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 第28節(jié)
這次,李化吉表現(xiàn)出了令廚娘目瞪口呆的干練。 她查看了廚房的庫存, 發(fā)現(xiàn)今日廚房采買了許多的櫻桃, 預(yù)備分到各房去, 于是她勻出了鶴歸院的那份, 也不要人指點(diǎn)和幫忙,獨(dú)自洗手做了櫻桃饆饠與櫻桃酪。 直到她將兩份點(diǎn)心裝進(jìn)食盒中, 廚娘都以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視著她, 李化吉知道她想說什么, 笑了笑, 令碧荷提著食盒, 往福壽堂去了。 此時兩房媳婦都在謝夫人面前閑話, 等著擺飯, 見她進(jìn)來, 都起來彼此廝見過。 碧荷手里拎著的食盒,也被大家看到了。 昨日李化吉親做點(diǎn)心, 卻沒能送到謝狁面前,只能灰溜溜提著回來的動靜鬧得可不小,大家都看在眼里,免不了各有各的想法。 謝夫人先道:“三媳婦,這食盒里裝的是什么?” 李化吉道:“這是我剛?cè)モ覐N,親手做的兩樣點(diǎn)心,打算等飯后請母親和嫂嫂、弟妹一起吃?!?/br> 謝夫人欣慰地點(diǎn)點(diǎn)頭:“多練練也好,把手藝練上去了,不怕三郎不喜歡。” 吳mama回來與她形容過李化吉做的點(diǎn)心是又丑又難吃,所以哪怕這點(diǎn)心根本沒送到謝狁面前,謝夫人還是以為是李化吉手藝太差,討不了謝狁歡心。 雖然謝夫人對此稍有微詞,但想到李化吉家貧,也沒吃過什么好的,便也不說什么了,現(xiàn)在看到她如此上進(jìn),還會主動進(jìn)廚房學(xué)習(xí),倒是滿意了幾分。 謝夫人笑起來,眼角褶開紋路,叫來奴婢:“飯后給我們擺上,我們都吃吃,也是嘴巴里嘗過好東西的,可以給三媳婦提提建議?!?/br> 韋氏則起來,盈盈走到李化吉身邊,握著她的手:“你昨兒去兵衙,我也不知道。三弟治下甚嚴(yán),沒有通行令牌,尋常人不許入,虧得我忘了提醒你,害你白跑一趟。不過昨夜三弟回來,他應(yīng)當(dāng)給了你令牌了?!?/br> 什么給她了,謝狁提都沒有提這件事。 李化吉搖了搖頭。 韋氏吃驚地用手掩著唇,仿佛意識到這個反應(yīng)極傷害李化吉似的,又很快放下手笑道:“三弟事忙,許是忘了,不過沒有關(guān)系,我嫁進(jìn)來第二天,你二兄就把令牌給我了,下次你要去兵衙,盡管來向我要令牌。” 李化吉聽出她隱隱地炫耀和得意,便兩眼一彎,仿佛沒聽出言外之意一樣,十分真誠地笑著:“那我先謝過二嫂?!?/br> 倒是崔氏在旁說了句:“夫妻相處,講究的是長久之道,日后兩人生活得久了,自然會恩愛?!?/br> 韋氏拉著李化吉的手,向她道:“你當(dāng)以為人人是你和四郎?舉案齊眉,好生叫人羨慕,不像我跟二郎,不過搭伙過日子罷了?!?/br> 崔氏就羞了眉,謝夫人見狀,淡淡道:“別的倒還罷了,你也該抓緊時間給四郎生個兒子,四郎膝下只有一個姐兒,像什么話?!?/br> 崔氏就把笑容給收了。 正說著,簾櫳響動,婢女只來得及喚一聲:“三郎君回來了?!敝x狁便進(jìn)了來。 他頭戴小冠,著寬衫大袖,外罩圓領(lǐng)袍服,一襕厭腰上搭著慣用的佩劍。這樁樁件件,都是清晨時由謝狁牽著李化吉的手,教她系上。 李化吉迅速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 謝夫人倒是高興:“正要吃飯,你便回來了,今日公務(wù)不忙?” 謝狁不習(xí)慣和謝夫人討論公務(wù),也知她不過隨口一問,于是也就隨口一答:“不忙?!?/br> “很好?!敝x夫人就指著李化吉道,“你媳婦剛做了兩樣點(diǎn)心送來,她是初學(xué),雖色香味上難免差些,但難得的是這待你的心意,待會兒你可要嘗嘗。” 謝狁似笑非笑瞥過來,李化吉恨不得鉆地縫里,就聽他頗有興味地道了聲:“好?!?/br> 因謝道清在齋戒茹素,不與她們一道吃飯,于是眾人到了西稍間,分次坐下,很快飯畢,婢女把點(diǎn)心端了上來。 其中一道櫻桃饆饠皮半薄,餡色艷,味酥軟香甜。而櫻桃酪涼甜彈牙,清爽消暑。每一樣,色香味俱佳,與昨日的點(diǎn)心相比,簡直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謝夫人一怔,和吳mama交換了眼色。 李化吉察覺了,也只能硬著頭皮當(dāng)作不知,反而是謝狁每樣都嘗了塊,轉(zhuǎn)過頭來,‘含情脈脈’道:“夫人有心了?!?/br> 李化吉知道他這人一向如此,因?yàn)檫€記著她使的那點(diǎn)壞心思,就非要用各種手段叫她認(rèn)錯改正,逼她收起壞水,全心全意待他。 大約在謝狁看來,為人妻者就該全心全意對待夫君這片天。 于是李化吉皮笑rou不笑地應(yīng)道:“夫君喜歡就好。” 韋氏嘗了口櫻桃酪,看上去喜歡得不得了:“三弟妹好手藝,都快把府里的廚娘給比下去了,出身京兆韋氏又如何?我是再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櫻桃酪?!?/br> 李化吉神色倒是淡,既沒有收到夸贊的受寵若驚,也不覺得被世家貴女夸贊是件多么榮耀的事。 她只微微頷首:“二嫂謬贊了,不過是我從前家貧,為了生計,做過許多活計,也曾到酒樓的廚房跑過腿,做過幫廚,因此學(xué)到了些皮毛?!?/br> 她并不避諱出身,也不覺得她的出身有多丟臉,倒是這話一出,西稍間靜了些,韋氏拿眼偷偷瞟了下謝夫人。 李化吉就知道了韋氏對她的惡意來自于何處,雖然她很順暢地嫁進(jìn)了謝家,可韋氏這樣的出身,仍舊難以接受與她平起平坐,視她為妯娌。 可那又能怎么辦呢? 京兆韋氏這樣厲害,縱嫌與她做妯娌丟臉,但不也還是阻止不了這門親事的發(fā)生? 李化吉不愿與韋氏發(fā)生正面沖突,但面對韋氏的挑釁,不代表她沒有膈應(yīng)報復(fù)回去的本事。 韋氏見謝夫人老僧入定般坐著,好似沒聽到這話,就知道拿這件事激她沒有用。 雖世家講究的向來是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但也阻止不了謝狁這樣的奇葩存在,能硬生生逼得自己的母親直接把門給拆了。 謝夫人為了兒子,可以不要門第之見,但韋氏著實(shí)咽不下這口氣,她便笑向李化吉道:“三弟妹好手藝,白白藏著豈不可惜,以后我可要多多麻煩三弟妹做點(diǎn)心給我們大家吃?!?/br> 李化吉看了她一眼,正要說話,便聽謝狁不緊不慢地道:“二嫂倒是會享受,差遣了我的夫人給你做點(diǎn)心吃,那又要誰入宮給陛下請安,誰陪我出席宴集?” 一句譏諷,讓李化吉一愣,也讓韋氏雖嘴角彎度不變,但眼中笑意卻散了,許是沒有想到謝狁竟然會插妯娌之間的對話,替李化吉擋了一遭。 她雖是嫂子,卻也得罪不起謝狁,便笑道:“不過是一兩次的閑趣罷了,哪里用得上差遣二字,三弟言重了。” 謝狁沒接她這話,讓她的話空撂在桌上。 氛圍略有凝滯。 謝夫人方道:“既然點(diǎn)心也嘗過了,就去外頭吃茶,略坐會兒,三媳婦,你過來,我有話與你說。” 李化吉知道該來的總要來,便起身隨謝夫人走了。 果然,一轉(zhuǎn)到里間,謝夫人就凝眉道:“三媳婦,你對三郎不夠上心。昨日那點(diǎn)心做得糟糕,我還以為你是初學(xué),也是情有可原,可你瞧瞧今日的那兩份,你……” “母親?!?/br> 珠簾扯動,是謝狁不打招呼,徑直入內(nèi)。 李化吉很詫異。 西稍間時他出聲,倒還可以理解,畢竟她身為他的夫人,真被當(dāng)作做點(diǎn)心的廚娘,丟的還是他的臉。 可是當(dāng)下他進(jìn)來又做什么?這難道不是他早給她安排好的,是對她的懲罰調(diào)/教的一部分嗎? 謝夫人看向他:“有什么事?” 謝狁道:“隆漢是我的夫人,我們夫妻之間自然有我們的相處之道,母親回回善加干預(yù),是否有點(diǎn)管得太寬了?看上去,倒仿佛我不是在跟我的夫人生活,而是在跟母親生活?!?/br> 謝夫人一聽這話,怒氣往上升:“你這話什么意思?長大了,成人了,就開始嫌把你拉扯大的親娘礙事了是嗎?” 謝狁的黑眸沒有任何感情地盯著謝夫人,道:“如果我說是,能讓母親安生些,那我的回答便是‘是’?!?/br> “你!”謝夫人又怒又悲又怨,淚水直涌而下。 韋氏與崔氏原本要走,見李化吉一被叫走,謝狁就跟了進(jìn)去,韋氏立馬扯住了崔氏的袖子,拉著她一道悄悄地聽著。 對于謝狁那話,兩個媳婦雖面上不顯,但暗自都在點(diǎn)頭,她們的婆婆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歡管兒子的事了,時不時就把手伸過來,有時候連房中事都要管。 聽說李化吉嫁過來第一天,就被下了藥? 韋氏和崔氏對視了眼,都巴不得謝狁說得再狠一點(diǎn),最好替她們罵罵謝夫人。 畢竟如今孝字頂天,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別說她們做兒媳的不敢,就是她們的夫君來,也一個字都不敢說,只能寄希望于謝狁這個無君無父的冷情郎替她們出口惡氣了。 但除此之外,韋氏還在意起一件事了,原先她以為謝狁是為了政治聯(lián)姻才娶了李化吉,其實(shí)心里很不待見她,否則也做不出新婚分房這種事。 可是現(xiàn)在聽起來怎么像是李化吉也不待見謝狁?真有意思,新婚夫婦互相不待見,難道他們成親是奔著做怨偶去的? 第30章 眼見的謝夫人忍著泣意, 又要從十月懷胎的艱辛說起,李化吉還沒見過她這樣的母親,看得目瞪口呆, 就見謝狁一皺眉, 側(cè)頭看著李化吉:“你走不走?” 走當(dāng)然是想走的, 可李化吉的目光滑向了顯然再次被謝狁傷到心的謝夫人,又覺得很不可思議。 當(dāng)下真的可以走嗎? 她這一猶豫的當(dāng)兒, 謝狁便轉(zhuǎn)身離去了,干凈利落中透著股大逆不道。 李化吉只略微一愣,很知道她也不喜歡被謝夫人強(qiáng)迫著聽那些舊事,反正可以把責(zé)任都推到謝狁身上,于是她一面略帶歉意地看著謝夫人,一面腳步不停隨著謝狁而去。 她的嘴上倒還不忘裝一裝:“郎君, 你這樣太傷母親的心了?!?/br> 深情并茂到差點(diǎn)把謝狁給惹笑, 好在一出了門, 他就看到韋氏和崔氏兩個人愣愣地杵在那兒, 于是那笑意頃刻收盡,很不怒而威的樣子。 韋氏也不敢再探究兩人夫妻關(guān)系如何, 忙拉著崔氏走了。 她們前腳一走, 李化吉后腳就追上, 她還演著, 謝狁轉(zhuǎn)身看她:“沒人了, 別裝了?!?/br> 李化吉眨了眨眼, 也收了表情, 跟他并肩站著, 很拘謹(jǐn)?shù)臉幼印?/br> 她知道謝狁有話要與她說,畢竟調(diào)/教從不是目的, 重要的是成果,現(xiàn)在謝狁要來驗(yàn)收成果了。 兩人并肩漫步回鶴歸院的路上,今夜月色其實(shí)不錯,清清冷冷、白紗一樣披落下來,將花草樹木都籠出瑩瑩一層淺光,可面對如此佳景,李化吉根本沒心思欣賞。 她正在腦海中思索著待會兒該如何應(yīng)對謝狁。 此時的她仿佛不是跟自己的郎君在散步,而是心驚膽戰(zhàn)地預(yù)備接受一位嚴(yán)厲的先生的提問,若是她答錯了,先生的戒尺必然會毫不留情往她身上落下,因此李化吉很緊張。 兩人走上腰橋時,月光粼粼浸在河面,就是在此時,謝狁開了口:“我一向不喜歡逼迫人,因勉強(qiáng)來的心總是不夠忠誠,所以我習(xí)慣叫人自己看清了時局,再做選擇?!?/br> 李化吉下意識停步,看向謝狁,謝狁的目光淡淡從她身上掃過。 月色輕柔,可他的眼眸黑如夜色。 謝狁道:“但原本我以為經(jīng)過新婚那晚,你會看清?!?/br> 這并不是什么斥責(zé)的話語,但依然讓李化吉面紅耳赤。 新婚夜被婆婆下了藥,銜月也只顧為謝狁解釋,沒有人在意她的意愿和身體,那時候李化吉就該意識到她在謝府是孤立無援的。 可是她依然意氣用事,選擇用最幼稚的方式去得罪謝狁。這或許很叫謝狁不可思議,所以他才安排了今晚這場戲,讓李化吉更進(jìn)一步認(rèn)識到婆婆無情,妯娌輕視,她在謝府擁有的所有嬉笑謾罵、尊重斥責(zé)全部系于謝狁一身。 他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天。 是的,她原本該看清。 若她看清了今晚就不必承受婆婆的不滿,也不必讓韋氏進(jìn)一步察覺到她與謝狁的夫妻之情到底有多岌岌可危。 而這一切,都會逐步蠶食她在謝府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