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81節(jié)
“葉爺爺, 他大概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半晌,若梨輕聲問,蔥白的指尖在飄著淡淡苦澀味道的藥材間撥弄著,美眸里像是染了苦意,略顯黯然。 “郁血吐出, 按時服藥,不消半月即可身心通泰?!?/br> “前提是他的情緒控制得當(dāng)?!?/br> “若梨,那么多難關(guān)都挺過來了, 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老人邊問,邊在偌大的架子前抓著各種曬干的草藥。 行醫(yī)問藥幾十載,葉神醫(yī)已深諳各種配方, 也不需要特意稱量, 信手捏來。 垂下眼簾, 若梨靜靜地看著籃子里面越來越多的,種類繁雜的草藥,眼底漸漸起了波瀾。 “葉爺爺,他待我的好,其實遠遠勝過那三兩月的刻薄?!?/br> “而我好像從沒有為他做過什么?!?/br> 葉神醫(yī)愣了愣, 繼而有些無奈, 但他的語氣仍舊溫和:“你可有強迫過他如此?” 若梨頓了頓, 搖頭。 “那他可有過不愿之意?” 這次,若梨直接搖頭。 “他傾盡所有待你好,所求也只是你這一生的相守,所以孩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br> “他如今需要你?!?/br> 抱著籃子的手緊了緊,指尖陷了進去,竹簍發(fā)出輕微的脆響,卻一聲聲蹦在了若梨心上,仿佛在鼓舞,催促著她。 最后,她輕輕放下竹簍,重重點頭。 將裴嶼舟所需要用的草藥都準(zhǔn)備齊全,打包好后,若梨簡單用了晚膳,而后便走到槐樹下,輕聲道:“送我回去吧?!?/br> “此事先別告訴他,讓他好好休息。” 不消片刻,一襲黑衣,只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在外面的暗衛(wèi)便從樹上躍下,朝她屈膝行禮。 “是,夫人?!?/br> 不到半個時辰,阿誠便駕著馬車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若梨朝葉景昱他們揮了揮手,利索地登上車,踏上回京的歸途。 城內(nèi)的街道已經(jīng)逐漸恢復(fù)往昔的熱鬧繁華,她抱著包裹,靜靜地坐在車中,透過時開時合的窗簾,看著外面的萬家燈火,唇角不由得彎了起來。 原本,這里是她一心想要逃離的地方。 可如今她也有了歸屬。 若梨就這樣看著,直到馬車停在國公府正門口,一身素衣的她踩著木踏下車,徑直往府里去,步伐比平常快了許多。 走進奕竹院時,下人們看到她皆是停下手中的活,面露喜色,向她問安。 這兩日滿心焦慮的丹顏和丹青小跑著迎上前,接過她懷里的東西,緊跟著她,詢問她是否用過膳,是否需要沐浴,像是生怕她跑了。 昨日裴嶼舟是被阿七和阿誠抬回來的。 兩人一塊出門,最后卻成了這番情形,她們怎可能不會擔(dān)憂害怕。 “沒事的,我不會走,幫我備些水吧,我看過國公爺便去沐浴?!?/br> 走到主屋門口,若梨笑著寬慰二人,而后輕輕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是。” 看著那扇門在面前合上,丹顏和丹青懸了兩日的心總算放下,幾乎同時抬手擦拭眼角的淚。 還以為國公爺又被夫人拋棄,還好是瞎擔(dān)心一場。 兩人走到今天,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屋里的若梨將腳步放到最輕,越靠近,空氣中氤氳著的苦藥味便越發(fā)濃郁,她的心也愈發(fā)悶疼。 床帳后,躺著那道熟悉刻骨的身影。 裴嶼舟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勻輕緩。 若是以往,哪怕是半夜,睡得最熟之際,在他身旁的若梨稍有動靜,他就會立刻醒來。 前段日子熱,若梨來月事,裴嶼舟不讓在屋里放冰,睡覺時她便也不讓他抱。 他就拿著扇子給她扇了整夜的風(fēng)。 自己熱得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 可如今,若梨都在他旁邊坐下,手也輕輕探上了他發(fā)燙的額頭,他卻仍未有絲毫反應(yīng)。 “我回來了?!?/br> 移開手,壓下喉頭的酸澀,她很輕很柔地道。 雖然屋子里很黑,但透過窗外的月光,依稀可見男人蒼白的容顏。 三年前,他雖也受傷昏迷過,但那時她目盲。 所以這是若梨第一次親眼見到他如此虛弱的模樣。 就這樣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他一陣,她便起身,準(zhǔn)備去隔壁沐浴。 只是還不曾邁開腳步,手腕便被裴嶼舟攥住。 他不曾睜眼,似乎只是潛意識的動作。 “不許再走?!?/br> 即使意識不清,這個男人依舊強勢得讓若梨心疼。 她回過身,另一只手輕輕覆上他攥著自己的手,聲音很低,帶著溫柔的勸哄之意:“我不走了,只是去沐浴,然后回來陪你休息?!?/br> 但裴嶼舟仍不放手。 看著他緊閉的眼簾片刻,若梨只覺得吸進來的空氣都變成了利刃,劃著她的喉嚨,疼得厲害。 她的神色卻越發(fā)柔軟,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他有些干澀的唇。 “真的不走?!?/br> “夫君,你也要聽話?!?/br> 輕柔的聲音落下許久,那只鉗制著她的大手方才一點點放下。 摸了摸他的面頰,若梨眸中盈滿了淚水。 在淚珠落下前,她轉(zhuǎn)身離開。 他曾經(jīng)那樣驕傲。 在她面前,卻需要裝睡。 若梨這個澡泡的有點久,在兩個婢女的服侍下擦凈頭發(fā)后,她便回到屋中,撩開床帳,自床尾爬上去,在里側(cè)躺下。 身子往前挪,若梨輕貼著他結(jié)實的臂膀,小臉柔柔地蹭了蹭。 接著,她又在被窩里摸索到他溫?zé)岬拇笫?,五根柔若無骨的手指柔柔地擠進他的指縫,與他五指相扣。 “裴嶼舟,其實應(yīng)該是我先喜歡你的?!痹捯粑绰?,與她相握的修長手指動了動。 若梨裝作不知,繼續(xù)道:“你從衡陽書院回來,每一次不顧阻攔,闖進公主府來看我,我心里都是既怕,又歡喜的,但我不能表露半分。” “不然含霜就變本加厲地給我立規(guī)矩,讓我抄《女訓(xùn)》,《女誡》?!?/br> “那時候我常在想,為何會有女人寫出這些來為難自己,為難自己就罷,還要為難子孫后人,若是日后我的夫君要我遵從那些,我又該如何?” “畢竟京城的名門閨秀還要如此約束幾身,而我,一無所有的?!?/br> “好在我嫁給了你?!?/br> “你還要我寫夫訓(xùn)?!?/br> 想到這,若梨忍不住輕笑出聲,又半抬起身子,湊上前親了親裴嶼舟的面頰。 “我們倆真是離經(jīng)叛道,若傳出去,大概要被言官長篇大論彈劾的?!?/br> 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胳膊,她又道:“我其實不該因為你的母親,而遷怒于你,如今我知道錯了,你也不許怪我?!?/br> “除了你,怕是沒有男子能接受我這樣思想的女子?!备粫腥四芟衲阋话悖液?。 停頓半刻,若梨的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手背,“最后一件事,我昨日只是想讓你吐出那口郁血,不是想離開,真的不是?!?/br> “這場病好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br>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br> 抬手抹去淚水,若梨咽下喉間的酸澀,側(cè)過身,另一只手抬起,搭在他精瘦的腰腹上。 她也可以抱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若梨的呼吸終于平穩(wěn)之后,裴嶼舟方才睜開眼睛。 轉(zhuǎn)過臉,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剛剛與他說了許多的女子,鳳眸微微泛紅。 他知道還有些話她不曾說。 于她而言,悄悄喜歡他的那段日子,是她最為卑微難熬的時候。 要想著藏匿,要在自尊被他一次次踐踏的時候小心拼湊起來,倔強地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努力地攢著失望,到最后逼自己放下。 如今,她選擇摒棄過往種種痛苦,再次和他在一起。 又何來錯。 “傻?!?/br> 最后,裴嶼舟只說了一個字。 他抬手輕彈她的額頭,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 末了他又俯下身,薄唇緊緊地印在剛剛被他彈過的那片肌膚上。 而熟睡的若梨因為他的動作嚶嚀一聲,但她只下意識地緊了緊抱著他的胳膊,軟乎乎地哄道:“你不要鬧,乖乖睡……” 與她夜里睡不著時,裴嶼舟哄她時說的話很像。 “不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