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9)
像是突然間醍醐灌頂一般,他沉寂了半年的心湖終于再度翻起滔天巨浪,從前一切想不明白、困擾許久的事情,此時此刻,水落石出。 從南嶺到西涯山,從北陸到周家村 他喃喃道:我知道我是誰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三百五十年前,魔族攻入西涯山,妖王與妖后戰(zhàn)死,妖族隱世不出,南星抱著剛剛出世的妖王幼子在外流浪,無法再回西涯山,后來去了一趟秋水門,與其道侶無念真人發(fā)生歧念,憤而離去,至此消失在世間。 南星去了哪里? 他懷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 其實一切都明了了。 他先是震驚,轉(zhuǎn)而被更大的喜悅所代替,忍不住就想現(xiàn)在回去秋水門,將發(fā)現(xiàn)的真相與商師兄分享:我要回去!我現(xiàn)在就要回去!不管了,我一定要告訴商師兄! 他難抑心中激動,將越天石塞入懷中,眼珠一轉(zhuǎn),瞥見自己手上漸漸枯萎的藥草,才稍稍冷靜下來,想道:先將藥草送去給傅兄,順便跟傅兄告別。 他將地上藥草盡數(shù)拔凈,胡亂攏在掌中,奔出屋子,沖到周家村后側(cè)的小木屋。 陡一閃進傅長寧的屋子,見他正臥在自己方才躺過的床榻上,低嗽不停。 謝留塵擦去臉上汗珠,氣喘吁吁道:傅兄,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要回家了! 傅長寧詫異道:謝賢弟要走了? 謝留塵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現(xiàn)在就走!見傅長寧臉色徹底白了下去,又忙解釋道:你放心,我以后會經(jīng)?;貋砜茨愕?! 傅長寧好容易止住咳嗽,斷斷續(xù)續(xù)道:謝賢弟,如今周家村只有我們二人,你忍心棄我而去嗎? 他面色蒼白的模樣實在可憐,謝留塵頓時就不知如何接話了,吶吶道:我我會回來的呀 傅長寧道:為兄又生著病,實在無人陪伴,賢弟不能再陪為兄一段時間嗎? 可是 等暮春時節(jié)一過,為兄身體好上許多,你才走,好嗎? 謝留塵當然不愿意,可是對上傅長寧哀求的眼神,心一軟,終是勉強答應了他:那好,我下個月再離開。我先去為你熬藥吧。 他捧著采來的藥草去煎藥,只是情緒低落,心里沒個靜下來的時候,待傅長寧喝了藥,躺下后,他又掩了木門,黯然回到自己家中。 幾日后,傅長寧的病果然有所起色。見他心神不寧,提議再去喝酒。二人便再次去了城中酒樓。 謝留塵又大醉一場,被傅長寧帶回周家村時,已人事不省。傅長寧將他放到床上,道了一聲謝賢弟,你好好歇息,便關門離去。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周身忽冷忽熱,好似身在浮云之間,虛軟無力,耳邊千萬道聲音在呼喚著自己,他想開口應和,卻是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 如往昔一般,他做了一個不太美妙的夢,掙脫不開的夢魘將他重重困住,使他無法逃離。 這一覺睡得十分長久,等他再度醒來時,天剛剛轉(zhuǎn)亮,門外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說話聲。 他莫名想道:周家村還有其他人? 也沒心思多想,他坐起來,伸伸腰,奇怪的是,渾身腰酸背痛,腰根本直不起來。好容易等肌rou舒緩,走到門口,推開門,眼前的景物卻使他陡然驚醒。 院中柴薪腐爛,遍地青苔,蛛網(wǎng)羅織,仿佛幾十年沒人居住過一般。 他莫名其妙地出了院子,所見一切更加奇怪。周家村的一切已然與昨日面目全非,昔日低矮的土屋全數(shù)不見,換之以嶄新的欄屋瓦房,路上正有幾名小孩在玩耍,一見他出來,同時尖叫嚇開:有鬼啊 謝留塵更是嚇了一跳,之前出了秋兒父女那一樁事,周家村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怎么就來了這么多人? 一股越來越不安的情緒籠罩上來,他邁步走向那幾名孩童,細聲問道: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那幾名小孩躲在一株大樹下,彼此抱得緊緊的,七八只眼睛警惕地瞪著他,就是不開口,謝留塵又上前一步,耳后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你是什么人? 謝留塵回身一望,見路旁站著一名鶴發(fā)駝背的老者,正拄著拐杖,盯著他看。 幾名孩童見有長輩出面,紛紛叫道爺爺,爺爺,連奔帶跑地躲到那老者身后。 那老者又發(fā)問:你是什么人,來我們村里做什么? 謝留塵撓頭道:這里不是周家村嗎?你們又是誰? 那老者嘿然道:老朽在安樂寨住了五十年,從未聽說過什么周家村李家村。我們寨里不歡迎外地人,老朽勸你一句快快離去! 謝留塵失聲道:安樂寨?五十年?他放眼一望,遠處山巒迭起,煙嵐裊裊,與往昔一模一樣,這里怎么會不是周家村呢? 可是,站在身前的陌生面孔,樣式全然一變的房屋,遠處鄉(xiāng)民們放聲高唱的歌聲,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里不是周家村。 屬于自然的一切沒變,屬于人為的一切已經(jīng)變了。 他只覺整個人陷入一場不明的幻境中,明明身處現(xiàn)世,眼前的一切卻詭異得無法用常識形容。 那老者卻在威脅道:還聽不懂?快滾出去!等寨里的年輕人一回來,你就要被綁起來了! 謝留塵卻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此情此景,最大的可能便是距離他入睡的那日已經(jīng)過了整整五十年。 雙耳嗡嗡作響,他頹然坐在門前,心里空落落地想著:我睡了五十年,我竟然一覺睡了五十年?我怎會一點意識都沒有? 手指一顫,又驀地想到:那傅兄呢?傅兄去哪兒了? 他想到這里,又騰地一聲站起,拔腿沖往后山傅長寧的小木屋。 那老者安撫了一把身后的孩童,那些孩子告訴他:爺爺,這個人是從那間屋子里走出來的。 那老者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轉(zhuǎn)過身子,望向那間院門大開的屋子,喃喃道:奇怪,那間房子早成廢宅了,這人怎能從這里冒出來? 謝留塵一身虛汗,迎著初升晨光,跑到傅長寧的小木屋,遠遠就看到那間朱漆木屋只剩幾塊朽木,布滿歲月侵蝕痕跡,原來栽滿的奇花異草已是蕩然無存。 而木屋遺跡右后方斜斜插著一塊木板,上面歪歪曲曲地寫著五個斑駁掉漆的字:傅長寧之墓。 傅長寧已經(jīng)死了。 謝留塵如遭雷擊,更加感到恐怖驚懼,何以只是喝了幾壇子酒,就睡了整整五十年? 是不是那些酒有問題? 他勉力控制住心中驚恐,顫顫祭出修明劍,疾速飛往城中酒樓,心中想著,一定要查清那些酒的問題,一定要問個明白! 修為仍在,只身形瞬移,一下子就來到了城里。他跌跌撞撞收回劍,狂奔向酒樓,與無數(shù)人擦肩而過。蕓蕓眾生,來來去去,人人掛著模糊的面孔,似乎每一個都在五十年前見過,又似乎是個全新的面目。 他轉(zhuǎn)過第三條街,終于看到了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建筑,他心跳得越來越快,等終于轉(zhuǎn)過街角,覷見紋路熟悉的石板路時,狂亂的腳步卻倏忽停住,整個人僵挺在路旁。 昨日剛踏上的酒樓門口,今日卻掛著一塊黃綢布黃記米鋪。 昔日人煙繁華的酒樓,如今已改換門面,成了一家米鋪。 他悄立街角,腦中昏昏脹脹,莫名想起數(shù)日前喝酒之后,傅長寧曾告訴過他,自己身體虛弱,可能活不到五十歲了。 那么他是老死的,還是病死的? 人的一生,竟是如此短暫。 那商師兄呢? 他是不是也等了自己五十年? 自覺這一生從未有過這般害怕的一刻,連當年誤殺祁歡、連累風歸云死去都未有過。 他死死按住胸膛里發(fā)狂跳動的心,祭出修明劍,遙遙晃晃御劍而去。 目標正是秋水門。 這次只用了短短兩個時辰,便看到腳下熟悉的平原,還有一群修士的身影。他想,還好,秋水門還在,一切都沒改變。 隨著越來越接近秋水門,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悄悄降落到秋水門門前的石林中之后,他猛吸幾口氣,才漸漸冷靜下來。 他咽了一口津液,輕聲走出石林,見到坐在門前石塊上的一個背影,再也忍不住,哽咽著叫了一聲:商師兄 那人聽聞他的聲音,背影先是微微一僵,而后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謝師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謝留塵怔怔站著,一步也不敢靠近。 直到身旁響起嗡嗡的說話聲,他才注意到,商離行身邊的草地上坐著十來名修士,有老有少,正繞著他圍成一圈。 商離行正在給新入門的門人傳授陣法,眾人聽得認真,被他一聲叫喊意外打斷,一并朝他望了過去。 謝留塵強捺住心頭激動,緩緩走近,又吶吶叫了一聲:商師兄 商離行坐在大石頭上凝視著他,沉默許久,方站起身來,對眾散修道:今日的陣法先學到這里,大家去忙自己的事吧。又對他淡淡道:你跟我來。 謝留塵懷揣著七上八下的心情,跟他走進秋水門,見他身影挺直,不發(fā)一言,心中更是忐忑。商離行如此平靜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想:不一樣了,商師兄跟以前不一樣了。五十年對于凡人而言,幾乎便是大半輩子,但對于修士來說,只算是個不長不短的時間,商師兄性情有些許變化,也是正常。 但是,是哪里不一樣呢,他又說不上來了。 商離行帶他穿過秋水門的大門,走上河岸小橋,過路的散修紛紛打招呼:門主。有幾名眼熟的散修見到商離行身后的他,都不由咦了一聲。 謝留塵擺擺手,硬著頭皮道:大家好啊,好久不見。 散修中多了不少生面孔,不知他的身份,待打過招呼后,忙將老門人拉到一旁,悄聲議論:那人誰??? 跟隨商離行一路走來,只見秋水門山水景致,幾乎毫無變化,只東南一側(cè)多了幾幢高樓,但他此時滿心都在身前的人身上,只是微微瞥頭一望,便很快收回心神,又試探性喚了一句:商師兄 商離行恍若未覺,帶著他走回自己院子,走向書房,一關上門,滿室轉(zhuǎn)暗,他周身和煦氣質(zhì)頓然消散,淡淡道:謝師弟,五十年不見了。 謝留塵自此才完全確認當真過了五十年! 只聽商離行又道:你過得可好? 謝留塵偷偷抬眼望他背影,恨不得就此沖上去將人抱住,但聽得他平靜語調(diào),琢磨不出他此時心情,只敢立在當場,囁嚅道:我商師兄我好想你 商離行沒有回頭,只淡然回了句:是嗎? 謝留塵莫名緊張起來。他在回秋水門的路上早做好了種種設想,甚至連商離行將他趕出秋水門的后果都想到了,卻不想商離行面對他的回來,竟是如此漠然。 他低下頭,思索著如何解釋。 商離行又問:那,你現(xiàn)在回秋水門是有事? 謝留塵愣愣道:我回來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