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自報家門：“景儀宮掌事女官顏如歸?！?/br>
    江牧便笑道：“原來是顏姑娘, 久仰了。同為女官, 我們約兒想必承蒙你照顧了?！?/br>
    他看起來, 確實風(fēng)度翩翩，儀表堂堂。

    也難怪到了不惑之年，京里有些姑娘家提起他時仍然會臉色微紅。

    他說話時一直帶著微笑，如果不是剛剛聽說了江夫人自縊之事, 顏如歸怕也會覺得他是一個脾氣很不錯的人。

    但就是這樣才更可怕。

    這樣一個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男子和一個歇斯底里地哭著鬧著要打胎的婦人, 連至親之人一眼看過去都帶了偏向，都以為是江夫人在耍性子。

    顏如歸就站在江許約身邊, 她甚至能聽到后者緊張地吞咽口水的聲音。

    “父親, 母親她還好嗎？”

    “大夫說她沒事，那白綾綁得并不牢固, ”江牧嘆氣，“本來你在宮里當(dāng)差當(dāng)?shù)煤煤玫?，她突然鬧這一出, 害得你跑一趟，也不知有沒有耽擱宮里貴人的事?！?/br>
    顏如歸略有些驚詫地看他一眼，明明是他眼看事發(fā)在即，意欲逼死夫人。被他這么一說出來，卻仿佛江夫人故意一哭二鬧三上吊，耽擱了女兒的差事一般。

    江許約連忙搖頭：“我……沒耽擱什么的?！?/br>
    江牧便拿手去撫她的頭發(fā)：“剪了劉海兒了？這樣倒也好看。”

    江許約便低下頭去，想帶母親離開的話憋在胸口，不知如何說出來。

    顏如歸看她：“許約，還記得出宮前，麗妃娘娘說了什么嗎？”

    江許約怔了怔：“記得……”

    當(dāng)時她被宮人叫醒，聽到了母親自縊的消息，她悲痛欲絕，哭喊著問為什么，周圍便有人抱著她安慰她。

    曲紅昭只說了一句話：“也許她是為了保護(hù)你?！?/br>
    江許約便怔住。

    她長到一十七歲，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父親不是親生，反而是迫害了母親一生的禽獸。

    父親沒有給她帶來正確的人生觀，她長到這么大，不知什么是對是什么是錯，什么是好什么是壞。

    周圍人都說父親是好的，她便以為他是好的；周圍人都說母親是愚笨的，她便也信了。從小父親便不讓她和母親長時間待在一處，說起來，她對母親也沒有多少感情。

    但福至心靈般，她明白了曲紅昭這句話的意思。

    父親逼母親去死，還能用什么理由呢？母親看起來，似乎早就對什么事都不在乎了。

    但江許約似乎還記得幼年時，母親撫在自己額頭上的手，她的手很溫暖，她說“是為娘對不起你?！?/br>
    記憶里那雙手，和此時父親撫在頭上的手，感觸完全不同。

    江許約抖了抖，仿佛躲避毒蛇一樣，退了一步，躲開了江牧的手。

    江牧怔了一怔，他大概是太自信能掌控江許約。以至于后者一個簡單的抗拒動作，就能讓顏如歸輕易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驚訝。

    “我要帶母親離開江府?！苯S約說。

    江牧沒有錯過她眼神里的慌亂。

    虛張聲勢，他想。

    轉(zhuǎn)瞬間，他已是滿臉擔(dān)憂：“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為父理解你的憂心。這樣吧，待敏娘醒了，你親口問問她想不想離開?！?/br>
    “別聽他的！”有一婦人從房中沖了出來，擋在江許約和江牧兩人中間。正是江夫人之母楊氏。

    她握住江許約的手：“誰知道他對敏娘說了什么？今日我們就帶你母親離開！”

    江許約怔怔地點點頭。

    江牧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約兒，你又要讓父親失望了是嗎？”

    這句話仿佛按下了她身上的機括，江許約聽到后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抖得太厲害，太不正常。這一次怔住的人換成了江氏，她捂著嘴，看著外孫女被女婿的一句話嚇破了膽子，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是我對不起你，對不住你娘。”

    “娘……娘……”江許約顫抖中聽到了這個字眼，猛地抬頭看向江牧，“父親，你是不是拿我威脅了母親？你是不是告訴她，只要她死了，就不會連累到我？只要她死了，我就……不會是一個父不詳?shù)摹摹?/br>
    江許約渾身都在發(fā)抖，但她仍然說了下去，“一個父不詳?shù)摹醴N？”

    江牧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約兒，你胡思亂想些什么？為父不許你如此稱呼自己，你不是孽種，你永遠(yuǎn)是我江牧的女兒！”

    “……”顏如歸漠然地看著他這唱作俱佳的表演。

    江許約臉上的表情顯然并不能稱之為感動，她后退了一步，江牧伸手去拉她：“你已到了定親的年紀(jì)，為父雖然嘴上不提，但私下早已給你選定了頂好的人家……”

    楊氏打開他的手：“和你一樣的好人家嗎？我外孫女的婚事，用不著你這禽獸cao心！”

    “岳母，我知道您對小婿有些誤會，但若這事鬧開了，許約的婚事怕是要被攪黃了，將來哪個人家還會娶她？”江牧做痛心狀，“不止婚事，約兒以后怕是不能在宮中當(dāng)值了，宮中可不收來歷不明的……”

    他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口，但說有人都知道他想說什么。

    “你閉嘴！”楊氏怒吼，“大不了我養(yǎng)她一輩子！”

    “岳母，小婿知道你更在乎女兒，而不是一個并不親近的外孫女，”江牧搖頭，“但我在乎約兒，我不想讓她年紀(jì)輕輕就背負(fù)一個孽種的名聲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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