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知低下頭去，狠下心點點頭。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極低極幽微的輕笑。

    仿佛自嘲一般。

    片刻后，芩知便看到秦歲晏猛地俯下身去，吐出一大口鮮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血沫濺在襤褸的盔甲上，很快便和之前的血污混在一起，無法分辨。

    芩知連忙扶住他，含了熱淚道：“陛下，或許······或許是臣看錯了，當(dāng)時娘娘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一定是臣看錯了她要說的話！娘娘臨去前還曾召見過令云大師和兩位質(zhì)子！”

    也不知秦歲晏有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

    秦歲晏只是定定地看向空中那輪明月。

    過了一會兒，秦歲晏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將扶著他的芩知猛地推開，自己歪歪斜斜地?fù)u晃了一陣，最終站穩(wěn)了身體。

    他一步一步向翊壽堂院外走去，一如來時那般。

    跨過半尺高的門檻后，秦歲晏頓住了腳步，回身望去。

    眼前緩緩洞開的朱紅大門，黃銅獸面鋪首反射著清夜月輝，竟也那般刺眼，照得他不由偏了偏頭。

    然而那光無論多熱烈，也沒能照進他心里去，沒能驅(qū)散一絲陰冷痛苦。

    ******

    芩知再見到秦歲晏，已經(jīng)是幾天之后。

    恭四善領(lǐng)著他經(jīng)過長長的甬道，路過栗園，步入勤胥殿，進到皇帝的內(nèi)書房。

    擺著厚厚一沓奏折的書案一端，有個人正端坐著，身影挺拔筆直，凌然若崖間青松。

    恭四善輕輕報了一聲，便立在一旁。

    芩知望著那個明黃色身影，確信，現(xiàn)在的秦歲晏身上，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前幾日的頹喪的影子。

    縱然，那身明黃月錦九章龍袍顯得寬松了不少。

    “你來了?！鼻貧q晏擱下筆，向后靠到椅背上，淡淡道：“越州刺史送呈上來的鹽賦預(yù)案，你覺得如何？”

    芩知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個。

    他以為······

    芩知的目光稍稍抬起，還沒觸到秦歲晏的神情，就聽到他繼續(xù)問：“朕的意思，這件事不如你親自去督查，以欽差的身份，相信杜正緙不敢動作過大?！?/br>
    芩知不敢再走神，連忙壓下心思，認(rèn)真地回答了秦歲晏。

    半個時辰后，秦歲晏擬定了鹽賦預(yù)案的督辦過程，便讓恭四善傳其他官員進殿，對芩知只淡淡揮了揮手，示意他跪安。

    然而，芩知卻踟躕了一會兒，還是跪下拜道：“請陛下治臣瞞報之罪。”

    秦歲晏疾書的筆驟然停頓，抬起頭，目光卻如常平靜，“卿何罪之有。”

    芩知再拜，“木統(tǒng)領(lǐng)當(dāng)夜便想傳書圣上告知——告知······一事，但是臣將他攔了下來，臣怕、臣怕影響陛下領(lǐng)兵，便擅自隱瞞下所有事情，待到熱尕傳信回來，才放木統(tǒng)領(lǐng)去報信，臣有罪！”

    殿中一時寂靜，仿佛針落到地上都能聽到聲音。

    芩知心如擂鼓，卻明白，此事不得不為。

    倏爾，秦歲晏竟輕笑一聲，淡淡道：“朕以為是何等樣重要的事情，原來竟是為此?！?/br>
    不待芩知有所反應(yīng)，又聽到他說：“按卿所言，句句有理，以國事為重，心系黎民，朕敕你無罪?！?/br>
    “退下吧?！?/br>
    聽到秦歲晏還是一樣的說辭，芩知懸著的心猛地墜回了原位。

    君王一言九鼎，在秦歲晏身上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這一點，芩知早就知曉。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已經(jīng)不在乎到底是誰提前給皇帝傳了信，讓他萬里迢迢日夜兼程趕回了京。

    芩知出宮門時，殿外不遠處的廡廊柱子后，露出兩個小小的腦袋，那眉眼，赫然便是兩位藩王世子。

    方尹和秋昊把頭緊緊抵在一起，趴抱在柱子后面，悄悄地看著勤胥殿前來來往往的大臣，輕聲聊著。

    “阿昊，你說，陛下都回宮小半個月了，為什么還不見母妃派人來接我們回去？”

    方尹說著，竟像個大人那樣長長嘆了口氣：“我想干娘了，這里沒了干娘，就像一個陌生的地方?！?/br>
    “噓?！鼻镪粚λ攘耸謩?，末了忽然想起來，這個噤聲的手勢，曾看瓊瑰做過，也忍不住跟著嘆了口氣，泄氣道：“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沒有想出來干娘那兩句話的意思，也沒有找到那兩句話有關(guān)的典故，陛下因此惱了？”

    “不會吧，陛下惱了嗎？”方尹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我昨天才接到母妃的信鴿，信上說我們好好待在這里，陛下會善待我們的。”

    “唉，當(dāng)時就不該馬上就將干娘的事情傳信告訴母妃她們，”秋昊道：“應(yīng)該想到了解釋再說的，這下可好，陛下回來問起來，咱倆除了傻站著，什么都不知道?！?/br>
    “不是的?！狈揭q解，“母妃說我們報信是對的，她還說，她在家中害怕極了，幸好父王想了辦法，將此事傳去北境，傳到了陛下耳中，否則京城混亂還不知何時能結(jié)束?！?/br>
    兩人正說得入神，沒承想各自腦門都被輕輕拍了一下。

    一個極其陌生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兩位世子安好?！?/br>
    兩人齊齊回頭，差點驚叫，待看清面前站著的人是個俊朗的青年后，才舒了一口氣。

    “你是何人？”秋昊將手背到身后，皺著眉問。

    “世子無須害怕，我只是宮中的一名侍衛(wèi)，因前陣子皇后娘娘的事情受了罰，被主子打發(fā)來請教兩位世子，以求將功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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