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70節(jié)
松晏無心聽他們二人說話,他不習(xí)武,平日里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是以此時十分費(fèi)力,腳下磕磕碰碰好幾次差點(diǎn)連帶著步重一起摔得四仰八叉。 他氣喘吁吁,雙腿酸軟,忍不住只想跪下:“不行,我跑不動了......” “不跑等死嗎?”步重強(qiáng)行拽著他往前,勾玉聞聲折返回來,架起松晏另一條胳膊:“先別停下,焚骨妖不好對付?!?/br> 松晏有些虛脫,臉色煞白,確實(shí)是體力不支,連喘氣都有些艱難:“不行,我......我歇一歇,你們先走。” 步重心里明白松晏身子骨有多差,回頭見身后黃燦燦一片巴掌大的紙人你追我趕飛撲而來,頓時一咬牙,捏訣便想展翅而起,勾玉卻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可!焚骨妖學(xué)人法術(shù),你現(xiàn)在施法,只會讓他妖力更盛!” “那怎么辦!?”步重心下焦急,而后心念飛快一轉(zhuǎn),拉著松晏胳膊便要將他背起來,“這樣,我先背他,待會兒換你?!?/br> 眼下別無他法,勾玉只好應(yīng)下,想著只要下山便無事了,焚骨妖怕人氣,山下人多他不會跟來,熟料山前被人布下陣法,透明無光的結(jié)界將桃山團(tuán)團(tuán)圍住,連一顆石子都扔不出去。 “他娘的,著了道了!”步重憤怒不已,一腳將桃樹踹的搖晃不停。 松晏緩過些來,睜眼只見山前一尊半人高的神像端端正正擺放著,而神像前眾多村民雙手合十,齊齊跪地,他們表情木然,僵著脖子直勾勾望向被困在山里的三人。 “玉佛?”看清神像模樣后,松晏眉頭緊蹙。 步重正在氣頭上,聽到“玉佛”二字更加惱怒:“應(yīng)空青,又是應(yīng)空青!” 身后焚骨妖追來的極快,松晏微微張嘴,正欲說話,黃紙剪成的紙人便鋪天蓋地而來。他瞳孔微縮,當(dāng)即抬手格擋,但無濟(jì)于事。 這些紙人雖是紙做的,卻像水一般柔軟,粘到身上便難以撕下來。它們看似沒什么攻擊性,但一層層覆到肌膚上,臉上,難免擠壓得人難以喘息。 步重與勾玉動作雖快,但還是難以避開如大雨般傾盆而下的紙人,更遑論虛弱無力的松晏。 紙人有如泥水,須臾間便將三人團(tuán)團(tuán)覆蓋起來,幾乎裹成一個泥像。 第76章 宋致 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松晏試著動了動身子,奈何那些紙人雖不過巴掌大小,但一個兩個積少成多,竟壓得人難以動彈。 那邊步重與勾玉的情況也好不到那兒去,兩人奮力掙扎著,也只擠開一指寬的縫隙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上回見到這馭紙之術(shù),還是在白玉城的姻緣山上。彼時紙人抬棺送轎子,紅煞撞白煞,松晏情急之下以長命鎖入夢,才勉強(qiáng)躲過一劫。 但此時他連手指都難以彎曲,更遑論“脫殼”入夢。 松晏氣息漸漸微弱,小白從他領(lǐng)口擠出,著急忙慌地想替他撐開一點(diǎn)呼吸的空間,卻無濟(jì)于事。 與此同時,沈萬霄執(zhí)筆的動作一頓,耘崢半夢半醒間瞧見了,隨口道:“哥,你也覺著這折子無聊是不?” 然而話音未落,眼前便已沒了沈萬霄身影。 桃山結(jié)界外一眾鄉(xiāng)民緩緩抬頭,芝麻大小的黑色瞳孔徑直盯著幾乎被裹成蠶蛹的三人,隨后裂開嘴角,露出詭異的笑容。 遽然,一道紅光自天際劈來,將那尊神像一舉劈作兩半。 沈萬霄在云端駐足,偏頭只見一只毛發(fā)火紅的狐貍馭蛇而來,落地時身形一晃,從圓滾滾的狐身變成一個身姿曼妙的少女。 她叉著腰,一腳踩上神像的腦袋,載著她到桃山來的青蛇縮小后十分乖順地纏上她的胳膊,蛇尾垂在橙黃衣袖外,一晃一晃的,像過長的手鏈。 “你這老妖怪,”她朝滿天慘笑著的紙人微微仰首,“以前是姑奶奶心腸好,放你一馬。你倒好,不好好修煉便罷了,還跑出來害人。” 紙人聞言齜牙咧嘴,張牙舞爪地?fù)湎蛩?/br> 她直愣愣地站著,直到紙人近在眼前,才狠狠一咬牙:“給臉不要臉的東西?!?/br> 隨著話音落下,奪目耀眼的紅光乍然驚現(xiàn),如血霧一般幾乎將桃山吞噬大半。她左眼眼角下一小塊紅斑亮的出奇,但形狀模糊,看不清是什么模樣。 紙人在那滔天的紅光之中慘叫起來,扭曲著身子如中箭的飛鳥般接二連三地墜落,就連纏在三人身上的紙人也紛紛剝落。 松晏猛地吸了口氣,窒息感讓他頭腦發(fā)昏,失去紙人的支撐雙腿發(fā)軟險些摔倒在地。 漫天的紅光太盛,雖不見火,卻大有燒山的架勢。 紙人懼怕著那些紅光,紛紛抱頭鼠竄,刨土而逃。焚骨妖趴在樹梢,見狀朝著那人吐了吐細(xì)長的舌頭,而后手腳并用飛快逃離,轉(zhuǎn)眼間便不見身影。 步重大口喘氣,緩過神后當(dāng)即便問:“你是誰?” 那人微微一歪腦袋,笑起來時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二十香宋家,宋致?!?/br> 松晏聞言微怔,二十香是人間有名的修仙門派的總稱,但明面上說是二十香,其實(shí)并無二十大家,只有九家——宋,單,應(yīng),齊,王,百里,萬俟,東方,巫馬。 這九家里,又以宋家為首,單家次之,緊跟著便是百里氏,應(yīng)家。 宋家一脈單傳,無旁支雜系,世代鎮(zhèn)守著青丘國,以防狐族賊心不死死灰復(fù)燃,向九重天尋仇。 宋致此人,年僅八歲便得天子賞識,被特封為“招鶴郡主”,年紀(jì)雖小,卻多次隨兵出征,以一敵百,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 她雖不是將軍,但比起郡主一名,大周的百姓私底下更喜歡叫她一聲“招鶴將軍”。 宋致分神打量步重,須臾,略一頷首道:“你這羽毛不錯,改日拔幾根給我做簪子?!?/br> 步重頓時瞪眼:“你說什么?你他娘的,有本事再給小爺說一遍試試!” 宋致不躲不避:“我說,你的羽毛很漂亮,改日拔幾根給我做簪子?!?/br> “你!”眼看著步重火氣上頭,抽出鳳羽鞭便要朝宋致動手,勾玉急忙攔住他:“消消氣消消氣,人家好歹救了咱們。” 松晏這時也附和起來,他沒辦法,只好將氣往肚里吞,到底是不能全咽下,是以重重踩了勾玉一腳,哪想勾玉微微挑眉,一聳肩:“多踩幾腳唄,反正我這人也不會疼?!?/br> 步重更氣了,轉(zhuǎn)身就走,勾玉急忙哄著追上去。 松晏摸摸耳垂,收回落在走遠(yuǎn)的兩人身上的視線,有些唏噓,又有些羨慕。 宋致這人最會察言觀色,但直愣愣一根筋,見狀毫不留情地問:“你很想你夫人?” “......夫、夫......人?”松晏一時呆住,心說這也不算夫人吧,但好像又算。 他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忸怩著頷首,說話時耳朵有些發(fā)紅:“想?!?/br> 宋致冷笑一聲,抬頭朝著沈萬霄那邊掃了一眼,而后道:“是那人吧?” “???”松晏茫然抬頭,瞧清沈萬霄面容時呼吸一促,臉上熱騰騰一片。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宋致瞧他這副模樣,便知自己猜對了。她朝著沈萬霄略一抬頭,隨后看向松晏,直言道:“我看他這人也不過如此,小狐貍,你又何必執(zhí)著于他?” 松晏不滿:“什么叫也不過如此,你又不認(rèn)識他?!?/br> 宋致白他一眼,懶得與他解釋,囫圇轉(zhuǎn)開話頭:“說說吧,你們來這兒做什么?” 松晏無心應(yīng)答,只盯著沈萬霄看,總覺得一段時日不見他似乎更加英俊了些,又或者是因?yàn)樗麖奈匆娚蛉f霄穿過這般隆重的衣裳,玉冠高束,金裳長靴,所以乍然見到難免覺得驚喜。 算起來,今日合該是歸神大典前一日。 松晏倏然一驚,正欲發(fā)問,便見耘崢匆匆忙忙騰云駕霧而來,湊到沈萬霄耳邊嘀咕幾句,沈萬霄便垂眸睨他一眼,隨耘崢一道離去。 想來是吉時將至,天庭那邊催他回去。 松晏有些悵然,一肚子的話無處可說,只好靜悄悄地躺在身體里,不是很上心地答道:“我們來找人?!?/br> “找誰?” “不知道,就......”松晏稍顯猶豫,又覺宋致此人可以相信,便道,“找一只紅狐貍?!?/br> 宋致頷首:“隨我來。” 松晏輕輕“啊”了一聲,目光閃躲:“他們還沒回來?!?/br> “你怕什么?”宋致猛然靠近,松晏忙不迭后退幾步,只見她臉上笑瞇瞇的,眼里卻沒多少溫度,“放心,有人雖然想雇我殺你,但我都拒絕了?!?/br> 松晏忙問:“誰想殺我?” 宋致卻不理會,自顧自躍上樹梢,身形輕巧,竟未抖落半片樹葉。 見她作勢要走,松晏再顧不上步重與勾玉,當(dāng)即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宋致腳步飛快,松晏追的有些吃力,但宋致跑一段便停下來等他一等,他緊趕慢趕終還是跟得上宋致步子。直到桃山南面的一方水簾洞前,宋致才停下腳步,松晏杵著膝蓋喘氣,口舌干燥得厲害,像吞了一團(tuán)火。 他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汗,抬頭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大吃一驚——白綢一般的瀑布自山頂直落,撞在青石上碎成數(shù)萬萬朵白色小花,銀流蠻橫無理地往山腳一汪清潭里跳,甫一入水便成了千千萬萬顆晶瑩剔透的玉珠子,幾乎將深潭堆滿。 “這是——”松晏目瞪口呆,“落華山九霄潭?!?/br> 宋致見怪不怪,顯然對此地十分熟悉。她輕車熟路地往潭邊走,腳尖撥開潭邊堆成堆的珍珠,清澈的潭水似有生命一般往她小腿上爬,卻被她毫不客氣地掃開:“起開,別礙著姑奶奶辦事?!?/br> 她不耐煩地回頭,見松晏還愣在原地,便催促道:“還不快跟上!” 松晏這才回神,見宋致已然走遠(yuǎn),急忙跟了上去,但仍舊想不通落華山九霄潭怎么會出現(xiàn)在桃山上。 潭水親昵地蹭著他的腳踝,有些膽大的甚至想爬上他的腳,小白噌噌噌從他袖口里鉆出,一巴掌打在了水流身上,吱哇亂叫著宣誓主權(quán)。 松晏被逗笑,伸手將小白提起來放到肩上:“你怎么跟沈萬霄一個樣,又小氣又兇,嘶......” 小白狠狠咬了下他的手指,傷口破皮流血,啪嗒一聲滴進(jìn)九霄潭中。 潭底被碗口般粗壯的鐵鏈層層束縛著的男子倏地睜眼,他望著半空中那滴錦鯉送來的米粒般大小的血滴,凄然一笑:“你還是來了?!?/br> 松晏低頭見那滴血在清澈冷冽的潭水中被一尾錦鯉飛快銜走,不免起疑,但又疑心是自己太累看花了眼,便未多想,急匆匆追上宋致。 兩人幾乎繞著九霄潭走了一圈,宋致才終于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巨石前駐足。 冷風(fēng)自潭面上吹來,松晏不禁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再抬頭時眼前足有樓高的巨石已然洞開,石頭中間留出一條細(xì)長幽暗的小道,彎彎繞繞曲折如腸,一眼看不到盡頭。 “走吧?!彼沃孪茸吡诉M(jìn)去,手上不知何時多了盞提燈。 松晏略有遲疑:“要不我們還是等等財寶他們吧?” 宋致提著燈半轉(zhuǎn)回身,明黃的燈火照在她橙紅的衣裳上,映得她面色紅潤不少。 望著她這副模樣,松晏一時竟有些恍惚。在他為數(shù)不多的與擁漁有關(guān)的夢境里,也有這樣一幕。他雖未得見擁漁化成人身,但左思右想總覺得擁漁若有機(jī)會修出人形,便是宋致這般模樣。 只不過......松晏感受了下抵在脖頸上冰涼的匕首,兀自嘆氣,擁漁絕對不會拿刀威脅他。 “你廢話怎么那么多?”宋致推著他往前走,“再多嘴就別怪我不講情面?!?/br> 松晏打不過她,只好任由她推搡著朝深處走。但幾乎是毫無理由的,他總覺得宋致不會傷害他,便十分啰嗦地問道:“是誰讓你帶我來這兒的?” 宋致手上微微用力,刀刃緊貼在松晏脖子上,再多一分力便能輕易劃開肌膚:“別多問。” “你是宋家傳人,不安分地守著青丘,為何要替別人賣命?” “要你管?!?/br> 宋致猛地推了松晏一把,松晏一時不察,膝蓋磕上凸起的石壁,疼得他齜牙咧嘴,眼里隱隱有些水光:“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怎么就不能溫柔一點(diǎn)?” “姑娘家不溫柔怎么了?”宋致嫌他磨磨蹭蹭走得慢,索性拽著他的衣領(lǐng)將他往里拖,“姑奶奶我就這么個脾氣,你要不想死,就乖乖聽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