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撫摸著胡克的實驗畫稿，道：“真的好復雜，我還有的學。”

    胤礽沒有安慰李彤，他道：“確實應(yīng)該多學一些。以后大清科學院會如此走，都系在你一個人身上，你擔子很重。”

    雖然后世總會弘揚努力的效果，比如百分之一的天賦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什么的。

    其實一件殘酷的事是，科學家就是吃天賦。沒有天賦，再多努力都沒有用。

    特別是在這個科學剛剛啟蒙的時代，完全是靠天賦火花點燃。

    后世科學理論已經(jīng)趨于成熟，才會有許多人埋頭苦干幾十年，用笨實驗的方式得出成果。

    在以牛頓為代表的這個十七世紀、十八世紀，科學家們的主要成就都集中在四十歲之前。數(shù)學家的話，都集中在三十歲左右。

    對數(shù)學家來說，如果二十歲之前沒有在數(shù)學上顯露出獨樹一幟的天賦，那么他未來幾乎也不會在數(shù)學上有成就了。

    而即使是后世，數(shù)學仍舊和那個科學剛剛啟蒙的時代一樣，只吃天賦。

    如果翻一翻中外得獎的青年數(shù)學家們的履歷，就能看到他們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基本上獲得過成就。

    數(shù)學就是這樣，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李彤恰好就是一個“會”的人。

    在十七世紀、十八世紀這個科學界群星薈萃的時代，胤礽不相信大清這么大的地方，沒有一個能比擬外國群星的人。

    他找到了李彤。

    他相信李彤就是這樣一個人。

    所以胤礽對李彤寄予厚望。

    李彤感受到了胤礽對他的厚望，深呼吸了一下，點點頭道：“我會努力?！?/br>
    她對胤礽真正動心的時候，就是感受到胤礽對她強大的信心和給予的厚望的時候。

    作為女子，她從小到大聽了太多當今女子該如何的說法。

    即使是小時候曾經(jīng)特別喜歡她鼓弄機械學習算術(shù)的父親，在她漸漸長大之后，也不準她再讀那些閑書。

    “女子學數(shù)，能算個賬管好家就已經(jīng)足夠。”

    “你怎么又用錘子在敲東西？女子不能如此粗俗。”

    “不要和工匠混在一起，你將來怎么嫁出去？”……

    陌生人在嫌棄嘲笑她，愛著她的人在嘆氣和頭疼，李彤一度茶飯不思，渾渾噩噩。

    直到她感受到胤礽對她的信任期盼。

    “現(xiàn)在世界科學界群星薈萃，大清也應(yīng)該有自己的星星?！?/br>
    “我相信，你將成為那顆亙古不變的科學之星。”

    胤礽那時候并非向她表白，這句話聽在她耳中，卻是最動人的情話。

    士為知己者死。

    為了這句話，李彤便是死了都心甘情愿。

    她要成為胤礽期望中的那顆星星。

    她會成為胤礽期待中的那顆星星。

    ……

    胤礽真是一點浪漫情懷都沒有。

    他給未婚妻安排完沉重的任務(wù)之后，就匆匆離開，去視察弟弟們干活情況。

    李彤沒有送胤礽離開。

    連目送都沒有。

    她有自己急需要做的事。比如把科學院的數(shù)學家、物理學家和胡克的弟子們召集起來，整理和研究胡克的手稿，為大清科學院編纂新的教科書。

    兩所大學的數(shù)學、自然科學課本都是出自李彤之手。當大清科學院中的大清人不多的時候，全靠她撐起兩個大學的教材編纂任務(wù)。

    所以即使快成婚了，李彤也沒有空回家備嫁。

    甚至本該由新娘子自己縫制的嫁衣，也是宮中人幫她縫制。

    作為一個新娘子，她不能披著自己縫制的嫁衣出嫁，這本是一件遺憾的事。

    但有什么遺憾，比整理胡克老師的手稿更重要？比給兩個大學布置更多的功課更重要？

    李彤輕輕一笑，笑容和胤礽那壞壞的微笑有些相似。

    她一邊整理手稿，一邊道：“諸位，成婚后為彰顯太子妃氣度，我再來此時會打扮得更華麗一些。到時請諸位不要見怪。”

    現(xiàn)在志得意滿，已經(jīng)把胡子剃成了文人須，大清官服和文人長衫輪流穿的萊布尼茨失笑：“這不是理所當然嗎？太子妃就該穿華麗一些。”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其實院長現(xiàn)在就該穿得更有氣勢一些，一些剛進來的小年輕居然還敢在背后說怪話，都是院長太溫和了?！?/br>
    “院長，你該多帶一些伺候的人。我們國家那些女王公，隨身可是帶著許多配槍的侍從。”

    “雖說太子妃簡樸一些，或許能引導百姓節(jié)儉。但院長您有很多公務(wù)在身，若太簡樸，確實會令一些人輕視?！?/br>
    “難道是太子對您有意見了？”一個嘴瓢的小年輕問道。

    李彤失笑，倒也坦然：“確實有些意見。太子殿下送來的衣首飾，我很少穿過，太子殿下問我原因了?！?/br>
    眾人都不由一同失笑。

    ……

    在胡克的手稿到達大清的時候，康熙也從歐洲出發(fā)了。

    再不出發(fā)，他就趕不上兒子的大婚了。

    胤禔等幾個阿哥自然都被康熙帶走。太子的大婚，他們怎么也得趕回去。

    在他們離開的時候，還帶走了幾個骨灰盒子。

    老人本就很難度過冬季，每一個冬天，都是一道生死難關(guān)。

    歐洲大寒災(zāi)，讓這個冬季更難熬。

    再加上這些大清的老文人們先到處游說，后又要到處施粥，車馬勞頓，且與染病的平民接觸，就更容易生病。

    如年紀最大的黃宗羲，就直接倒在了施粥的時候。

    黃宗羲倒下的時候，還念著施粥不要停，不要因為他耽誤施粥。

    黃宗羲怕施粥的人聽不懂，先說的是漢語，又用法語重復了一遍。

    平民們明白了黃宗羲在說什么。

    一直念著上帝保佑的平民，終于第一次念起了黃宗羲的名字。

    就算他們還繼續(xù)喊著上帝，也是希望上帝能留下這一位大清人的性命。

    或許這些記著“黃宗羲”這個名字的人不多，大部分人仍舊是麻木的。但總有人麻木的心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大清人而活了起來，輕輕顫動。

    春季時，歐洲遭遇倒春寒，又濕又冷。

    有更多的大清老人撐不住。

    當時這群人離開大清的時候，就已經(jīng)與大清船隊簽訂了協(xié)議。

    華夏人總會念著落葉歸根，魂兮歸鄉(xiāng)。

    但遠航搬運尸體太難，所以他們都會火化之后，將骨灰?guī)Щ卮笄濉?/br>
    有官員監(jiān)督，也有他們各自的友人監(jiān)督，不用擔心骨灰掉包。

    黃宗羲離開之后，當初胤礽伺候過的老爺子們，一個又一個倒下了。

    有的倒在了冬季，有的倒在了春季，有的倒在了歸途……

    顧炎武也病了。

    胤禔忍不住親自來照顧顧炎武，生怕顧炎武無法和自家弟弟見最后一面，那弟弟該多擔心啊。

    顧炎武罵道：“滾滾滾，你再在這里待下去，我沒事都有事！”

    胤禔是能伺候人的那種人嗎？除非他伺候的人是他寶貝弟弟胤礽。

    康熙也很難過。親眼見到這些老人們一個一個倒在異國他鄉(xiāng)后，他對這些人很敬佩。

    他讓御醫(yī)都堆在了顧炎武身邊，吊著顧炎武的命，希望顧炎武能撐到回大清。

    為了讓顧炎武能快點回大清，康熙帶著常泰、胤禔等人乘坐蒸汽船，嘟嘟嘟不斷往回趕。

    當?shù)竭_大清地界之后，康熙又讓人從岸上快馬加鞭，換馬不換人，馬不停蹄給胤礽送信。自己繼續(xù)乘坐蒸汽船北上，到天津登陸。

    胤礽接到書信后，立刻帶著數(shù)騎出城，去天津港口接駕。

    當胤礽來到蒸汽船上的時候，顧炎武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胤礽泣不成聲：“老師，老師，您醒醒，保成來看您了?！?/br>
    或許胤礽真的有什么神異在，他曾經(jīng)呼喚太皇太后的時候，太皇太后醒了過來。他現(xiàn)在呼喚顧炎武，顧炎武也回光返照，醒了過來，口吃清晰道：“來了啊，扶我起來。”

    胤礽趕緊扶起顧炎武。

    顧炎武先指了指自己房間角落的書：“有些沒寫完，你和唐甄幫我補充?！?/br>
    胤礽道：“是?！?/br>
    顧炎武道：“海外諸國狼子野心，必須防范?！?/br>
    胤礽道：“明白?！?/br>
    顧炎武道：“但即使再危險的情況，你也不可放松對內(nèi)在的修養(yǎng)，不可墮入魔障?！?/br>
    胤礽哽咽：“弟子明白?！?/br>
    顧炎武點了點頭，輕輕拍了拍胤礽的胳膊，笑了：“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老師為你自豪?！?/br>
    胤礽眼淚決堤，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