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冕挺戟躍馬直朝胺那德元珍追殺而去。無奈這處山坳所在的地勢有些狹隘，四周人擠人堆作了一團。那些突厥人倒是想避開劉冕的兵鋒，但擠作一團也無處可散。而且，白馬山山谷中還不斷有突厥人鬼哭狼號一般的逃出來，許多人和馬的身上還帶了火。

    劉冕很惱火，連聲怒吼左劈右砍橫刺豎挑，想要殺出一條路來去追上德元珍，身邊的人卻是越聚越多。但不是突厥人不怕死非要往他這里擠過來，只是路窄人多他們也是被人流擠沖了過來。

    祝騰和胡伯樂一直跟在劉冕身邊，這時也急惱的道：“將軍，老賊逃得遠(yuǎn)了！他身邊帶了二三十名死士，都在拼命給他開道逃走！”

    “老賊！”劉冕恨得牙癢癢，心中卻漸漸冷靜下來，暗忖活捉德元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頂住這個缺口多殺敵軍！

    于是大喝道：“全軍聽令---死堵山谷，多殺敵軍！”

    身邊近衛(wèi)將劉冕的將令下達，唐軍心中也都明確了目的?？煲幼叩囊恍┤艘矐械萌プ妨耍辛α繃律娇?，真?zhèn)€守株待兔一頓獵殺。

    大約有過半的突厥人陷在了火海里逃不出來。后面約有二萬余人運氣甚好陷得不深，這時都亡命的朝外面沖擊而來。劉冕率領(lǐng)著先鋒越騎，來了一次定點射擊訓(xùn)練。一輪輪箭雨臨頭朝那些逃出來的突厥人射下，四方一片慘死的尸體堆積如山。

    到后來，白馬山的幾處山口，都因堆積了太多的尸體馬匹無法躍過，許多倉皇逃出來的突厥人只得棄馬步行，連滾帶爬一身煙火地跑出來。卻又面對唐軍箭雨和刀槍的臨頭剿殺。

    這是劉冕來到大唐后。所見到的最慘烈的景象?；饎萏咸欤路饘⒄蕉家獰眉t了。在山頂放火的唐軍也在不停的砍樹，以防自己也被火燒到。四周彌漫起一陣人rou燒糊的味道，刺鼻嗆人。許多從山谷中逃出的人和馬，身上都多少被火燒得傷了。有些人已經(jīng)一臉漆黑頭發(fā)燒光，皮膚臉上全是燒烙地痕跡，甚是嚇人。

    劉冕自認(rèn)已是心硬如鐵，這時候也忍不住有些胃里抽搐反倒。有一點想嘔吐的沖動。他策馬駐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坡上，凝神鎖眉看著眼前的一切，感覺自己身體里的血液，也如同這眼前的火一樣在燃燒，在跳躍。

    雖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但他此刻卻更多的感覺到快感和痛快。

    既是軍人，就要直面殺戮和鮮血。

    軍人的人道，就是減少傷亡當(dāng)然是己方的傷亡，自己兄弟和戰(zhàn)友的傷亡。要想做到這一點，就要最大程度地謀取勝利。不擇手段。

    一邊是對自己人的人道，一邊是對敵人的殘酷和冷血。

    看似矛盾，實則合理。

    或許，這便是人類的生存法則。從洪荒叢林到文明社會，歷來如此。尤其是戰(zhàn)場之上。表現(xiàn)得更加直接而罷了。

    那些衣冠楚楚矗立朝堂之上的政客。何嘗不是人人帶刀攜劍，想著取人項上首級？而且還是無形之劍，殺人不見血，比戰(zhàn)場上地刀光劍影無情水火更加兇殘！

    眼前地火光和傷血，如同一把把鐵錘，在鑄煉著劉冕的靈魂?；秀遍g，他似乎感悟到了許多的東西

    以前經(jīng)常聽說的那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F(xiàn)在總算理解。

    一條生命，從娘胎里出來，到長大**，該要經(jīng)歷多少的苦難。與此同時，他身上又背負(fù)著多少人的牽掛？誰沒有父母親人朋友如今這一場火，要奪去多少人生命，又要令多少守望在家的人傷心欲絕！

    無數(shù)人地生命消逝。無數(shù)人又將痛徹心菲若干年后。人們只記得這一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書上只有蒼白的一筆大唐垂拱二年六月，燕然道行軍大總管黑齒常率麾下大將張仁愿、劉冕、馬敬臣等在白馬山大敗突厥胺那德元珍所部。斬敵數(shù)萬

    殺人者犯罪，殺萬人者，是為英雄！

    為一己榮為萬人屠是為梟雄！

    一口氣從劉冕肺部緩緩的吐出，他的面色依舊鐵青。心中一個聲音猶在念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嗎？如果沒有選擇，那好吧，就讓萬骨為我枯！

    烈火熊熊，無數(shù)的生命正在飛逝。劉冕的心，正在經(jīng)受血與火地錘煉，發(fā)生一些微妙地變化。

    沒有什么比生與死更能令人改變。

    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條鮮活地生命在自己眼前消亡，劉冕心中的悲天憫人與梟雄之血也在不停的激烈碰撞。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

    看這眼前的千萬人活了半輩子，誰不想著飛黃騰達過好日子？如今一枚冷箭一團火苗就能讓他從此消失、徹底的消失，什么也不留下！

    他們死了，我活了下來。他們的死，就將成就我的輝煌---會不會有那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的死去，成為旁人功成名就的一個陪襯？

    **這就是戰(zhàn)爭！殘酷的、裸的、拿生與死開賭的游戲！

    贏了的，拍拍胸口說聲我活下來了，然后提著腦袋開始下一場賭博；輸了的，永遠(yuǎn)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什么也不會留下。家財萬貫、位極人臣、嬌臣美妾，全都帶不走！

    難怪在軍隊里混了二十年的馬敬臣，會要即時享樂；難怪有許多擁兵大將會尾大不掉心生異志；也難怪許多政客會對手握兵權(quán)的人不放心經(jīng)歷過這樣生死淬煉的人，要么會看穿一切無欲無求，要么，他們靈魂的深處都會被打上一個梟雄的烙??！

    劉冕知道，他永遠(yuǎn)不會像馬敬臣那樣變得渾渾噩噩貪圖享受；他身邊的一切，也不容許他變成馬敬臣他屬于后者。

    為一己榮為萬人屠地梟雄！

    火光映在劉冕布滿血水與汗水的臉上。一陣詭異的光芒在搖晃。更為詭異的是，他的嘴角掠起一抹殘忍的微笑。

    站在劉冕身邊的祝騰和胡伯樂都看到了劉冕露出的這一抹笑。

    他們地心中齊齊的感到一陣輕微的顫動。

    這個笑容，太過詭異。隱隱透出一絲邪氣。

    劉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腦海里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很多時候，做梟雄要好過做英雄。尤其是在現(xiàn)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

    上輩子，劉冕從來都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絕對忠誠的軍人。在21世紀(jì)的共和國，他可以被冠以英雄之名。

    可是現(xiàn)在這樣的世道，乾坤震蕩云波詭譎。人心不古步步殺機，英雄就意味著送死炮灰與任人宰割需要一個梟雄；鳳御天下地武則天，或許也正需要一個能與之較勁的對手。

    劉冕捫心自問：一切，只為生存與理想。擺在眼前兩條路，選哪一條？一是繼續(xù)以前的老路，甘當(dāng)他人傀儡命不由己任人宰割朝不保夕，或許最后以一個英雄的姿態(tài)凄婉落幕；二是不斷的增強自身實力與命抗?fàn)帲瑥拇俗呱蠗n雄之路。

    二者都有達成理想地可能，難度不一。

    但為了生存劉冕心中凜然重嘆一聲：我選第二條！

    大火燒了整整一天。直到半夜。張仁愿才開始組織人撲滅正在減小地火勢。

    守堵山口的劉冕所部將士們，已經(jīng)個個射箭射到手抽筋，砍人砍到刀卷口。

    白馬山下，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真正的人rou工廠。

    劉冕騎著馬，提著方天畫戟。緩緩走在尸堆之中。偶爾用方天畫戟挑撥一兩具尸體來翻看一下?；蚴寝嗥鹨恍煤诤膽?zhàn)旗瞟一眼。

    面沉如水。

    許多越騎將士已經(jīng)累得坐趴在了地上，柱著刀槍大口的喘粗氣。

    殺人，也殺到累了。

    還有一些人，扯過幾具沒有燒糊的尸體堆起來枕靠著身子，往上面一倒就閉眼睡下了，打著震天響的呼嚕。

    原來，這世上真地會有人在死人堆里睡覺。此刻。劉冕也見怪不怪。因為他自己也有這樣的沖動。

    實在是太累了。

    那些每日衣冠楚楚的朝堂大人，看到死人或許就該大呼小叫?；蚴强吹窖矍皥鼍埃衷撟骱胃邢?？

    劉冕冷笑。很不屑的冷笑。這一刻，他突然很看不起以前那些在朝堂上和自己爭鋒斗力的政客們。

    因為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生死，他們的靈魂沒有經(jīng)歷過血與火地淬煉。他們地眼光與思想，永遠(yuǎn)局限在尺寸之間的金鑾殿上。縱然滿腹經(jīng)綸才學(xué)八斗，也不過是唇槍舌劍紙上談兵。

    沒有親眼見識過戰(zhàn)場地人。一輩子也當(dāng)不了梟雄。

    唯獨一人例外那個女人。武則天！

    那個夠狠、夠毒、夠聰明、夠大氣的女人，已經(jīng)是一個真正的梟雄。這幾十年來。她一直浸yin在冷槍暗箭你死我活的政治斗爭之中，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已經(jīng)并不比戰(zhàn)場上的所見所聞差。

    或許她會被一具燒糊的尸體嚇得臉發(fā)白，但她絕對不會被任何困難和打擊所擊倒。

    殊途同歸，她已然超越現(xiàn)今所有的人成為了天下第一等的梟雄。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就是她警世鳴人的座右銘。

    劉冕知道，自己正在努力的向上爬行，努力爬到一個與武則天同樣的高度。否則，自己這輩子永遠(yuǎn)只能活在她的陰影之下，永遠(yuǎn)只能像條狗一樣的搖尾乞憐茍延殘喘。

    “我要做人，我不要做狗?！眲⒚嵫鲱^看天，半天際里一片墨黑，全是這場大火卷起的煙塵。天上的流云烈日也被遮去了幾分，黯然失色。

    劉冕開始清理戰(zhàn)場。大約有五千名突厥俘虜，都如同癡呆了一樣的圈坐在一起，沒有發(fā)出一絲的聲音。好些負(fù)了傷的人，也咬著牙忍著不敢出聲。

    興許是被眼前的慘景嚇壞了。人心畢竟都是rou長的，誰還真的不怕死呢？

    兩條小道上閃出幾彪人馬。看那旗號，是大元帥黑齒常之來了。

    劉冕插定了方天畫戟，上前迎接。

    黑齒常之滿面春風(fēng)騎著馬小跑過來：“天官，辛苦你了?！?/br>
    “末將份內(nèi)之事，所幸此戰(zhàn)得勝，末將也可覆命了?！眲⒚嵯胄α艘恍?，卻感覺自己的臉部肌rou有些僵硬，于是表情變得很難看。

    黑齒常之上下打量著劉冕，贊許的點頭：“事情的經(jīng)過我都知道了。你很不容易。此戰(zhàn)得勝，你當(dāng)記首功。那這樣吧，胺那德元珍已經(jīng)全盤潰敗，代州只在我軍指掌之間。你歇息一夜后勿辭勞苦，率領(lǐng)本部越騎和馬敬臣留下的人馬，將代州拿下。”

    “謝大帥?！眲⒚嶂溃邶X常之這是對他進行嘉獎，有意將取城的大功拱手送他。

    “嗯，張仁愿會留下來打點善后?！焙邶X常之意味深長的說道：“拿下代州，本帥親自上表朝廷，為諸將請功。”

    劉冕心中略作尋思，道：“大帥，末將請求全權(quán)處理收復(fù)代州的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