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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家屬院 第44節(jié)

    別人都說,就是因為胡錦繡克他,所以這么些年他在賭場上手氣才那么差。

    常常,輸了個滿盤精光的游大林,回家再一看到她那走路都含著胸,不敢抬頭挺胸的窩囊樣兒,就越看越不耐煩,越看越想拿夾煤球的鐵鉗子狠狠砸死她算了。

    天生一副垂頭喪氣的喪門星樣子,怎么會不觸他的霉頭?!

    不像他在澳門找的女人,好歹還旺了他幾把。

    就因為胡錦繡,連帶著胡錦繡生的,游大林都不愛拿正眼瞧。

    游大林這會,卻漸漸地有點怵起兒子,覺得游一鳴那沉潭一樣的眼里,除了有恨,還有哪經(jīng)年不化的寒冰。

    游一鳴看他時,是完全冷漠的,不帶一絲情感的漣漪,就那么平淡無奇,仿佛看一個死物一樣觀摩著他,這哀如死水的眼神,讓游大林的后背都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個人有愛有恨,那便是有了牽絆,有了牽絆,就可以拿捏。

    可這么半大點的孩子,朝氣全無,渾身散發(fā)出垂垂腐朽的將死之氣,游大林突然醒悟,這個兒子多半是廢了,將來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鐵定是指望不上這木疙瘩一樣的人了。

    人心一旦死了,你就是再死皮賴臉的躺在他面前撒潑,他都能眼皮一跳不跳,狠狠地從你身上踩踏過去。

    游大林深諳這個道理,便明白游一鳴這兒,是鐵桶一塊,根本無從下手,能鉆的空子,只有胡錦繡那個軟柿子。

    游大林好漢不吃眼前虧,繼續(xù)兜纏下去,再有這來路不明的女人撐腰,沒準今天真把自己送進局子里去,于是決定走為上計。

    臨走前還不忘繼續(xù)虛情假意一番:“一鳴,回頭爸再來看你,這個家,咱們不能散!”

    徐慧蘭被他這句話惡心得嘴里都要倒出油花,直嗆他說:“你當這是哪?回頭你再來,我直接報案,沒有人倫的東西,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坑,活膩味了,閻王殿都嫌你臟!”

    第41章

    這個年,家屬院過得不太平。

    年三十晚上,巷子里飄著rou香味,炮仗聲一陣又一陣,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雪,墻沿上堆起一層厚厚的雪被。

    先是吾翠芝這邊,望穿秋水,也沒能等回來去了上海的張強;再是喝了酒的游大林,又上胡錦繡那發(fā)了好大一通酒瘋,聽說那孩子還在醫(yī)院里治著,但因為交不上欠的款,醫(yī)院正想方設(shè)法的聯(lián)系游大林,好把孩子攆出去。

    徐慧蘭準備領(lǐng)著沈海森和沈歲進,上娘家去吃年夜飯,剛發(fā)動了汽車,車轱轆又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卡了大鐵鉤,弄得輪胎直接爆胎。

    沈海森說:“喊你早出門,這下好了,你媽家離這二十幾里路,咱們仨走路過去都趕上吃明天的早飯了。”

    徐慧蘭倒是不疾不徐,心態(tài)平和地說:“我騎你的自行車,你去跟老單借一輛來,你騎他的,閨女坐你后頭?!?/br>
    沈海森咋舌,大冬天的,虧他媳婦兒想的出來,騎二十里路去丈母娘家吃飯?

    人沒凍死在半道就不錯了,這頓飯,他寧愿不吃。

    “要不還是上錦瀾院那吃?”沈海森小心的提議。

    “別了吧,爸媽不是明天一早的飛機去海南,原來說好上我媽那吃,突然變卦,不折騰他們了?!?/br>
    本來兩老訂了前天的航班飛三亞,結(jié)果趕上暴雪,又改簽成大年初一走了。

    一家三口在爆胎的車子前僵持。

    單琮容去學(xué)校外頭的小商店打了點麻油回來,見他們仨衣冠楚楚的,橫在巷子前,招呼道:“你們上外頭吃飯去?”

    “單叔叔?!鄙驓q進和單琮容打了個招呼。

    徐慧蘭給沈海森使了個眼色。

    沈海森不情不愿地問單琮容:“老單,你家自行車能借我使使不?”

    單琮容笑話他:“你跟我什么時候這么客氣了,拿唄,多大點事兒!”

    徐慧蘭滿意地露出微笑,“謝謝啊單大哥。”

    單琮容盯著癟了氣的車輪子,明白過來,“這又是哪個孫子在輪胎上做文章了吧?嘿我說,好好的這車停在路邊,馬路這么寬,礙著他什么了???”

    徐慧蘭:“我也鬧不明白,這院兒里有車的又不止我家,怎么專盯著我的車下手呢!”

    沈海森:“人紅是非多唄?!?/br>
    自從徐慧蘭那次替胡錦繡在家屬院里出了頭,好家伙,誰不知道現(xiàn)在徐慧蘭外號徐青天。

    這事兒甚至驚動了沈懷民,特地給校領(lǐng)導(dǎo)們開了個小組會議,布置家屬院的安防措施。

    這院里住的,絕大多數(shù)還是本校的教職工,學(xué)校有義務(wù)保障家屬院里住戶的人身財產(chǎn)安全。

    沈懷民是欣賞徐慧蘭的,覺得這姑娘品格正直,為人仗義,不愧是將門虎女。

    但沈海萍卻覺得徐慧蘭做事出挑了點,人家家里頭的事,能不摻和就盡量不摻和,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行事作風,不出錯,是第一要義。

    年底來回送禮的多,沈海萍家里堆滿了山珍海貨,年二十八的時候,喊司機拉了小半車的年貨送到沈海森和錦瀾院那。

    這是徐慧蘭嫁到沈家的第一個年,沈海萍有心惦記著弟弟一家,別叫徐慧蘭覺得婆家冷落了她,于是二十九這天,又讓司機接了徐慧蘭和沈歲進一起去百貨大樓買年衣。

    聽徐慧蘭說,年三十晚上,她要領(lǐng)沈海森爺倆上娘家過,沈海萍便在逛街的時候,又挑了點伴手禮,讓徐慧蘭帶過去給親家兩位長輩。

    這位大姑姐不僅嫁的好,就連出手都很闊綽,大包小包的干鮑、干海參、燕窩、野人參,幾乎名貴的食材,都替徐慧蘭備齊了,可眼下車子爆了胎,后備箱的這些東西,也就讓人犯了難。

    騎自行車要輕裝上陣,可不多帶點東西回娘家,又顯得不合適。

    回頭家里兩個嫂子,又得說她沒禮數(shù)。

    徐慧蘭內(nèi)心掙扎了兩下,頭疼的說:“還是不去了吧,咱們仨在家過。單大哥,不著急借你車了,我尋思這路上還有積雪,騎車沒準會打滑,不安全?!?/br>
    “成,趕明兒你要借,隨時上我院子里拿。”單琮容急著把買回來的麻油送回去給段汁桃拌涼菜,也不敢多耽擱,寒暄兩句就往巷子里走。

    *****

    吾翠芝年三十還盼不來張強,哪還有心思張羅年夜飯,連餃子皮都懶得搟,老張氣的吹胡子瞪眼,大罵:“白眼兒狼!年三十還害的他老子這么寒磣!”

    吾翠芝抹了眼淚說:“都怪你要把他送去上海,這下倒好了,姓舒的狐貍精,把你兒子的魂兒都勾沒了!年前電話里吵了一架,他還真喪良心的,不回來過年了!”

    老張滿臉黑線:“你這人,刀子嘴豆腐心,當初就不該把話說的那么絕。強子什么脾氣,還不是和你如出一轍?你越激他,他越是和你對著干,舒北北那姑娘除了家世有點瑕疵,也挺優(yōu)秀的,年輕人自由戀愛,你老去摻和干什么?!?/br>
    “瑕疵?說得輕巧!那是瑕疵嗎,那叫污點!她爸爸礦難那會兒死了多少人啊?她爸手上沾著那么多條人命,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都不知道,聽說她媽還是個破鞋,在外頭搞七捻三的不知道睡了多少個男人,這樣的家庭能出來什么好根苗兒?這樣的女人要是進了咱們家的門,強子將來進大單位,頭一個政審就不過關(guān)!不僅連累了強子,那下一代都要累及池魚?!?/br>
    吾翠芝連珠炮語,轟得老張一個腦袋有兩個大,實在說不過她,老張只好嘆氣問:“那咱們這年夜飯還吃不吃了?”

    吾翠芝賭氣說:“不吃!”

    兒子都要被狐貍精拐跑了,他還有心思擱這想年夜飯呢!

    老張也怒了,抬起屁股,抓了衣架上的油氈帽就準備出門。

    “你上哪兒去!”吾翠芝把袖子一橫,緊張的擦去墜珠似的眼淚。

    “上外頭,吃野食兒!”家里沒吃的,還不許他去外面填肚子了?!

    吾翠芝一頭拱在他肚子上,“小的不回來,老的也要出去野,你們兩個姓張的,存心是讓我這日子過不下去!”

    老張被她牛似的拱到墻上,哎喲叫了一聲,“姑奶奶,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你這么折騰。你更年期我理解,但孩子的事,咱們能不能不插手了?強子也二十幾了,你還當他是三歲孩子,什么事情都要替他把著,牲口被套了繩子牽著,還有解套喘氣的時候,你別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小心孩子走上不歸路……”

    吾翠芝聽他這么說,心里也有些害怕,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總不能見著孩子往那死胡同里鉆,執(zhí)迷不悟吧!

    “那你說,怎么整……?”

    老張:“你真不放心,咱倆就上上海去看看,強子就住我同學(xué)公司的宿舍里頭?;仡^我們再請舒北北吃個飯,會一會這姑娘。她要是真有心要和咱們強子處,人品過得去,咱們也就別挑三揀四的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心里要有把秤,強子有幾斤幾兩,畢業(yè)到現(xiàn)在,你不是心里沒數(shù)?!?/br>
    吾翠芝:“那你現(xiàn)在就去買票,明天我就要去上海?!?/br>
    老張:“姑奶奶,年三十,上哪買票去!”

    吾翠芝:“不管,年三十,車站也得有人值班?!?/br>
    老張:……

    老張被吾翠芝攛掇著去火車站售票大廳,實在是被她鬧的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蹬上自行車,吭哧吭哧地出了門。

    單琮容的麻油還沒送回家,剛要開鎖進去,就看見隔壁老張苦著一張倭瓜臉,蹬著自行車,向他迎面駛來。

    “張老師,你也買麻油去???”單琮容晃了晃手里的麻油瓶。

    “去上海!”老張路過單家門院,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單琮容差點把眼鏡給跌到地心去,就這?騎自行車,去上海?沒瘋吧!

    進了屋,單琮容在門口墊子上,跺了跺鞋底的灰,和正在擺菜的段汁桃說:“你老相好要去上海了???”

    段汁桃嚇了一跳,心想自己什么時候有了老相好,除了董學(xué)成,她前半生也沒什么桃色事件啊?

    “我進門的時候,老張風風火火的踩著自行車,說是要去上海?!?/br>
    哦,老相好說的是吾翠芝,吾大姐。

    “年三十,強子沒回來?”張家在上海沒親沒故的,除了張強在那,實在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讓老兩口年三十還趕著去上海。

    單琮容把麻油瓶遞到段汁桃手里:“你去問問你老相好不就知道了?”

    老相好老相好,她又不老,不能叫小相好嗎?

    段汁桃瞪他一眼:“我還要把我老相好請到家里來吃飯呢!”轉(zhuǎn)頭去喊單星回:“星回,你去喊喊你吾大姨,問她家里開火沒有。年三十的,不該置氣,他們家要是沒開火,就喊她上我們這來?!?/br>
    單星回湊在矮腳爐邊上,盯著碳烤羊排,半生半熟,外面都快烤焦了,里邊卻還滋滋啦啦的往外冒血水,不禁懷疑這幾根烤羊排是不是快廢了:“媽,你這羊排能行嗎?”

    年底,段汁桃女士的單位分了小半扇羊排,這可樂壞她了。原以為自己見習(xí)期還沒結(jié)束,單位年底福利輪不上自己,沒想到和正式員工發(fā)的是一樣的,有一桶豆油、五斤面粉、二十斤大米、一扇仔排、一扇羊排、三斤五花rou,另外還有書卡和年底紅包。

    于是段女士突發(fā)奇想,準備在年夜飯上整一道硬菜——碳烤羊排。

    紅燒仔排段汁桃在行,但偶爾也想嘗試一點新花樣。耐心的架起爐子、起了碳火,沒成想碳烤羊排馬上就要變成翻車羊排了。

    吾翠芝進門的時候,恰是段汁桃跟烤爐上的羊排大眼瞪小眼暗中較勁的時刻,這場人羊大戰(zhàn),最終還是她敗下陣來,于是正準備撤了爐子,及時扼腕,把碳烤羊排改成高壓鍋燉煮。

    “噯我的傻桃兒,你這羊排宰的那么大坨,爐子又燒這么旺,好歹也把羊排上鍋燉冒氣兒了,再取出來烤呀!光這么生烤可不行,外頭焦了,里頭可還是生的?!?/br>
    段汁桃雙眼迷茫的抬頭去看吾翠芝,只見她墩實的身軀,在黃昏半明半暗的光線里,顯得越發(fā)踏實可靠。

    唔,胖胖的吾大姐,果然很懂吃,一個人胖,總是有點緣由的。

    吾翠芝進門就上手,一點也不見外,把段汁桃推到邊上,喊她去拌涼菜,自己端著烤網(wǎng),鉆進廚房去搶救烤羊排。

    段汁桃揀了單琮容打回來的麻油,隨后也鉆進廚房。

    一邊往拌了一半的豬耳朵里倒麻油,一邊問道:“我家老單剛剛在門口碰上了你家老張,聽他說這是要去上海啊?”

    吾翠芝:“我喊他去火車站買票。”

    段汁桃肩膀搡了搡她:“你想強子了?”

    吾翠芝點頭又搖頭:“哪里是想他,是實在放心不下。他去上海,我心里原本成算他在那里工作穩(wěn)當了,回來就上陳淼家說親,好賴畢竟有個工作,老丈人家要是問起來,在上海也沒那么容易打聽到虛實,正好搪塞過去。后來你也知道,強子這死小子,自己把陳淼給撂了。”

    段汁桃聽這話,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二分,便問:“強子和姓舒的那個丫頭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