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 第31節(jié)
“安神藥都吃了,你去能做什么?將他抱在懷里,哄著睡?”謝狁話里帶著輕蔑,“何況他是否當(dāng)真是被夢魘住了,還不一定。” 李化吉聽到這話,便覺得不舒服:“郎君想必調(diào)查過我與逢祥的身世,那便該知曉他曾和爹娘的尸首獨(dú)自待了三日,若不是我回去了,他恐怕也會餓死在房梁上。因此他敏感脆弱,親近我,依賴我,也都是情有可原。還望郎君看在他不過是個十歲的孩童,不要同他計(jì)較。” 謝狁道:“若我偏要與他計(jì)較呢?” 李化吉哽了下。 謝狁抬腳走了過來:“他依賴你,已經(jīng)依賴得很不像話了,別告訴我你沒有發(fā)現(xiàn)?!?/br> 李化吉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了,可是正如她所說的,李逢祥的經(jīng)歷非常人能忍受,她也為此承受著突逢變故的巨大痛苦之中,因此總想盡力遷就李逢祥,好像彌補(bǔ)了他,就能彌補(bǔ)當(dāng)年她未曾與家人一起共面生死的愧疚。 李化吉眼角下垂,道:“我擔(dān)心他?!?/br> 她剛說完最末一個字,謝狁的靴子就出現(xiàn)在眼簾之中,李化吉下意識就要后退一步,結(jié)果那道壓在頭頂?shù)哪抗忸D時變得危險(xiǎn)起來了。 謝狁不乏嘲諷:“你越縱著他,培養(yǎng)出來的皇帝就越軟弱無能,你說他小,他如今也十歲了,不是剛斷奶的孩子。三更半夜不睡覺,學(xué)些不入流的內(nèi)宅后宮邀寵手段,非要將你鬧到他身邊去,這哪有一國之君的樣子?!?/br> 李化吉被他的話刺得難受,她道:“逢祥因幼年的遭遇而久久難以釋懷,故而想念阿姐,這也算是人之常情,邀寵沒斷奶之類的話,郎君說得未免過于嚴(yán)重了?!?/br> 似乎李化吉進(jìn)宮來后,就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和口吻,堅(jiān)決地反駁過謝狁、頂過他的嘴,謝狁一方面覺得稀奇,一方面也覺得不高興。 他道:“人之常情?一個帝王,應(yīng)該擁有情感嗎?君王之好惡,能定國家生死。若君王好舉賢選能,那么天下英雄盡入彀中,但若他每日只沉溺小情小愛,身邊聚集的便只有獻(xiàn)佞之臣。你覺得以李逢祥的心性,往后他身邊能聚出什么樣的臣子?” 李化吉一下子就被問住了,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對于她來說是太過遙遠(yuǎn)的事,畢竟直到現(xiàn)在她擔(dān)心的還是李逢祥能不能活下去的事。 李逢祥心性不穩(wěn),又依賴她,沒了她,就萬事不行,她出降幾日,李逢祥的字就練不好了,更遑論寫那些更難的策論。 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至多只是溫和地批評他幾句而已,不是她不對李逢祥寄予希望,而是不敢。 若是李逢祥是個能君,謝狁豈不是更要?dú)⑺?/br> 所以當(dāng)謝狁說出這樣的話,當(dāng)真叫她萬分意外,在這之前,她可從未想過謝狁會對李逢祥有明君之盼。 她斟酌著回答:“逢祥出身貧困,自小也沒經(jīng)過大家教育,心性頑皮憊懶,怯懦不堪,無法與高門大戶的公子相比,他本來就不是明君之選,郎君不若另擇君主,放逢祥歸田家?!?/br> 是了,她不是什么單純的小姑娘,在見識過謝狁的冷酷無情后,更不會因?yàn)樗S便一句話就展開聯(lián)翩浮想,一廂情愿以為謝狁當(dāng)真視李逢祥為君主。 且不說謝家與王家貌合神離,終有分崩離析之日,暫說他謝狁權(quán)傾朝野,又連殺二主,非將乃攝,實(shí)在震主,任何一個想要大干一場的君王,都絕對容不下他這頭猛虎。 為了身家性命,謝狁都不至于留李逢祥性命。 他沒那么蠢。 所以李化吉寧可李逢祥懦弱些,無能些。 謝狁卻這樣答她:“他現(xiàn)今才十歲,狠下心,還能將他掰正,如若不然,一個坐過皇位的人再從那個位置上下來,你以為古今之中,有幾個好下場的?” 李化吉咯噔了下,瞬間抬眼看謝狁,似乎想從他的神色中分辨出究竟是不是玩笑。 可謝狁玉質(zhì)的面容總是平靜無比,決定一個帝王的生死對他來說是再隨意不過的事了。 李化吉心里尤然升起了懼怕,她急劇地思索著該用怎樣的話語勸說謝狁改變主意,但謝狁的指尖撩起她細(xì)弱的發(fā)絲,輕輕往她的臉際后撩撥了過去。 “第一件事,就是要李逢祥斷了對你的依賴。他總要明白,自身不立,神佛難救?!?/br> * 李逢祥被心火燒得睡不著,一想到阿姐正與謝狁同床共枕,而將他孤零零地丟在太極宮這無邊的黑暗中,他就感覺遭受了一種憤怒的背叛感。 他爬起身,喚來壽山,說自己被夢魘住了,睡不著,要李化吉來陪。 壽山并不肯去鳳陽閣走這一趟,又是命點(diǎn)安神香,又是命美貌的婢女哄他睡覺,又是煮安神藥的,就是為了不讓他去打攪謝狁的好事。 李逢祥都知道,因此怒意尤甚。 阿姐是他的,謝狁憑什么要來跟他搶?謝狁富有天下山河,為什么還要跟一無所有的他來搶唯一的親人? 李逢祥大鬧起來,摔砸了諸多花瓶瓷器,就連壽山來勸,他也不客氣地往他臉上丟了個瓷盞,壽山雖胖卻身姿靈活,躲了過去,可是臉上的神色倒是陰沉了幾分。 他派人去了趟鳳陽閣,又命人進(jìn)來收拾到處都是的瓷片,躬著身勸說賭氣坐在碎瓷片堆里的李逢祥。 “陛下這是何苦?”壽山道,“這夜已深,非要走這一趟,打擾了公主的正事?!?/br> 李逢祥眉目凜然:“正事?什么正事?” 壽山笑道:“自然是早日為大司馬開枝散葉,如此,她在謝家才能過得更安穩(wěn),日后大司馬想起陛下還是他的孩子的舅舅,也會多些顧憐?!?/br> 李逢祥跳起來,吼道:“朕不需要這樣的顧憐,阿姐也不需要在謝家過得安穩(wěn),我們不需要謝家的任何幫助,阿姐不能丟下朕不管?!?/br> 壽山疑惑:“若公主有一兒半女,能在大司馬前說上話來,怎么會丟下陛下不管呢?” 李逢祥道:“這不一樣,這不一樣……” 他是天底下最無能的君主,日日被關(guān)在深宮里,沒有黨羽,只能把他的命懸在絲線上,時時擔(dān)心這絲線何時就會被謝狁撥斷。 阿姐呢? 她坐穩(wěn)了謝狁夫人的位置,恐怕是不必陪他下地獄的,既如此,有朝一日,斷頭鍘一下,黃泉路上,他會多孤獨(dú)、多害怕啊。 他不能沒有阿姐。 去傳喚的黃門匆匆而來,在李逢祥期盼的目光中,他低著頭道:“鳳陽閣的銜月姑娘說,大司馬與公主已經(jīng)歇下了,不想起身,讓奴才們給陛下煮碗安神藥?!?/br> 李逢祥也不顧地上還未來得及清理干凈的細(xì)碎瓷片,赤著腳急急沖到小黃門面前:“你可曾把話傳到阿姐面前?” 小黃門道:“銜月姑娘是公主貼身的侍婢,她進(jìn)了鳳陽閣通報(bào),想來公主是聽到了。” 李逢祥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楚究竟是心更痛,還是被扎穿的腳底心更痛。 壽山便知道了,命人端上已經(jīng)煮好的安神藥,又吩咐兩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小黃門按住李逢祥,他親自撬開小皇帝的嘴,把藥灌了進(jìn)去。 壽山笑瞇瞇的:“陛下還是聽奴才一句勸,大司馬才是陛下的天,陛下惹什么都不要惹大司馬不高興。大司馬愿意看上公主,是陛下的幸運(yùn),若陛下還看重自己的命,該多想想法子幫公主籠住大司馬的心才是,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做出此等討人嫌的事?!?/br> 第33章 四月底, 晉軍大敗北朝,謝二郎班師回朝。 大司馬謝狁出城十里,迎接他的北府兵與謝二郎。 回程時, 二人并馬齊轡, 在百姓的夾道歡迎間, 謝二郎便道:“收到家里寄來的書信時,我當(dāng)真是嚇了一跳, 真沒想到你也有成親的一日?!?/br> 他面部輪廓硬朗,劍眉星目間,還帶著戰(zhàn)場上留下的肅殺之氣。 他也心知當(dāng)下并非合適談話的場合,可誰叫謝狁大婚的消息實(shí)在叫他震驚,而為了迎戰(zhàn)北朝,他連新年都未在謝府過, 自然不知道其中細(xì)節(jié)。 再加上韋氏寄來的家信寫了隆漢公主十分喜歡謝狁, 為此還恬不知恥地繡了香囊給謝狁, 與他私相授受, 這便罷了,謝狁竟然當(dāng)真掛著那香囊招搖過市, 這很叫韋氏不解, 故而在信中陰陽怪氣‘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但謝二郎從未信過韋氏的話。 若說美人, 不說別家, 單是謝府就蓄養(yǎng)了一堆如花似玉的美婢, 各個都被調(diào)/教成足以將男人溺死的溫柔鄉(xiāng), 也沒見謝狁貪過這些美色, 反而清心寡欲地過了三十年。 謝二郎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個女子能美得讓謝狁動了凡心。再加之他問了幾次, 謝狁都回信警告他:“莫談閑事。”因此反而把謝二郎的心撓得直癢癢,連片刻都等不住, 見了面就非要問個究竟。 他自顧自道:“你娶公主,總不是為了美色,難道還是為了政局?可若是與皇家做了親家,往后動手時,你還下得了手嗎?” 他臉色微變,道:“三郎,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回到北邊去,也不懷疑你的決心,可是這皇位,總不至于讓出去吧?我們謝家已經(jīng)走到這地步了,已是不進(jìn)則退,若當(dāng)真退了,那可是連活命的機(jī)會都沒有了。” 謝狁皺眉:“你在想什么?” 所喜歡迎聲、慶賀聲、馬蹄聲足夠繁雜聲大,能把他們的交談聲壓成只有并轡的兩人才能聽到的密語,但謝狁也對謝二郎如此堂而皇之談?wù)撈鸫耸露械讲粣偂?/br> 他道:“只是娶了一個女人而已,還到不了讓我感情用事的地步?!?/br> 既然謝狁未昏了頭,要做漢室的忠臣,謝二郎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剩下的就是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事了,故而言談之間十分輕松隨意。 “所以呢,那隆漢究竟有什么好的,才叫你娶了妻?” 謝狁眸色很淡:“也沒什么好的,聽話懂事,娶她不會給我添麻煩。” 謝二郎搖搖頭:“這個理由我不認(rèn)可,世家貴女從小遵規(guī)守距,也不會給你添麻煩,何況她們還有母家助益,在雅集時亦是長袖善舞,能幫助你許多,也沒見你想娶她們?!?/br> 謝狁道:“我對她們又沒有欲望。” 其實(shí)這話說得還是過于文雅了,謝狁看著李化吉,不只是單純有地想干她,而是想用小娼/婦、小婊/子之類極盡低俗粗魯?shù)脑捯贿吜R她,一邊把她的衣服撕扯得更爛,看她眼淚漣漣,將碎不碎的模樣。 盡管這會讓謝狁興奮不已,但這種快.感還是太過膚淺,像是吃一頓過于肥膩的油rou,因此謝狁更喜歡由他親手、慢慢地把李化吉調(diào).教成只屬于他的小娼.婦。 那之中的過程更為美妙。 對于這些,謝二郎當(dāng)然不知道,但僅謝狁肯展露的那一句就足夠讓他震驚不已。 謝二郎聞言一愣,下意識把手里的韁繩扯住,他一停,連帶著后頭的隊(duì)伍也呼啦啦地停了下來,所有人都詫異地伸長脖頸張望著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場面很是隆重。 只有謝狁慢悠悠地督著馬,繼續(xù)往前走著。 很快,謝二郎如夢初醒,雙腿夾緊馬腹追了上來,他激動不已:“所以還真是被美色所誘?三郎啊三郎,你這是圣子還俗,賭神在世,真給二兄爭氣。” 從前建鄴開了很多關(guān)于謝三郎桃花的賭盤,近九成的人都押了謝狁孤寡一生,謝二郎看不下去,掏一袋金條出來拍在‘下凡塵’的注上,蒲扇般的大手把賭桌拍得啪啪響。 “我弟弟,謝家好兒郎,不說夜御幾女,日后必然也是美婢嬌妾環(huán)繞,孤寡個屁。” 因這事,謝狁被建鄴的人私下笑話了很久,還有不知好歹的人跑到他面前,問他需不需要逍遙散,否則那袋金條可要白白送人了。 擠眉弄眼的,猥褻意味十足。 謝狁從不理會,謝二郎倒是被氣得暴跳如雷,卷了袖子去找人干架,反而被謝狁冷靜地叫住。 宛若昆山玉石的少年郎披著鶴氅起身,把剛看好的竹簡書卷好,塞進(jìn)方底之中,淡道:“他們很快就不敢說這樣的話了?!?/br> 那時謝二郎還不理解這話的意思,直到后來謝狁弒了君,果然嚇住了眾人。 謝二郎松了口氣之余,開始心疼起那袋金條,不過好在謝狁爭氣,娶了妻圓了房,順便還幫二兄掙得盆滿缽滿。 謝二郎喜氣洋洋的:“我就說吧,不同的女子總有不同的妙處,你從前不過是沒有找到喜歡的罷了。改日叫我看看弟妹長什么樣,以后就依著那個形狀幫你搜羅天下美人了,給你送來,怎么樣?” 謝狁聞言皺眉,道:“我對隆漢的興趣尚未消退,暫時對旁人還提不起想法,二兄別來添亂,我本來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fèi)在情愛之上?!?/br> 謝二郎不是很能理解:“你都把她娶回來了,無論你回不回去,她就在鶴歸院等你,能礙著你什么?你對她有興趣,也不耽誤你中途去別處嘗鮮?!?/br> 謝狁慢聲道:“二兄可還記得我養(yǎng)過的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豈止只給王之玄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是謝二郎也深深地記得,畢竟謝狁真的很少會對活物有興趣。 謝二郎道:“當(dāng)然記得,你開始很喜歡它,后來卻把它殺了,為什么來著?” “因?yàn)樗鼇y發(fā)青,”謝狁道,“妄圖用它身上的一身sao味吸引異性,好接受骯臟的液體,連綿不斷地生下小畜生。我教育過它,但很可惜它不知悔改,于是我把它殺了?!?/br> 謝二郎是記得那只兔子,但還是頭一回聽到它是因?yàn)檫@個原因被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么,畢竟在他看來,兔子為繁衍發(fā)青,實(shí)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當(dāng)他轉(zhuǎn)頭看著謝狁的神色,便吃驚地發(fā)現(xiàn)謝狁那雙深沉的眼眸里還席卷著許多讓他看不明白的、陰暗的、晦澀的情緒。 謝狁道:“動物為本能而發(fā)青,正如人為感情而昏頭,都是無可厚非的東西,我當(dāng)然知道,但我不喜歡,因?yàn)檫@樣不夠?qū)P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