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6)
元桑對上他冷漠的眼神,從那眼神中看不出絲毫歸家的喜悅期待,只有深深壓抑的痛楚、絕望,與悲涼。他們誰都知道,謝留塵逆轉(zhuǎn)妖力之舉,根本解不開妖力禁制,只會白白損耗心脈,在妖力枯竭之后斃命。 元桑嘆道:真不知那個姓商的給您灌了什么迷魂湯,讓您這么死心塌地地對他!與謝留塵對視一陣,為他擦去口鼻眼處不斷溢出的鮮血。 謝留塵默默垂下眼簾,眼神中一片死寂。 元桑擦完之后,放下車帳,重新坐回車駕前,再不開口。車前御獸無他號令,也是一動未動。許久,謝留塵方聽他深深吸氣:您沒有見過您的jiejie吧? 謝留塵微微眨眼,不明他為何突然說起此事。只聽他低聲道:你們長得真像,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您沒見過她,肯定覺得她是個手腕殘酷、不近人情之人,但她曾經(jīng)也只是一個受盡溺愛的小女孩。四百年前,魔族攻入西涯山,妖王、妖后先后戰(zhàn)死,妖后在死前生下不足月的幼子,被南星帶走救治。 一場大戰(zhàn),帶走她所有的親人。她能有什么辦法?她那時只是一個單薄無依的幼女,剛面臨父王與母后的相繼戰(zhàn)死,又找不到幼弟的下落,族中人人都在看她笑話,都在覬覦她身后的妖王權(quán)勢。 她沒有辦法,只好在族中親隨的暗助下抱來一個父母雙亡的男嬰,充作自己的弟弟,求得大長老出山,助她坐穩(wěn)妖王之位,止住紛爭。 似乎是被激烈的情緒帶回到當(dāng)年的記憶中,元桑每說一句便嘆一次氣。 這四百年來,我們好不容易將權(quán)力收攏回來,一點一滴建立起自己的權(quán)勢,穩(wěn)定人心。您才是我們妖族的王,是我們妖族最尊貴的存在,那個假冒貨以為自己出身高貴,對我們頤指氣使,族民根本無人服他!王那是不想太早動蕩王權(quán),才讓他奴役了我們?nèi)儆嗄?!他有什么資格做這個妖王! 他越說聲音越是激動:自五十年前得知您的消息后,族民無不歡欣鼓舞,殿下也在為您的歸來掃清一切障礙,如今,如今四海歸心,族民萬眾一心,就等著您的到來了!結(jié)果您竟然竟然連我們這些血脈相連的族人都不要,就一心想跟著那個姓商的送死! 他說到最后一句,聲音已然變得低沉嘶啞,胸膛也是劇烈起伏,車內(nèi)車外陷入久久的沉寂中。 謝留塵木然端坐。 元桑說完之后,又突然掀帳進來,在他身前彎下身來,目光晦暗不明地掃他一眼。 而后,在他靈臺輕輕一點。 去吧。 謝留塵頓覺周身禁制悉數(shù)解封,真氣瞬間流動,連聲脈也遭到解禁,他不可置信般開口:你 看著您這樣自殘,元桑又豈能無動于衷?元桑垂眸道:那個人若死了,想必您這一生也不會快樂,與其看您郁郁寡歡一生,還不如成全你們。 謝留塵真氣回復(fù),不再遲疑,立時祭出修明劍,急不可待地沖出車駕。等御劍飛出數(shù)丈,又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嘴唇顫動:元桑 元桑坐于車駕前,偏過頭去,只擺手道:走吧,現(xiàn)在去中洲,或許還能見到他們最后一面。 嗯,我去了,謝謝你。什么都不必再問,什么都不必再解釋,謝留塵心懷感激,展露笑容,捂著尚且麻木的雙臂,搖擺著御劍而去。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天際,元桑才轉(zhuǎn)回身來,喃喃道:小殿下,希望您能平安活著。又苦笑道,算了,現(xiàn)在自身難保了,還是先想想怎么回去向王交代吧。小殿下若出事,元桑怕是要以死謝罪了。 他吁了一聲,重新駕起妖族車鸞,失魂落魄地上路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中洲大地山搖地動,山石迸裂,不住運轉(zhuǎn)的五行劍陣中,眾人齊聲呼叫,卻已救之不及,眼見傅長寧這一招迎頭砸下,商離行將要血濺當(dāng)場,這時只見劍光閃動,商離行秋水劍自腕下送出,同時足下一點,借著這一股法陣作用之力倒沖出劍陣。 陣主一旦離陣,五名劍修也同時被迫抽離劍陣。 商離行撞上在外守陣的賦陽生,嘴角滲出一抹紅血,以劍拄地,才勉力維持住趔趄的身軀。 門主,您沒事吧?賦陽生手忙腳亂將他扶住。 商離行微微搖頭,拭去嘴角流干卻又慢慢滲出的血。 傅長寧面對急劇變換的氣流,在劍陣中與他對視,冷冷笑道:可惜,可惜你不是真正的劍修,劍術(shù)再精純,也終究差了一點。 劍陣仍在運轉(zhuǎn),卻少了其他四人協(xié)助,商離行低叱一聲,劍陣同時有了感應(yīng),傳來其他四人的回應(yīng),商離行趁機再度跳入劍陣。傅長寧見狀微微一笑,雙指輕輕一彈,頓時氣流狂飛亂舞,劍陣明滅起伏,巨型劍陣被一股無比強悍的威壓強行扭曲,改變流轉(zhuǎn)方向,竟開始攻擊商離行。 賦陽生大駭:他,他竟然反,反利用劍陣之力來對付我們! 商離行眉峰緊蹙,持劍攻上,雙唇默念法咒,劍陣受他策動,狂嘯的氣流乍然回流,又將傅長寧緊緊束縛。 風(fēng)聲赫赫,劍陣在兩人一來一回的對峙之間,左右搖晃,就此陷入抗衡之中。 被劍陣壓制的傅長寧卻在這時喊道:自然之力助我,中洲之力助我! 這震天撼地的聲音落下,須臾之間,中洲氣候猝然面目一轉(zhuǎn),八方氣象又再度陰陽轉(zhuǎn)變,烈火焚冰,雷霆化霜,霜雪卻成漫天飛雨的世界,無邊無際的大地之氣聚成一道道風(fēng)霜雪刃,直逼商離行二人而來,同時天柱悲戚長鳴。 cao控四時氣候的能力!商離行心中一駭,明白之前的對戰(zhàn)對傅長寧而言只是小打小鬧,現(xiàn)在才是真正進入決戰(zhàn)時刻,若迎上這殺氣濃郁的萬千劍雨,自己將是九死一生,但當(dāng)此緊急之刻,他身后站著的是南嶺數(shù)十萬的生靈與數(shù)萬修士的命途,又怎容得他退后? 明光乍現(xiàn),劍光漣漣生輝,他強行調(diào)動四肢百骸的真氣,以秋水劍在肆虐狂風(fēng)中,破開一條血路。 砰颶風(fēng)挾帶一人多高的巨石,朝他胸口砸來! 門主小心!賦陽生驚駭大喊,然而遠(yuǎn)在另一側(cè),救之不及。 商離行自然知曉遠(yuǎn)處有巨大危險朝他逼近,但劍氣正運到極致處,卻不容他輕易抽身。他在滿心的絕望中,做下了孤注一擲的決定:依舊以劍開路,絕不躲閃。 風(fēng),有一瞬間的靜止。 想象中的劇痛卻意外地沒有到來,商離行感到身前風(fēng)向凝滯,微微一顫,抬起頭來,見是一道身影擋在他的身前,為他擋下這驚天動地的龐然巨石。 滾開,不準(zhǔn)你傷害他!那人喝罵一聲,純白妖力無邊擴散,在擊碎巨石之后,依舊沒有停下蔓延步伐,直至籠罩中洲上的巨型劍陣。傅長寧猝不及防,被妖力震退數(shù)十丈,商離行恰在此時將劍氣運到最強,破開劍陣入口,傅長寧搖擺不定,重新掉落劍陣陣光照射范圍。 商離行眼睛發(fā)直地望著奔到他身前的人影,有剎那的失神:謝,謝師弟 坐下! 謝留塵喝令一聲,將他扶到一旁狂沙飛舞的大地上,命他盤腿坐下,自己又搖搖晃晃著跪在他身前,雙眼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這張臉。 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眼含熱淚,嘴唇也在顫動,好似望見失而復(fù)得的心愛之物般,哽咽著說不出話。 商離行露出微笑,有氣無力道:怎么就回來了呢? 你謝留塵氣得直喘粗氣,本擬一拳打落在商離行的面頰上,好好出口氣,但見他全身傷痕,嘴角滲血,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氣憤,揮出的手掌終于還是停留到一半,只迎頭欺身上去,亮出瑩白的牙齒,在他唇上用力一咬。 唇分時,只見商離行嘴角除了不斷流出的鮮血外,又多了一抹鮮艷的紅痕,謝留塵惡狠狠道:一會兒再找你算賬!旋即站直起來,持劍沖入劍陣。 門主,賦陽生急忙湊過來,門主您沒事吧? 商離行盤坐地上,微微搖頭,望向劍陣的眼神倏忽明亮起來,在賦陽生不明所以的注視下,竟奇異般綻開一個笑容。 賦陽生。 在! 隨我護陣。 是! 謝留塵沖進劍陣,與其他四陸上的四名劍修再度聚首,四人見入陣之人又換了一個,心思絲毫不亂,五柄長劍,齊齊攻向傅長寧。 傅長寧自由應(yīng)對五把長劍,動作優(yōu)哉游哉,語氣也是怡然自得:謝賢弟,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躲哪兒去了。我就說嘛,你那位商師兄不是劍修,根本對付不了我,你來殺我,我反而開心多了。 閉嘴,少套近乎,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謝留塵勃然怒喝,移形換影,與賀七換了個方位。 劍光抖動,五人身影輪轉(zhuǎn),在商離行的協(xié)助下,五行劍陣再度煥發(fā)恢弘陣光,真氣狂奔亂走,傅長寧眼前一花,被逼得步步后退,卻聽得賀七笑道:當(dāng)然沒什么好講的了,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哈哈哈。 賀七無心之語,卻正正戳中他的心病,他是凡人之軀,出身寒微,沒有修行資質(zhì),哪怕繼承紫淵秘境,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賀七卻叫他從哪里來回哪里去,豈不是讓他再回周家村去做一個卑微渺小的凡人?傅長寧頓時對賀七起了殺意,顧不得其他四名劍修的合力攻擊,雙掌化為利爪,只全力針對賀七下手。 賀七身形矮小,在這多人團戰(zhàn)中便現(xiàn)出他的身形優(yōu)勢來,傅長寧掌勢到來,反給他趁機自臂下穿過,與蕭紫玉對換了一個位置,傅長寧的一掌將要拍到蕭紫玉身上,何所悟與曲空青的長劍恰在此時送到,解了這臨危一難。傅長寧真氣迸出,在劍陣中晃開層層白紅氣浪,猶如巨濤臨下,震退何所悟與曲空青聯(lián)手發(fā)出的劍招。 劍陣劍氣渾厚剛烈,傅長寧自一跌落五行劍陣,便再使不出召喚四時之力的異能,只得依靠自身修為應(yīng)對眼前五名劍修。但縱使如此,以他凡人之軀的修為,竟也能以劍陣中的五人斗上數(shù)百個來回。 五人同心協(xié)力,配合默契,將急欲脫身、前往中洲中央的傅長寧圍纏劍陣之中,傅長寧被絆住腳步,頗為惱怒,而劍陣中另有一名與他同樣繼承紫淵秘境的蕭紫玉克制于他,使他無法完全發(fā)揮應(yīng)有實力,在無窮無盡的對戰(zhàn)中漸生不耐之意。 正在此時,五人劍光又到來,傅長寧應(yīng)對不輟,卻被謝留塵覷準(zhǔn)時機,砍斷一只小指,霎時鮮血汩汩而流。 傅長寧臉色變得陰沉,冷笑道:哈哈,你們以為這樣就殺得了我嗎? 說著眉色一凜,嘴角現(xiàn)出一個詭異角度,慢悠悠道:謝賢弟,你見識過我的修行法門嗎?見識過那些被我吸□□魄的凡人嗎? 在陣外守陣的商離行聽聞此言,立時反應(yīng)過來:不好,賦陽生,加大護陣力度! 他聲音落下之后,劍陣忽而陣光大亮,接著霎時黯淡,化作一股無比龐大的漩渦,急速鉆入傅長寧口中。 傅長寧竟以自身凡軀,吸食了這偌大的劍陣之力! 同時,其他四陸之人亦在這一刻高喊:劍陣作用被反吸了,大家加強守陣!眾人紛紛將真氣灌入劍陣,抵抗吸食。 誰知這真氣灌輸?shù)迷蕉?,傅長寧吸取的真氣就越多,眾人灌入的真氣便如泥牛入海,轉(zhuǎn)眼又被吸食了個干干凈凈,南嶺修士、東島天一閣、還有北陸的獸族群體,都耗盡一身真氣在這無窮無止的劍陣中。 劍陣以真氣供養(yǎng),但此時卻成了吞噬眾人真氣的供體,這能叫眾人安心下去?本已陸續(xù)放棄劍陣的眾修士,又聽向晚寧大喝:不可以縮手,這時候放棄劍陣,我們就完全沒有希望了!眾人微微一凜,又持續(xù)灌入真氣至劍陣中。 一方無休止的吸食,一方綿綿不絕的灌輸,兩方力量進行了長達半個時辰的僵持,午時悄然而到,日光穿透厚重云層,照射五陸,只聽自劍陣的五個方位傳來清晰的啵一聲,有如氣泡爆裂一般,響在五陸眾人耳邊,令五陸眾人心頭為之一震! 這窮商離行畢生智慧、集數(shù)萬修士之力、橫跨五陸的五行劍陣,徹底宣告破裂! 南嶺人數(shù)最多,真氣最盛,在傅長寧反吸劍陣之時受到傷害最小,北陸荒谷有天賦神力的獸族協(xié)助,不成問題,西涯山只有何所悟與他帶去的幾十名劍修,人數(shù)不多,但西涯山有自身屏障作用,論起傷害也算不得什么。 而這四陸之中,真氣最薄弱者莫過于由天一閣駐守的東方方位,東島為一座小小島嶼,本就地形狹小,無法承受與其他四陸一樣的重力,受到劍陣破裂的作用力反沖,竟是被壓制得整座島嶼劇烈震動,海浪狂拍。 守在劍陣中心的五百名天一閣弟子,人人臉色一變。 商師兄層層疊疊的氣流將謝留塵震飛出來,被撞倒在商離行懷中,被商離行眼疾手快接住。 謝留塵顫聲道:怎么辦?陣網(wǎng)徹底破了,跟他們失去聯(lián)系了。 謝師弟,你他聽得商離行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聞聲回頭,卻見商離行墨發(fā)散亂,在狂風(fēng)中漸漸變成三千白發(fā)。 謝留塵失聲道:商師兄! 劍陣敗破,身為陣主自然同受連累,商離行真氣急速流失,在謝留塵的驚叫聲中,商離行臉色霎時慘白,再維持不住,噗一聲吐出一口血。 其他四人亦被迫抽離劍陣,賀七眼前一黑,被突如其來的氣浪震退出去。 怎么回事?!丹吾守陣到一半,突然發(fā)覺劍陣的力量莫名消失,又見一柄長劍脫手飛出,緊接著是被震飛出來的賀七。 劍陣,失敗了。賀七被獸群馱住,守在中間,對上丹吾連接的詢問,只回了這么一句,隨即徹底昏迷過去。 丹吾使勁拍他臉頰:喂,你別死啊,快醒醒!你不要有事??! 他看著眼前亂舞狂飛的氣旋,原本陣光熾烈的劍陣越來越小,最后直至完全熄滅,喃喃道:劍陣怎么會失敗呢?難道真是天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