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希望他遇到的人都是好人,否則他這種愛憎過于分明的性格很容易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 宋梨搖頭輕笑,對著馬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老仆掀開轎簾。 商溯微攏衣袖,從馬車上下來。 “三郎,快請進?!?/br> 做好事不圖報答,杜滿對商溯的好感一路飆升,少年剛從車上走下來,他便勤快給少年引路,“阿和在議事廳里等你?!?/br> 商溯微頷首,走進簡陋的“馬棚”。 郡守府對于商溯這種貴公子是不值一提的馬棚,可對于相蘊和來講,卻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個家。 更別提這個家還是她與阿父的第一個占領(lǐng)的地方,他們賴以爭霸天下的大后方,這么多意義疊加在一起,讓相蘊和更加喜歡這個來之不易的地方。 “阿父,雖然你把一萬多盛軍收于麾下,但咱們也不能放松警惕?!?/br> 給相豫刮完胡子,相蘊和取了自己抹臉的香膏,涂在相豫臉上。 整日不是風(fēng)吹日曬,便是沖鋒陷陣,讓阿父的臉越發(fā)糙了,從曾經(jīng)十里八村有名的俊郎君,越發(fā)往不怒自威的梟雄發(fā)展。 這樣不行。 楚王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阿父不能越來越丑,一定要在美貌的事情上蓋過楚王,這樣才能贏回阿娘的心。 相蘊和把香膏細(xì)細(xì)涂在相豫臉上。 “什么東西?” 相豫鼻子微動,聞了聞,“怎么這么香?” 相蘊和道,“這是我的香膏?!?/br> “......小女孩兒家家的東西,涂我臉上做什么?” 相豫有些無奈,“快擦了。” 相蘊和搖頭,“不能擦?!?/br> 以勇猛果決著稱的梟雄著實難以接受自己臉上涂脂抹粉,“你滿叔他們會笑話我的。” “他們笑話便讓他們笑話。” 相蘊和按著相豫的手,又把香膏抹上一層,“他們笑話你的事情那么多,不缺這一件。” “......” 你可真是為父的貼心小棉襖。 “阿父,您不能不修邊幅?!?/br> 相蘊和振振有詞,“阿娘那么漂亮,您卻越發(fā)粗糙了,難道不怕阿娘看上別的俊俏小郎君?” 還別說,真有這種可能。 貞兒素來喜歡好皮囊,連跟在她身邊做事的人都個個漂亮,若不是當(dāng)初他還算有幾分姿色,說再多的這樣的世道你難道還沒受夠嗎也沒用。 相豫動作微微一頓,瞬間接受相蘊和在自己臉上抹香膏。 “那什么,多抹點?!?/br> 相豫嘆了口氣,“整日打打殺殺的,為父的臉都沒往年嫩了?!?/br> “?” 為什么要嫩? 這個時代不是以英武鋒利為美么? 聽到聲音的商溯一頭霧水。 一抬頭,便看到身材頗為高大魁梧的男人縮在小小的搖椅上,由著個子并不高的小姑娘給他刮臉。 臉上的胡須已刮干凈,小姑娘正在往他臉上抹香膏,抹的香膏太多,而香膏的質(zhì)地也并不算細(xì)膩,白乎乎的一層暈在略顯麥色的臉上,看上去莫名滑稽。 商溯腳步微頓。 這就是相蘊和的父親? 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商溯的認(rèn)知里,父親都是不茍言笑甚至冰冷無情的,莫說與子女玩鬧,連他病得奄奄一息時,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都不不曾溫聲與他說過話。 只是敷衍來看一眼,冷淡地讓他的生母不必太過悲傷,說他們以后還會有新的孩子,隨后讓仆人給他安排身后事,莫讓一個孩子的生死驚動家中長輩。 的確如此,對于所謂的父親來講,他只是他無數(shù)孩子的其中一個。 他死了,還會有新的孩子的降生,所以他的生死父親看得很淡,甚至沒有伺候他的仆人來得悲傷。 而對于他的母親來講,他是她短暫人生中的唯一一個孩子,是她被安排被主導(dǎo)的命運里唯一光亮,盡管他是如此的“頑劣不堪”,甚至“不孝忤逆”,但在她心里,他仍是她仔細(xì)珍藏呵護的寶。 男人與女人在對待孩子的態(tài)度上截然不同。 所謂的父親,其實不是父親,而是一個嚴(yán)厲苛刻的陌生人。 所謂的母親,卻會將你視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第二次重生,在往后余生里,用自己并不孔武有力的手掌為你遮風(fēng)擋雨。 他的母親明明那么孱弱,那么循規(guī)蹈矩的一個人,卻在臨終之際要他活得自由而熱烈。 ——她從來知道他想做什么,哪怕與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馳,但她依舊支持他的決定。 有這樣的父母做對比,他怎會不討厭父親? 不討厭這個世界上只需要爽一下,便能收獲一個可以隨意打罵的孩子的骯臟生物? 可相豫似乎與他的父親不同。 馬棚似的郡守府里,相豫躺在太陽下,瞇著眼讓相蘊和給他刮臉。 男人是典型的戰(zhàn)將身材,高大魁梧,不怒自威,可在相蘊和面前,男人卻是溫和的,甚至柔軟的,閉著眼任由十來歲的小姑娘擺弄,哪怕她把她抹臉的香膏涂在他臉上,他也好脾氣地夸她做得棒。 商溯微微一愣。 ——這是在他數(shù)十年人生中從未見過的場景,甚至在他夢里都不曾出現(xiàn)過的父與子的關(guān)系。 “三郎,你來啦?” 少年走進來,相蘊和眼睛亮了亮,抬眉看著錦衣玉帶的兒郎,“你過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外面接你。” 商溯回神。 “?” 你不是知道么? 還提前給我準(zhǔn)備了點心?擺好了琴? 商溯眸光微微一滯。 宋梨立刻打圓場,吩咐周圍親衛(wèi),“快把做好的點心拿過來?!?/br> “對哦,快拿點心來,三郎喜歡這里的點心?!?/br> 相蘊和笑瞇瞇補充一句。 商溯感覺哪里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對,看了看從相豫身邊離開,前來招待自己的相蘊和,心頭的怪異又被壓了回去。 相豫掀了下眼皮,瞧了瞧面無表情的少年郎,虎目微微一轉(zhuǎn),不由得嘖了一聲。 ——嘖,是個缺愛的小孩兒。 這樣的小孩兒是天生便有殘缺的小獸,哪怕未來的他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但生來便帶的殘缺,足以讓人隨時取他性命。 不歸降他也無妨,有著的嚴(yán)重缺陷的人永遠(yuǎn)不會是他的對手,哪怕一時優(yōu)勢占盡,也能讓他逆風(fēng)翻盤,反敗為勝。 相豫笑了一下,瞬間明白眼高于頂?shù)纳倌昀蔀楹螌λ倚“⒑土硌巯啻?,甚至還不惜花費大力氣來幫他。 原因無他,身處隆冬之際天然向往溫暖,身處深淵地獄本能向往太陽,阿和的溫暖與陽光,對于缺愛的小孩兒來講是比罌粟還要致命的東西。 “大哥,他就是顧家三郎?!?/br> 相豫雖還躺著讓相蘊和抹香膏,但杜滿絲毫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妥,他家大哥做過的荒唐事著實太多,大男人卻抹小女孩兒的香膏一點排不上號,領(lǐng)著商溯走進來,便歡快與相豫介紹,“就是他讓我劫營,把盛軍往豫公谷的方向趕的。” 臉上的香膏尚未干,相豫欠了欠身,沒有起身相迎,拱手向商溯抱拳,“久仰大名。” “三郎,坐?!?/br> 商溯攏袖坐在軟墊上。 相豫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少年。 顧家三郎的軍事才能他已領(lǐng)會到,猶在他之上,他看的是性情模樣。 少年的性格與傳說中的別無二致,是個眼高于頂?shù)馁F公子。 但有才之士都這樣,他初遇軍師時,軍師也把瞧不上他寫在臉上,后來相處久了,才勉強給他三分好臉色。 這種性格很常見,用不著大驚小怪。 身懷經(jīng)天緯地之才卻還平易近人,這種性格的人翻遍史書也找不來幾個,千古一帝如秦始皇也要屈尊降貴請王翦,他沒有那么臉大,覺得自己一定能遇到。 少年就挺好,孤高桀驁卻有著致命弱點,這種人可太好拿捏了! 相豫十分滿意,以至于把這位少年是要來聽他女兒彈琴的事情拋在腦后,躺在搖椅上,指揮著親衛(wèi)端茶送水。 “這次方城之圍,多謝三郎施以援手?!?/br> 相豫道。 商溯面無表情坐在軟墊上,漠然點頭。 親衛(wèi)呈上點心。 庖廚有意賣弄自己的廚藝,但技術(shù)有限弄巧成拙,將梅花造型的點心做得像是面餅。 這樣的點心被端到商溯面前,宋梨看得眼前一黑。 ——這種東西也能送上來?是覺得這位刻薄的貴公子今日心情好?還是覺得今日的少年沒有發(fā)脾氣,所以仿佛少了些什么? 正要開口制止間,點心已被親衛(wèi)風(fēng)風(fēng)火火端到商溯面前。 “……”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