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71節(jié)
松晏欲哭無淚,口不擇言:“你這樣的,以后誰敢娶你!?” “嘭”的一聲,宋致惡狠狠地將松晏甩在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石板撞得他后背一陣發(fā)疼,眼前更是一陣眩暈。他還沒從中緩過神來,宋致便揪住他的衣領(lǐng),兇道:“你別以為師兄喜歡你我就不敢殺你,再廢話我就把你扔石頭里封起來,讓你活活憋死!” 第77章 騎馬 松晏頓時(shí)噤聲,大氣也不敢出。 他還不想死得那么窩囊。 但有些話不問出口著實(shí)堵得慌,是以在轉(zhuǎn)過下個彎道時(shí),他還是不怕死道:“你說你師兄喜歡我?你師兄是誰?” 宋致白他一眼,未予理會。 松晏卻在那目光里恍然大悟——在姻緣山時(shí),沈萬霄曾自報(bào)家門:“落華山沈萬霄?!?/br> 怎么連師妹都知道你喜歡我,我卻不知道,你這人真是...... 松晏暗自嘆氣,又忽然想起方才,宋致分明瞧見了沈萬霄,卻裝得跟不認(rèn)識似的,難免心生好奇:“你和你師兄,鬧別扭了?” 宋致松開手,俶爾舉高手里的燈,紙糊的燈罩熱烘烘的,嚇得松晏急忙后仰:“你干什么?” “我的事,”宋致定定望著他,神情嚴(yán)肅,“你少打聽?!?/br> 松晏:...... 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發(fā)言,松晏恨不能將沈萬霄抓來,他倒是想問問他們落華山的人是不是腦子都有點(diǎn)問題,臉色說變就變,還什么“我的事,你少打聽”,一個兩個拽得要命。 他正欲說上幾句,忽見身旁兩側(cè)的石壁亮了亮,而后金光四溢。借著這些金燦燦的光,他才終于看清楚,那凹凸不平的石壁并非是些怪石,而是刻意鑿成神像的模樣。 整面石壁都是神像,或橫眉怒目,或莞爾一笑,從身份最低微的土地公,到天帝玄柳,無一遺漏。 “創(chuàng)神書,”松晏不禁詫異起來,“創(chuàng)神書怎么會在此處?它不是已經(jīng)隨三十三尊佛一起毀滅了嗎!?” 宋致并未作答,她神情微變,隨后擱下提燈,跪地行禮:“大人?!?/br> 松晏驟然轉(zhuǎn)身,愣愣看向她跪的方向,那里分明空無一人。 “免禮?!鄙n老卻有勁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震耳欲聾。 松晏茫然著,抬頭再看向神像時(shí)心下了然——宋致口里的大人,并非是人,而是這創(chuàng)神書的靈。 宋致起身,卻仍低著頭不敢看滿石壁的神像,只道:“大人,你要的人,徒兒帶來了。” “知道了,”書靈應(yīng)聲,隨后一陣輕風(fēng)從身邊掠過,輕易將宋致舉起,“你先回去吧,我與松晏有話要說?!?/br> 語罷,也不顧宋致答不答應(yīng),那陣風(fēng)便卷著她離去,只剩下松晏,以及孤零零落地的一盞提燈。 松晏撿起提燈,猶豫著后退,想往回走。他并不是很想待在此處,與這個看不見樣子的靈一起。卻只聽身后轟隆一聲,巨石嚴(yán)絲合縫地貼回一起,一點(diǎn)轉(zhuǎn)圜的余地都沒留下。 “松晏,”書靈似是無處不在,聲音也無處不在,“去吧,去看看你娘親?!?/br> 松晏退縮不前的步子一頓:“你知道我娘在哪兒?” 書靈深深嘆氣:“你想她在哪兒,她便在哪兒。松晏,去吧,去見她最后一面。” “你什么意思?”松晏心里翻涌起驚濤駭浪,臉色微白。 “她是我最喜愛的神,”書靈話音里帶了些嘆息,“松晏,她曾是我最寵愛的神。若非她執(zhí)意與凡人一處,此時(shí)她早已成佛,成為救世的佛?!?/br> 松晏震驚不已,竟有些聽不懂書靈說的話。 “可她偏偏背叛我,背叛天地。”書靈話里摻雜著怒意,就連石壁上諸神的神情也變得暴怒,而后又在一瞬間怒意盡斂,幾欲落淚,“她若不成佛,便會成魔。松晏,我沒辦法,我只能殺她?!?/br> 我只能殺她。 松晏瞳孔驟縮,心臟一片刺疼,仿佛被人拿刀從上面狠狠剜下一塊血rou。 “他來了,”書靈嘆聲,“松晏,他來了?!?/br> 誰?松晏茫然回頭,眼前卻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感到天地似乎在旋轉(zhuǎn),耳邊是書靈一聲長過一聲的嘆息—— “去吧,松晏,去見她最后一面,就當(dāng)是我在贖罪?!?/br> “是我罪過太深,若我不創(chuàng)造她,便不會有此劫此難?!?/br> “天道所言不假,創(chuàng)神者,終被神所殺?!?/br> “松晏,去吧?!?/br> “去吧,在消彌前看她最后一眼?!?/br> ...... “松晏,別怕?!?/br> 雙手被握住,松晏半睜開眼,眸子里映出沈萬霄英俊的面容。他還戴著玉冠,額間朱砂尚未洗凈,袖袍惹灰,風(fēng)塵仆仆,像是慌亂中逃了典禮匆忙趕來。 他頸間在流血,一指長的傷口血rou模糊。松晏呼吸急促,雙眼已然潮濕:“你怎么了?” 沈萬霄隨意碰了下傷口,這才察覺到脖頸被劃開似的,微微偏頭將松晏抱進(jìn)懷里:“無妨,小傷而已。” “什么小傷,這都流......”松晏話沒來得及說完,腳下一空,忽然開始下墜。 耳邊疾風(fēng)呼嘯,松晏緊緊抱住沈萬霄,雪一般純白的長發(fā)肆意囂張地纏上他的身體,發(fā)梢染血微紅。 沈萬霄一手摟著他的腰,垂眸瞧見了,想也沒想以紙為刀將那縷頭發(fā)割下,揣進(jìn)袖里。 “創(chuàng)神書造幻境如造世,松晏,行事千萬小心?!?/br> 話音剛落,松晏手里便一空,沈萬霄竟不見蹤影。他有些茫然,試著喊了幾聲卻了無回音,頓時(shí)焦急起來,奈何眨眼間便摔在了泥地里,吃了滿嘴泥。 “呸呸呸!”松晏吐干凈嘴里的泥巴,站起身才發(fā)現(xiàn)身邊里里外外圍了一群人,正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嘲笑他。 “你看他這樣子,還當(dāng)少爺呢!” “就是就是,連騎馬都不會,虧得是李將軍兒子?!?/br> “這要是我有這么個兒子,我都嫌丟臉?!?/br> “你哪兒有那么好命,能嫁給將軍,想想算了!” ...... 松晏抹一把臉上的泥,環(huán)視四周沒瞧見沈萬霄身影,心里難免空落落的。再一看圍過來湊熱鬧的人群,頓時(shí)更覺挫敗。 恰在此時(shí),有人駕馬而來,馬蹄篤篤,徑直穿過人群,嚇得他們破口大罵:“怎么看路的!沒見這里有人嗎!?” 那人牽著韁繩,聞言目光冷冷一掃,方才還出聲罵人的男子頓時(shí)像烏龜一樣縮回殼里,揣著手不再說話。 松晏不情不愿地也讓開了道,心說這都什么破事,莫名其妙被人嘲笑便也罷了,怎么 還有人特意騎馬炫耀來了? 熟料那匹高大的黑馬在面前駐足,馬上的人傾身朝他伸手:“上來。” 松晏愣住,呆呆伸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叫我?” 來人耐性極差,不等松晏再說話便翻身下馬,而后扶著他的腰一舉將他拖上馬,自己也緊跟著跨上馬。 “不是,等等,我……”松晏不曾接觸過馬,畢竟他一只狐貍,也用不上騎馬,是以此時(shí)難免有些慌張,但他死要面子,不肯承認(rèn),只道,“我不認(rèn)識你?!?/br> “烏有山趙行,”那人應(yīng)答如流,“幾年不見,怎么就不記得了?” “???什、等等——”眼看著那人拉住韁繩駕馬欲走,松晏冷汗直流,一躬身趴在了馬上,“別動!你先別動!” 他現(xiàn)在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更別提什么烏有山趙行。 但趙行卻極其惡劣地扣住他的腰身逼他坐直,甚至還緊按著他逼他與自己胸背相抵,聲音低沉:“你害怕?” 松晏直搖頭,費(fèi)老大勁兒卻沒能撼動趙行分毫,頓時(shí)有些想哭:“你別離我那么近,我有夫人了!” 趙行聞言低聲笑了,一面駕馬朝前走,一面將韁繩塞進(jìn)松晏手里:“試試看。” “我沒跟你開玩笑?!彼申淌植磺樵福瑢w行的接近格外抗拒,心說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八成是腦子有病。 趙行“嗯”了一聲,卻不松手,反而貼近了些,低頭幾乎咬上他的耳朵:“松晏,是我?!?/br> 濕熱的鼻息撲在耳側(cè),松晏一抖,耳根子一熱,周身一陣酥麻,紅著臉扭頭想看他:“沈……” 沈萬霄輕捂了下他的嘴:“趙行。” “哦,趙行,”松晏小弧度地點(diǎn)頭,“趙行?!?/br> 沈萬霄垂眸看著他通紅的耳朵,眼底多了些笑意。他重新將韁繩遞給松晏:“試試看。” 松晏聽話地抓好韁繩,但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只好回頭眼巴巴地看著沈萬霄。后者低頭,兩手環(huán)在他腋下,將他往懷里抱了抱,道:“不用握那么緊,放松點(diǎn)?!?/br> 松晏依言照做,但還是緊張,僵硬地繃直身子:“這樣嗎?” 沈萬霄頷首,指腹抹去他臉上的泥,應(yīng)聲道:“嗯,再放松一點(diǎn),然后輕夾馬肚?!?/br> 松晏聞言深吸一口氣,依他所說的雙腳微微用力磕了下馬肚子,馬兒果然緩緩朝前走去。他松了口氣,喜笑顏開:“原來騎馬這么簡單,我還以為有多難呢!” 沈萬霄扯著韁繩,將騎馬的要義一一講給他,末了兩人也已走出人群,他這才正色道:“菩提界不似尋?;镁?,它是創(chuàng)神書所造的一方世界,不屬三界之內(nèi)。在此地,萬事萬物都能如愿以償,因此世間許多人都想到此處來,于夢中生,于夢中死,不受苦難?!?/br> 松晏有些犯懶,索性往后一仰靠在了沈萬霄懷里。他沉思片刻,隨后道:“那創(chuàng)神書讓我來見我娘最后一面,他的意思是……” 眾生有眾生的菩提界,世間之人各不相同。人若死了,菩提界便也消失不見,對三界不會有什么影響。 但若是死在菩提界中,那三界中有關(guān)于這個人都一切也會隨之消亡。 創(chuàng)神書說百里輕舟將死,那么她的菩提界也即將傾塌。到那時(shí),世上所有有關(guān)于她的痕跡都會被消除,包括曾見過她的人有關(guān)于她的記憶。 松晏一驚,急道:“阿娘不能死!” 沈萬霄安撫地揉揉他的腦袋:“嗯,創(chuàng)神書雖說只能殺你娘親,但他將你送到這兒來,便是盼著你能救她一命?!?/br> 松晏不解:“可他為何要這么做?他不想讓我娘死,又為何非要?dú)⑺???/br> “上回在夢境里,你娘親被應(yīng)空青算計(jì),無意中助她催動雙梅咒,險(xiǎn)些讓天下易主,那時(shí)花遲以元神祭燈,才保下人間?!?/br> 沈萬霄沉吟片刻,繼續(xù)道:“后來二十香九大家齊力修補(bǔ)琉璃燈,并將它交還給單家,繼續(xù)由單家看管。 花遲元神散后,你娘親頹靡不振,直到風(fēng)晚再次找上門,并告訴她花遲真身被封印在寒潭下,她才算是活了過來,之后便一直和風(fēng)晚一起尋求解開封印的法子,直到你出生。” 沈萬霄說到這兒時(shí)話音一頓,松晏不解地回頭,他沉默須臾,垂眸道:“你出生時(shí),她將元神分成了兩半?!?/br> 松晏聞言怔怔愣住,再往下的事,即便沈萬霄不說,他也能理個大概。 百里輕舟生下他,而后將元神一分為二,一半留給松晏,一半被應(yīng)空青以除妖之名帶走。是以在出生后的五年里,松晏一直都有娘親陪著,但這個娘親,只有他能看見。 松晏五歲時(shí),百里輕舟那一半元神再難支撐,因此不告而別。而松晏,也被李凌寒送走。 難怪,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