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jié)
什么聽到聲音的話,不過是她自己給自己找的臺階,無論聲音存在與否,她都會回頭看一眼,看她選中的人有沒有追出來。 這才是內(nèi)心強(qiáng)大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她不會患得患失,也不會小心翼翼試探,她清楚知道自己值得擁有世間所有美好,所以她敢大膽出擊,詢問別人對她的心意。 是便在一起,不是也無妨。 無論哪一種結(jié)果,她都能承受得起。 這才是國之儲君該有的氣度,虛懷若谷,胸有成竹。 小主人的運(yùn)氣到底要比老主人好些,遇到的人是真正的光風(fēng)霽月,溫柔豁達(dá)。 老仆結(jié)束自己的話,靜靜看著面前已長大成人的三郎。 商溯慢慢回神。 老仆的話一遍一遍在他腦海中叩響,將他大腦沖擊得再無一物——無論她有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都會回頭。 她回頭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自己。 因為想讓他陪著她,因為更希望身邊的人是他,所以她回頭,僅此而已。 她的內(nèi)心,一如既往強(qiáng)大。 商溯慢慢回神。 那么,他配得上內(nèi)心強(qiáng)大又溫柔的她嗎? 商溯抬頭,看著那條早已沒有相蘊(yùn)和身影的宮道,生平第一次,他開始反思自己。 幼年之際,他便在族中嶄露頭角,縱然是整個顧家整個江東之地,都難以找到能與他推演沙盤的人。 于是他的族人與他他那好父親便如獲至寶,視他為會稽顧家最耀眼的新星,能夠改變顧家百年來之能為臣的命運(yùn)。 是的,顧家的野心很大,遭遇過一次滅頂之災(zāi)的他們不再相信任何執(zhí)政者,只相信權(quán)力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所以他們不當(dāng)皇帝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而不是因為他們不想。 ——當(dāng)然,這句話可以用在任何一個世家身上。 哪有那么多的忠心耿耿與肝腦涂地? 不過是勢不如人,所以不得不俯首稱臣罷了。 當(dāng)他的勢力擴(kuò)張到一定程度,當(dāng)他有擁有問鼎天下的能力,他絕對會揭竿而起,讓自己去當(dāng)這個天下之主,而不是三拜九叩朝拜別人,將自己的家族榮辱都系于別人的喜怒哀樂。 有了他這樣不世出的天才,顧家的野心進(jìn)一步膨脹,而他那幾乎與父親恩斷義絕的母親,也得到父親假仁假義的“寵愛”,是人人稱羨的一對“神仙眷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討好與奉承的氛圍中長大,用生命去捍衛(wèi)顧家的榮譽(yù),為顧家的野心征戰(zhàn)天下,讓他的祖父或者父親成為掌權(quán)天下的帝王,而后被鳥盡弓藏,結(jié)束自己驚才絕艷但又無比短暫的一生。 可是生活中往往充滿意外,士族大家尤其多。 他的好父親算準(zhǔn)了母親對他的一往情深,也算準(zhǔn)了他是士為知己者死的性格,可唯獨沒有算準(zhǔn)的,是人心——他們母子倆只是單純,并不是蠢。 他的確沒什么城府,也不屑于有城府,他在人情世故中選擇了遵從自己的本心,而不是讓自己變成為了功名利祿便面目可憎的人。 他分得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好意。 更知曉父親每次來尋母親時,身上殘留著的香脂味代表什么。 更知曉他的兄長們看向他的目光為何喜歡中又略帶輕蔑,那是對一枚好用棋子的喜歡,待他沒有利用價值時,便會被他們無情丟棄。 變故生在母親與父親的徹底決裂。 他的母親是一個極為溫婉極為溫柔的人,一生循規(guī)蹈矩,以高門貴女與世家貴婦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自己。 他的母親前半生雖顛沛流離,但自從嫁給了他名義上的父親,生了他這么一位驚才絕艷的天才,母親的日子便慢慢好了起來。 從相敬如賓,到夫妻恩愛,到兒子聰慧,再丈夫雖有鶯鶯燕燕,但總也越不過她,這似乎是高門貴婦們最高的追求目標(biāo),是所有貴女們都渴求的東西。 這些東西盡數(shù)落在他母親身上,讓母親成為世家大族們的貴女們無不羨慕的存在,母親努力接受這一切,努力勸說著自己,何必將一切假象全部撕開?這樣稀里糊涂過一生也很好。 只可惜,有些人生來命里自帶坎坷,老天不會給她半日的安穩(wěn),而他的母親,便是那樣的人。 縱然她能說服自己被利用,被背叛,說服自己為了孩子忍受這一切,可父親的薄涼與狠辣依舊能將她逼到絕路,最后以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來掙脫這一切。 旁人都說,他的母親是被情所傷,自尋短見。 可他清楚知道,不是的。 他的母親從來不是那種人,她是為了他,為了不讓他重蹈她的覆轍,所以以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決絕方式,送他自由飛翔。 她不想讓他成為顧家的一把刀,成為被他父親利用至死的一顆棋子。 她希望他自由,希望他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fù),希望他遇到的人都是好人,希望他平安順?biāo)欤ミ^她想過卻沒有過成的日子。 母親的死徹底揭開他與父親的矛盾。 他厭倦父親的虛偽,而父母也厭倦了他的乖戾與偏執(zhí),兩人刀劍相見,一度見血,若不是老仆趕來得及時,只怕他早已喪命在父親的劍下。 毒瘡需要刮骨來療傷,他卻連沾染了毒瘡的那只胳膊都不要,自此之后,世上再無顧三郎,只有商城的商溯,一個早已沒落的家族里的不知名的兒郎。 而他的偏執(zhí)刻薄,自私惡劣,乖戾厭世,冷漠陰毒,也隨著歲月的增長而越發(fā)明顯。 若不是遇到相蘊(yùn)和,只怕現(xiàn)在的自己與人間敗類沒什么區(qū)別。 可也正因為遇到相蘊(yùn)和,他才突然明白,原來他的人生,有另外一種可能——一種他也可以擁抱陽光與溫暖的可能。 商溯手指微緊。 鐘聲又在叩響。 悶沉威嚴(yán),催促著停留在宮中的貴人們。 是時候出去了,宮門即將落鎖了。 若再不出去,只怕要在寒風(fēng)中被禁衛(wèi)門監(jiān)視著熬一夜。 商溯輕輕笑了一下。 “回府?!?/br> 商溯對老仆道。 老仆眼梢微抬,“三郎不去尋世女?” “不著急?!?/br> 商溯看向相蘊(yùn)和寢宮的方向,眼底的霧霾此時已變成星河璀璨,“來日方長,我和她有的是機(jī)會互訴衷腸?!?/br> 不必急于這一時。 他們都很年輕,有很多的時間來成長,他可以變成更好的自己之后,再向相蘊(yùn)和表明心意。 商溯如此想著,也是如此做著。 在他看來,天下剛定,九州尚未完全恢復(fù)安寧,作為新朝繼承人的相蘊(yùn)和有數(shù)不清的政務(wù)要處理,哪有多余的時間去與男人談情說愛? 恩,再緩緩。 待天下大定,九州欣欣向榮,她能空的出時間的時候,他再去尋她仍是不遲。 到那時,他們彼此都有時間,可以玩?zhèn)€痛快,鬧個痛快,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兩個人還沒說上幾句話,便要因為明天還要早朝的事情而早早分開。 ......唔,明日好像是相蘊(yùn)和第一次早朝? 如果是這樣,那的確很重要。 商溯耳朵微動,一年沒上過兩次朝的他突然吩咐老仆,“一會兒回府你準(zhǔn)備一下,明日咱們也上朝?!?/br> “?” 上朝是假,是想看世女吧? 老仆一眼看出商溯的心思,但沒有拆穿,畢竟他不是沒事便往自己身上攬事的性格,若不是商溯著實過不下去,他才不會開口指點商溯一星半點。 主仆兩人從皇城走出,趕在宮門落鎖之前出了皇城。 會稽顧家乃當(dāng)世大族,京中的宅院自然修建得極為漂亮奢靡,相豫入主中原之后,那些對付世家豪族的狠辣手段也隨之傳到京城。 在聽相豫大軍包圍京都消息的那一刻,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顧家選擇連夜離開,那些不方便帶走的糧草珠寶與宅院,自然便便宜了商溯這位曾經(jīng)叛出會稽顧家不孝子。 相豫雖打壓世家,將他們的宅院財寶與田地分給普通人,但顧家畢竟是商溯曾經(jīng)的家族,相豫大手一揮,沒有讓趙修文對顧家抄家,而是封存起來,待商溯抵達(dá)京都之后,把顧府交給商溯。 是以,在其他世家大族幾乎被搬空搬凈的時候,顧家還保持著舊日的體面與尊榮,這位曾經(jīng)叛出顧家的不孝子,在重新站在顧家門楣之下時,便讓老仆摘了顧家的門匾,換成商。 會稽顧家欠他們母子倆的東西不計其數(shù),如今顧家落入他手中,被他改成商家,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報應(yīng)。 商溯心安理得使用著顧家.....不,是商家的一切。 還心血來潮,讓官家把商家財產(chǎn)清算一番,把里面的財產(chǎn)一分為二,待明日早朝上獻(xiàn)給相蘊(yùn)和,讓她用在治國理政上。 大夏初建,花錢的地方太多太多,有了這些錢與糧,能讓相蘊(yùn)和輕松許多。 商溯打算得很好。 次日清晨,他起了個大早,天未蒙蒙亮,便已梳洗完畢,在扈從們的簇?fù)硐虑昂艉髶砣ド铣?/br> 商溯上朝是件稀罕事,一路上引無數(shù)文臣武將位置側(cè)目。 但轉(zhuǎn)念一想,今日是世女第一次上朝的日子,商溯怎會不出現(xiàn)? 他定然是會露面的,然后不分對錯全部站在世女那一邊,劈頭蓋臉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想到那種畫面,文臣武將們?nèi)滩蛔⊙浪帷?/br> 誰能扛得住商溯那張嘴? 那是不亞于他排兵布陣能力的一種天賦,能把活人罵死,死人罵活。 不行,他們不想觸這種霉頭。 得趕緊找個法子,來避免這種事情的發(fā)生。 文臣武將們的眼睛滴溜溜轉(zhuǎn)。 很快,他們想到了。 ——讓商溯自顧不暇,他不就沒心思來尋他們的麻煩了嗎!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上朝——” 老內(nèi)侍高聲唱喏。 文臣武將們按照官職高低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