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12節(jié)
他的語氣不再平穩(wěn),試探著再次朝漣絳伸手:“漣絳?!?/br> “別碰我!”漣絳驀地抬頭,琥珀色的眸子里隱約彌漫著猩紅的血絲。 觀御望著他的眼睛,看著淚水不停地從他眼里涌出來,只覺劇痛交加快要不能呼吸。 他比誰都清楚漣絳有多難過。 或是因龍鱗而感同身受,或是因如今痛不欲生的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也是他,最沒有身份立場(chǎng)安慰漣絳。 他能感覺到漣絳掐著傷口的手更加用力,自我折磨著格外排斥他的靠近。于是他抬起的手只好僵在半空中,傷口涌出的鮮血浸濕衣袖,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一滴、兩滴...... 砸在漣絳寬大的衣裳上,尚未開出花,便先煙消云散。 “他不愛你......” “漣絳,他不愛你?!?/br> 漣絳緩緩地眨眼,眼前觀御的面容逐漸變得模糊。 他盯著面前看不清臉的人,看著這個(gè)人的身體和影子在光里緩慢分散,變成細(xì)碎的光。 “漣絳,”觀御閉眼,額上的青筋因猛烈洶涌的疼痛而暴起,“回去吧,以后......不必再顧忌我。” 不必再顧忌我。 漣絳捂住眼睛,片刻后放下手,眼前觀御的神情慢慢變得清晰——還和以前一樣的平靜,一樣的無悲無喜。 觀御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漣絳目光有些失焦,在魔骨一遍遍的提醒告誡下終于坦然認(rèn)輸—— 嗯,他不愛我。 耳邊魔骨鬼魅似的無處不在的聲音倏然遠(yuǎn)去,漣絳垂眸盯著眼前接二連三滾落的血珠子,體內(nèi)暴動(dòng)亂竄的魔氣終于在這靜默里變得安分。 “漣絳,”觀御再次靠近他,眼底隱有淚光,“漣絳,是我對(duì)不住你?!?/br> 漣絳在這沙啞的聲音里回神,看清滴下的血是觀御的以后,猛然松開掐住傷口的手。 他安靜地注視著觀御,窺見觀御眼底的紅時(shí)無聲地笑了起來。 你哭什么? 你又不愛我,有什么好難過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fā)出聲音。他一邊笑,一邊伸出沾著鮮血的手碰了碰觀御眼尾。 他將指尖上的血點(diǎn)在觀御眼角上,又用干凈的拇指指腹擦去。 他問觀御:“你有過片刻真心么?” 觀御抿唇不語,探手攥住他的手腕。 “沒有?!彼嬗^御做出回答,隨后順勢(shì)傾身,幾乎趴進(jìn)觀御懷中,仰頭輕聲地問,“那你要?dú)⑽颐???/br> 觀御垂眸看他,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十指緊握成拳。 其實(shí)此時(shí)的他除了滿臉是淚以外,看起來與平常沒什么兩樣,就連問這問題時(shí)也好似平日里隨口問“今日吃什么”一樣淡然。 可觀御知道,他的心徹底碎了。 碎到即便是如來佛祖,也再無法修補(bǔ)。 他搭在觀御眼角的手往下,摸觀御那張冷峻的臉龐,流著淚笑道:“你從來都不愛笑。以前我以為是因?yàn)槟阌X得孤獨(dú),覺得無人愛你,所以你從來不笑,但今日,我總算是明白了?!?/br> 他縮回手,攥緊袖里的刀柄,望著觀御微紅的眼睛緩聲說:“觀御,你之所以不愛笑......是因?yàn)槟惝?dāng)真沒有心?!?/br> 觀御緘默無聲。 他看著他絕望的眼睛,看他萬念俱灰。 “觀御,”漣絳輕聲地笑,最后垂下?lián)崦劢堑氖?,“你要我不再顧忌你,好啊,那以后就?dāng)做我們從未相識(shí),我也從未愛過你?!?/br> 緊跟著他的話音落下的剎那,匕首扎進(jìn)胸膛,心口溘然作痛。 第127章 燒毀 劇烈的疼痛之下,觀御本能地捂住心口。 但那里沒有扎著刀子。 他瞳孔驟縮,抬頭時(shí)眸子里映出扎在漣絳心口的匕首。 那么冷、那么鋒利的匕首。 “漣絳......” 他聲音發(fā)抖,漣絳卻在笑。 聚浪挑動(dòng)心脈,冰冷的刀尖一點(diǎn)點(diǎn)撥開血rou,將深埋于體內(nèi)的龍鱗挑出。 漣絳本可以捏訣取出龍鱗,可是他不愿意。 他寧愿受剜心之痛。 讓這段年少時(shí)有憾無果的情動(dòng)以疼痛結(jié)束,也不算太過倉促。 至少在心口留下永世難愈的疤。 他忘不了的,他刻骨銘心的,觀御憑什么忘記? 他要觀御一瞧見心口的疤,便想起他,想起曾有一個(gè)人歡喜難過都是因?yàn)樗?/br> 他將龍鱗還給觀御,臉色蒼白如紙,卻仍強(qiáng)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們今后,再無瓜葛。” 觀御望著掌心里擱著的那片帶血的龍鱗,感覺到上面的血尚還溫?zé)帷K⑽⑻Т?,唇齒打顫卻沒能發(fā)出一絲聲音。 漣絳扶著墻搖搖晃晃地往門外走,淚濕眼眶。胳膊被扶住時(shí)他未抬頭,只是拂開觀御的手,踉蹌著接著往前走。 “漣絳?!庇^御拉住他,卻又不知該以何借口挽留。 是他逼漣絳放開了手,是他要漣絳與他兩清。 可終于如愿之時(shí),腸穿肚爛的人是他,心生不忍的人也是他。 漣絳駐足,偏頭望向他時(shí)眸中已無悲喜,唯余失望麻木:“長尾是我一廂情愿,動(dòng)心也是我一念之錯(cuò)。觀御,從始至終有罪的人都是我,你不必為此感到愧疚?!?/br> “漣絳......”他喚漣絳的名字,似是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沒說出口。 他只是在漣絳沉冷的目光里松開手,囑咐道:“日后好生照顧自己?!?/br> “不勞費(fèi)心?!睗i絳走出幾步,復(fù)又在門口駐足,回首將一床絨毯遞給他,故作輕松地笑道:“差點(diǎn)忘了,這算是生辰禮。先前給你的珊瑚珠太過倉促寒酸,也從未見你戴過,想來你也不喜歡。這毯子......我本想著等你生辰宴時(shí)給你,但現(xiàn)在看來我是沒機(jī)會(huì)赴宴了,今日提前給你吧?!?/br> 觀御垂目望向那毯子,只覺心顫。驚濤駭浪猶如兇獸,以排山倒海之勢(shì)席卷而來,一口將他吞沒,讓他窒息。 漣絳滿身都是血。他來時(shí)受過祥云階一重又一重高高燃起的烈火,三魂七魄都被灼燒,方才又用聚浪硬生生將龍鱗剖出,血淌滿衣襟。 他千瘡百孔,遍體鱗傷,但護(hù)在懷中的那張?zhí)鹤痈筛蓛魞簦褚粓?chǎng)新雪。 觀御張了張口,龍鱗分明已不在漣絳身上,他再也感受不到漣絳的疼,但五臟六腑依舊疼痛難忍,尤其是心臟,簡(jiǎn)直像是被人剖作兩半。 肝腸寸斷,也不過如此。 他正欲說話,怎料忽有人闖入后山結(jié)界,嘈雜的腳步聲剎那間圍住木屋。 “你果然在這兒。” 不算陌生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漣絳抹掉眼角潮濕,回頭瞥一眼止戈,并未在意,只朝著觀御說:“這毯子不值錢,你不想要,燒掉便是?!?/br> 他話一說完,便將那張雪白的毯子扔到掛著獸毯的架子上,隨后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走。 門外站著的止戈因他的無視而暴怒,猛然擲出三叉戟將他攔下:“你以為九重天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br> 三叉戟扎進(jìn)門窗,橫在身前,其上怨氣攀附,不知曾枉殺多少清白無辜之人。 漣絳捂著流血的傷口,目光從三叉戟上輕飄飄掃過,眼底彌漫起多年來少有的殺意。 而觀御強(qiáng)穩(wěn)著心神,只盯著漣絳瘦削的身影,話卻是朝著止戈等人說的,語氣格外生硬森冷:“讓開?!?/br> hela “兄長,”止戈不予理會(huì),甚至上前三兩步,嗤鼻發(fā)笑,“他早就墮魔,是為害三界的魔頭。三界中人,人人得而誅之,怎么?事到如今你還要護(hù)著他嗎?” 觀御移開視線看向止戈,目光冷下去不少:“放他離開。” 止戈卻不肯示弱,抬手示意身后烏泱泱的天兵作勢(shì)欲攻:“常人擅闖九重天便也就罷了,他一個(gè)妖魔邪祟,我豈能放虎歸山?況且兄長你身為天界太子,合該為蒼生著想,又豈有放他出去為非作歹的道理?” 觀御冷眼注視著他,手中承妄劍顯形:“私帶天兵擅闖長生殿,按律當(dāng)斬?!?/br> 見狀,止戈不免嗤笑,他掐準(zhǔn)觀御不愿因此驚動(dòng)玄柳為難漣絳,故而不會(huì)輕易朝自己動(dòng)手這一點(diǎn),更加肆無忌憚:“那也得等先擒到他這邪魔再說,到時(shí)候,你看父王是讓我將功補(bǔ)過,還是不講理地治我的……” “罪”字尚未吐出口,他便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緊接著整個(gè)人都重重地摔在地上,面朝下險(xiǎn)些摔斷鼻梁。 他怔愣片刻,并未料到漣絳會(huì)突然出手。而回神后頓然怒吼出聲,奈何幾番掙扎皆無濟(jì)于事。他的身上似是壓著數(shù)萬萬只手掌,它們攥著他身體里的每一根經(jīng)脈讓他動(dòng)彈不得。 漣絳抬腳踩上止戈后背,隨后掀起衣角緩緩蹲下身。 他的臉色慘白,甚至連唇上都不見血色,胸前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著血,浸濕衣裳后凝聚成珠一顆接一顆地砸下。 他握著聚浪,滴血的刀尖抵在止戈頸側(cè),聲音溫和:“你來得正好,新仇舊恨我與你一并清算?!?/br> 見此情形,跟隨止戈前來的眾多天兵皆是大驚,舉劍弄刀如臨大敵,想要上前相助,卻又礙于觀御在此不敢擅自妄動(dòng)。 “漣絳!有種你放開我,我與你一決高下!”止戈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 他摸不清漣絳的修為。 以往漣絳未墮魔時(shí),便少有與人動(dòng)手的時(shí)候。平日里九重天舉辦的各種斗法大會(huì)也從不見漣絳參與,是以無論神魔,幾乎無人知曉漣絳修為。 更遑論如今墮魔,魔骨入體。 世人都說魔骨有毀天滅地之能,但除卻前不久血海洶涌,淹沒人間,三界至今仍舊安然無恙。 而若是深究,那血海分明是魔頭樓棄舞為了催促魔骨破印而召出,與漣絳無半分瓜葛,更不是魔骨所為。 漣絳似乎,未曾動(dòng)過顛覆三界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