塵急忙坐直起來,揪住她的衣袖,焦急叫道:商師兄!商師兄呢? 向晚寧安撫性地按住他的手背,柔聲道:你要找商師兄嗎?他正在宣和峰與眾長老議事,商議戰(zhàn)后之事,旋即抿嘴笑了一下,他守了三天三夜都不見你睜眼,沒想到才一離開,你就醒了。 謝留塵憂色不解,連連追問:他,他沒事了?他的傷還好嗎? 向晚寧道:沒事,沒事,放心吧。察覺他不喜歡周圍弟子好奇試探的眼神,微微一笑:大家都散開吧,不要打擾他休息。將眾弟子一一趕出去,又對謝留塵道:你先在這里歇息一下吧,等商師兄事情商議完了,會來看你的。 謝留塵問道:商師兄什么時候議事完? 向晚寧笑道:很快的,不用擔心,先歇下吧。你的傷勢雖然已經(jīng)好了,但還須靜養(yǎng)一段時間。 謝留塵嗯了一聲。向晚寧眾人離開后,他緩緩躺下,舒緩混沌脹痛的腦袋。只是醒來沒見到商離行,心里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失落。心緒紛雜地躺了一會兒,開門步出屋子,又聞屋后傳來竹子的沙沙聲,方察覺過來這是云山劍宗的磊落峰,也不知是何時重新建起了新屋子。 清晨之際,山上山下空無一人,分外凄清。他在屋前蹲了一會兒,忍不住想道:好想商師兄。又想:商師兄怎么處理事情這么久?我要不要去找他? 想法落定,他便獨自下了磊落峰,朝宣和峰而去,路上一名弟子也沒見到,一路走走停停,卻不知為何,沒走到宣和峰,反倒來到后山,見到當年的練劍圣地觀滄海。 恍惚憶起少年時在這里練劍的經(jīng)歷,真真恍若隔世。 思及至此,忍不住抽出修明劍,在觀滄海上練起劍來。雖向晚寧說他傷勢未復,不宜動手,但此時重臨故地,實在是手癢難耐。耳聞江潮滾涌之聲,手下動作毫無凝澀,將少年時所學的《滄海劍訣》一招一式盡數(shù)演練出來。 歲月輪轉,世事紛擾,自他下山之后,歷經(jīng)世事諸多,如今再回首,發(fā)覺物是人非,白云蒼狗,只有這滄海巨石,永世佇立,亙古長存。 他直到此刻,才懂得這《滄海劍訣》的奧妙。 練劍至體熱之時,耳邊傳來兩道腳步聲,他停下劍勢,回頭一望,見是商離行與賀七二人朝這處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