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般一口咬下，舐去那一顆嫣紅的血珠，池中傳來他冷而危險(xiǎn)的嗓音：“在這里，該叫我什么？”

    “衛(wèi)……衛(wèi)七。”

    嘩嘩水響，池中水霧如漣漪般蕩開，露出一張熟悉的、如花似玉的柔媚臉龐來。

    寧殷從淺夢(mèng)中醒來，悠悠睜開眼。

    金云寺禪房下的密道中，黑漆漆跳躍著兩點(diǎn)鬼魅的燭火。

    他屈指撐著太陽xue，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huì)夢(mèng)見虞靈犀，還用那樣的方式逼她喚自己那可笑的假名。

    攤開手掌，將指尖置于鼻端輕嗅，夢(mèng)中溫柔撩人的女兒香仿佛還殘留在他的指尖，帶著肌膚溫軟濕滑的觸感……

    有那么一瞬，寧殷竟覺得男女媾和或許也不是件骯臟難忍的事情。

    僅是一瞬，這個(gè)念頭便如漣漪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冷冽燥郁。

    這股燥郁從昨日聽聞?dòng)蒽`犀和薛岑定親開始，便翻涌于心間。陽光下他們相親相愛的和諧畫面，刺得他一夜頭疼。

    “殿下饒命！”女人凄涼的慘叫將他的思緒拉回。

    寧殷抬起眼皮，陰暗潮濕的地上匍匐著一個(gè)狼狽的女人。

    從她剪裁得體的宮裳上依稀可以辨出，應(yīng)是皇城里位分較高的大宮女。

    她身上沒有一道傷痕，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慘白的臉上全是冷汗，宛如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折戟左掌包著紗布，視若不見般沉默佇立。

    旁邊，還站著四五個(g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下屬。

    大宮女拼命磕頭，仿佛這樣自己就能活得長久些，哀求道：“看在奴婢曾服侍麗妃娘娘和殿下多年的份上，饒了奴婢吧！”

    寧殷等這女叛徒磕足了頭，方勾起一絲笑意，極輕地問：“當(dāng)初勤娘向皇兄出賣我的行蹤，將我置之死地的時(shí)候，可曾想過那多年的情分？”

    “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叫勤娘的宮女根本沒想到寧殷能從寧長瑞手里活下來，還將其滿門反殺，不禁囁嚅道，“只要殿下能饒奴婢一命，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寧殷輕哼，似是在掂量這句話的份量。

    勤娘抓住一線生機(jī)，忙點(diǎn)頭如搗蒜：“請(qǐng)殿下給奴婢一個(gè)將功贖罪的機(jī)會(huì)。”

    寧殷把玩著指間的短刃，半瞇著眼眸，似是在盤算什么。

    “好啊?！卑肷危p松應(yīng)允。

    只抬了抬下頜，宮女立刻討好地膝行至他的腳邊。

    寧殷勾著涼薄的笑，睥睨腳下的女人：“我要你愛我?！?/br>
    就像，虞靈犀對(duì)薛岑一樣。

    此言一出，屋內(nèi)的下屬俱是驚愕抬眼，完全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勤娘更是驚懼難安，七皇子這是何意？

    寧殷從出生起承受著生父的冷漠，手足的壓迫，連他的生母麗妃對(duì)他都充滿了厭惡。

    他偏執(zhí)，狠戾，善于偽裝，短暫的人生里充斥著黑暗扭曲，沒有人愛他。

    勤娘對(duì)他只有恐懼，實(shí)在不知道如何愛他。可她想活，只能硬著頭皮伸手，指尖順著那雙簇新的革靴顫巍巍往上，攥住他的衣裳下擺。

    求歡……應(yīng)該是愛吧？

    宮里的女人都這樣做。

    那雙蠕蟲般蒼白的手剛觸碰到革靴，寧殷的目光便倏地冷了下來。

    “不是這樣的?！彼淅涞馈?/br>
    虞靈犀的手很暖，便是再害怕，她的眼眸也始終是通透干凈的，望過來時(shí)眼里有瀲滟的波光。

    全然不似眼前的女人，虛假媚俗，眼神混沌沒有一點(diǎn)光彩。

    只有虞靈犀可以，只有她有那樣明若秋水的眼眸。

    寧殷總算想明白了這件事。

    “啊！”

    剛碰到衣角的勤娘被掀翻在地，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突然變臉的少年。

    “你太臟了。”他淡色的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

    “殿下，我可以的?！?/br>
    勤娘瞳仁顫動(dòng)，哆哆嗦嗦道，“求殿下再給奴婢一次機(jī)會(huì)……”

    “噓?！睂幰筇鹦揲L的指節(jié)，示意女人噤聲。

    “你該慶幸，我不殺女人?！彼?。

    勤娘一愣，隨即眼中迸發(fā)出希望的光彩。

    就當(dāng)她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時(shí)，寧殷卻靠在椅中，忽的大笑起來。

    他笑得胸腔震動(dòng)，卻不顯得粗鄙，反而透出一種愚弄眾生的譏誚優(yōu)雅，淡淡問：“你是不是以為，我會(huì)這樣說？”

    陰晴反復(fù)的語氣，令勤娘眼中的欣喜碎裂，黯淡。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那雙將死的枯敗眼眸之中，又燃燒出滔天的恨意。

    “沒有人會(huì)愛你，殿下?！鼻谀镉挚抻中Φ穆曇簦袷鞘篱g最惡毒的詛咒。

    她尖聲道：“你只能被拋棄，被背叛，因?yàn)槟闶莻€(gè)可怕的惡鬼……”

    咒罵聲戛然而止。

    沒人看清寧殷的動(dòng)作，勤娘便忽的瞪大眼，身子軟綿綿倒地，沒了氣息。

    寧殷淡然轉(zhuǎn)著指間刀刃，環(huán)顧四周剩下的幾名下屬，收斂笑意道：“有誰是被勤娘策反投敵的，自己站出來，我可饒他一命?！?/br>
    其中兩人變了臉色，對(duì)視一眼，同時(shí)朝寧殷撲過來。

    勤娘的死他們都看在眼里，七皇子肯真的饒命才怪，不如拼一線生機(jī)！

    可才邁出一步，那兩人便覺心口一涼，繼而兩把帶血的短刃從前胸刺出，釘在密室的石墻之上。

    他們甚至來不及叫一聲，便成了兩具沉默的尸首。

    寧殷擦了擦手指，轉(zhuǎn)過身，除折戟以外的另外兩人立刻齊刷刷跪下，汗出如漿道：“卑職誓死追隨殿下，必助殿下完成大業(yè)！”

    “起來。既是無錯(cuò)，跪什么？”

    寧殷極慢地擦了擦手指，“無所謂大不大業(yè)，只要你們別礙事。”

    臺(tái)階上淌下一灘粘稠的殷紅，他皺了皺眉，抬靴小心地跨過那一灘，方信步邁上石階。

    “殿下?！?/br>
    折戟背負(fù)重劍跟在他身后，沉聲提醒道，“進(jìn)來京中有流傳，說虞二小姐在春搜時(shí)困在懸崖一天一夜，和一個(gè)……”

    他看了眼前方的黑衣少年，咽了咽嗓子道：“和一個(gè)低賤的奴子有染，可要屬下將此傳言阻斷扼殺？”

    “為何要阻斷？”

    少年露出輕快的笑意，反問道，“這樣，不是更好么。”

    折戟眼中流露詫異。

    他原以為主子可以借助這場(chǎng)婚事有所行動(dòng)，而今看來，他更想親自娶那女子……

    勤娘臨死前的話猶在耳畔。

    折戟一時(shí)不知該同情虞家姑娘好，還是該為主子擔(dān)憂，他索性選擇緘默。

    走出密室，微涼的細(xì)雨搭在臉頰，寧殷頓足抬首，望著陰沉逼仄的天空。

    “下雨了呢。”他自顧自道。

    ……

    虞府。

    虞靈犀手握書卷倚在榻上，怔怔看著窗外的雨光：“怎的突然下雨了?！?/br>
    “春末天氣本就多變，下雨有何稀奇的？”

    胡桃將茶點(diǎn)擱在案幾上，走過去關(guān)了窗戶，見四下無人，便蹲在虞靈犀面前笑道，“小姐，您成親后還會(huì)?；貋砜磁久?？要么，還是將奴婢一并帶走吧，奴婢舍不得您?！?/br>
    “說什么呢？”

    虞靈犀眼也不抬，起身往茶湯中加了兩匙椒粉，“和誰成親？”

    “薛二郎呀！難得郎情妾意，小姐不嫁他嫁誰？”

    “未定之事，不許胡說?！?/br>
    虞靈犀復(fù)又將茶盞放了回去，有心事，連最愛的椒粉也吃不下去了。

    昨日為了婉拒東宮婚事，薛岑當(dāng)著父兄的面下跪求親，虞靈犀覺得自己或許該開心，因?yàn)樗腥硕加X得她與他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duì)。

    可她滿懷感動(dòng)，卻始終開心不起來。心中平靜如鏡，再也泛不出前世年少時(shí)的懵懂情愫。

    昨日在庭院中，薛岑紅著臉問她意見。

    她曾試著說服自己，然而想了許久，終是笑著搖搖頭：“岑哥哥很好，可我不曾想過成婚。”

    那時(shí)薛岑眼里詫異大過落寞，大概沒想到她會(huì)拒絕。

    很快，他想通了什么，溫聲笑道：“二meimei還小，不曾想過婚事實(shí)屬正常。無礙，我們可以慢慢適應(yīng)，只要能渡過眼前危機(jī)。”

    虞靈犀想了一夜。

    她或許能與薛岑成婚，然后相敬如賓地度過一生，可這樣對(duì)薛岑而言太不公平。

    愛若不對(duì)等，便是災(zāi)難。

    騙誰都可以，唯獨(dú)不能騙前世今生兩次為她長跪的薛岑，她無法昧著自己的良心。

    “小姐不嫁薛二郎，難道真的要入宮做太子妃？”

    胡桃癟癟嘴，做太子妃雖然尊貴，可要和三千佳麗爭寵，多累呀！

    哪像薛二郎，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