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
如果你沒有想清楚,那就請回吧。 姜延愕然抬首,看到的是牧廉平靜的樣子。 面對他的愕然,牧廉平靜地反問:怎么?在這里站一晚上有用嗎? 說完,牧廉沒有遲疑,甚至像是急于趕客似的,匆匆向大門走去,一個接一個推開大門厚重的門栓。 牧廉咬著牙,用手抓住門環(huán),要將大門扯開。 對不起,姜延顫抖著手,從背后抱著他,我沒有要成親,這我絕對沒有想過。也沒有,不接受你。我只是需要一點時日。再給我?guī)滋欤視朊靼椎摹?/br> 說完,姜延又說了一聲對不起,自己拉開門,走了出去。 牧廉闔上定國侯府的朱漆大門,一個接一個,重新將幾道門栓推回去,把門關(guān)好。 牧廉慢慢走到廂房,站在門口看了半晌。 里面不止是他一個人生活的痕跡,還有姜延的衣衫雜物。 他關(guān)上了門。 牧廉悄悄走到了主人院子。 他保證明天一早就讓人把床單被褥都換了,保證親手把師父的手帕洗干凈。 就今晚,讓他在這里睡一晚上吧。 明早,他還要去上朝啊。 牧廉蓋著師父的被子,睡著師父的枕頭,像是擠在狼窩里的流浪狗,緊閉著眼,強迫自己慢慢睡著了。 * 狄其野發(fā)覺牧廉和姜延并沒有和好,有些驚訝,回到未央宮,還和顧烈有感而發(fā),說感情這事真是奇怪。 顧烈比他知道得更早,雖然沒有監(jiān)視牧廉到那個地步,但誰讓牧廉那夜進了狄其野在定國侯府的臥房,府中下人不可能不向上稟報。 聽了狄其野的感嘆,顧烈故作驚訝,笑話他:定國侯對感情還有研究呢? 狄其野掃他一眼,但對著顧烈溫柔的眉眼,又勾起了唇,問:當(dāng)時,你聽我說我是從異世而來,為什么不覺得害怕?為什么沒有將我視為威脅? 對于未知的事物,人會感到害怕,會下意識排斥,都是正常反應(yīng)。 顧烈低聲笑起來,學(xué)狄其野的用詞回答:因為你太奇怪。所以異世而來這件奇怪的事,都顯得不奇怪了。 分不清顧烈是拿自己開玩笑還是當(dāng)真這么覺得,狄其野呵呵一笑,就當(dāng)自己沒問過。 顧烈捉住狄其野的手,牽他到廊下看星野四垂:明日是好天氣。 狄其野沒那個情調(diào),古人衣服一層一層,夏末又悶熱,往嘴里丟了顆莓果,很直白地說:我寧可下雨。 秋老虎一過,你就要怕冷了,顧烈故意拆他的臺。 狄其野才不會因為時代的落后感到羞愧,理直氣壯地亂說,說得有板有眼的:人就是因為怕冷又怕熱,才能生存繁衍數(shù)千年。你不懂。 然后,他還跟說真的一樣強調(diào):我不是怕冷,我是注意保暖,真冷了我也不會輕易生病,所以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要信口雌黃,敗壞我的名聲。 顧烈把頭靠在懷中人的肩膀上,聽得直笑,最后還被狄其野拔高到敗壞名聲的高度,可不得了。狄其野自己說完也笑了。 既然定國侯說我敗壞你的名聲,那我可不能擔(dān)了虛名,顧烈像是大貓吃rou般舔了舔懷中人的側(cè)頸,總得做些有傷風(fēng)化的事才好。 沐浴后松松系著的軟帶被拆下來,單衣從肩頭輕輕扯落。 既然悶熱,就脫了吧。 次日,顧烈在政事堂例行自省, 他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思及前世,將此生朝政與前世要務(wù)對比,盡量做得比前世更好。 顧烈這三年連生日都不肯過,群臣也跟著顧烈苦哈哈地埋頭做事,沒個放松。 他想起前世此時,自己在姜揚的勸說下,在京郊蘭園辦了賞花飲宴。 既是犒賞朝中眾臣,也是給去年高中的新科翰林們、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才子們,一個開闊眼界、展示才華的機會。 顧烈記得在賞花飲宴上,有人作詩稱贊韋碧臣的風(fēng)骨,被近衛(wèi)拖了出去,回宮馬車上,狄其野還點評韋碧臣是大jian似忠。 回宮馬車,是了,那時狄其野已經(jīng)被自己禁足在宮里,一直到楚初五年的秋天,才把狄其野放出宮去。 前世他都知道帶狄其野出去散散心,怎么今生還忘了。 于是姜揚折子還沒呈上去,顧烈要辦賞花飲宴的旨意就頒了下來,點了在禮部做事的祝北河籌備安排。 姜揚樂樂呵呵地跟顏法古嘚瑟,說自己和陛下還挺心有靈犀。 把顏法古聽得直嘆氣,怎么陛下和自己就沒有心有靈犀,什么時候他想去欽天監(jiān),陛下能不看折子就給批了? 實在是怕了顏法古的算命技術(shù),姜揚裝作沉吟了半晌,才無比慈祥地說:做你的春秋大夢。 飽受打擊的顏法古怏怏地往工部去了。 籌備賞花飲宴,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陛下面前露臉的差事,祝北河自然是盡心盡力,姜揚和祝北河也是能幫則幫,確保既不奢侈鋪張,又能夠賓主盡歡。 * 姜延父親本以為這下子能夠讓不孝的大兒子回心轉(zhuǎn)意,結(jié)果沒想到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對著上門請罪的姜延,他伸手就是兩個巴掌,罵了半天,還是氣不過,直接把茶碗往姜延身上一砸,讓他滾出姜家再也不要回來。 姜延跪在地上,額頭被茶碗劃了道血口,伏身一拜,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前些日子父親的熱情,確實讓他升起了回歸姜家的希望,但若是這種回家需要用娶妻生子來實現(xiàn),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姜延走在路上,額頭的血口使得他十分引人注意。 此時正是百姓回家吃夜飯的時候,過往路人形色匆匆,但看到姜延,都好奇地看著。 他們不知這個長相邪帥的小哥到底惹了什么事,小聲議論起來,都覺得該不會是他胡亂勾引良家女兒,被姑娘的父兄打了一頓? 有些人消息靈通,立刻反駁說這是錦衣近衛(wèi)指揮使大人,就是那個斷袖,聽說他把重病的右御史大人拋棄了,沒想到右御史大人病能好。 百姓們唏噓不已,嘖嘖,說到底還是個負(fù)心漢吶。 莫名其妙變成負(fù)心漢的姜延并不知道京城百姓頭腦中豐富的故事情節(jié),他注意到路人獵奇的目光,只是想著,原來牧廉先前,一直在這樣的目光下生活嗎? 感同身受和親身經(jīng)歷,并不能等同。 姜延邊想著,邊向著定國侯府的方向走去。 他不自覺地越走越快,他已經(jīng)遲到了許多天,所以不能再耽擱下去。 定國侯府的門并不難進,雖然老管家見了他,臉色并不好看,也許是看他額頭的血口可憐,到底沒攔著他。 牧廉在后園坐著,今日難得黃昏時就理完了事,趁天還亮著,他拿著把大剪刀,在對著一大塊棉布剪來剪去,不知在做什么。 棉布上多出一個人形的影子,牧廉抬起頭,瞇著眼看到逆著光的姜延。 牧廉手一頓,垂眸看著棉布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姜延在他坐的石凳邊蹲下,柔聲道:我來遲了。 你想好了?牧廉盯著棉布上用石灰畫出的白線,努力延著線剪得直直的,沒有去看姜延。 想好了。 牧廉放開剪刀,低頭去看姜延,瞬時一愣:你怎么了? 話音剛落,牧廉皺眉猜測:你又去姜府了?你為什 講到這里,牧廉忽然想起姜延之前是想要回姜家的,于是話說了一半,閉嘴不說了。他哪有資格問。 于是牧廉沉默了片刻,又問:你真的想好了? 我已經(jīng)不是先前那個牧廉了,牧廉刻意地強調(diào),他會為了你不顧名聲任意妄為,我不會。他會為了你當(dāng)朝給你父親難堪,我不會。 他已經(jīng)不會不要自尊地去愛姜延了,他懂得考慮自己,懂得維持體面,他不是那個傻子,他不后悔與姜延之間的一切,但他已經(jīng)不可能再做回一個傻子了。 姜延握住他的手:我不是因為你不懂得自保的愛,喜歡上你的。我是因為你瀕死的時候還能猜中陛下對風(fēng)族的算計,喜歡上你的。 是,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自己的愛人對自己言聽計從,沒有哪個男人不得意于愛人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也并不是例外。 可那不是我傾心于你的初衷,更不是我愛你的根本緣由。 你在太醫(yī)院的改變,讓我覺得陌生,讓我,有些膽怯。牧廉,雖然我的臉長成這樣,但我在情場并不是如魚得水,恰恰相反,我在遇見你之前,屢屢碰壁,被人捉弄了很多回。 我在最灰心喪氣的時候,遇見了你。而你竟然敢隨意將真心送到我手上,讓我受寵若驚。 姜延仔仔細(xì)細(xì)看著牧廉的臉,這一回,沒有半分逃避。 你看,我喜歡你,是因為你聰明狡猾,愛上你,是因為我喜歡上你的時候,你竟然也真的喜歡我。 我不該讓你等了這么久,才想明白。原諒我好嗎? 他靠近牧廉,抬頭將牧廉的神色都收入眼睛里。 直到眼淚掉在姜延額頭的血口上,牧廉才懊惱地意識到自己又哭了。 牧廉從懷里掏出師父給的手帕,他原本想洗干凈還回去,但是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按照師父過分好潔的程度,他擦過涕淚的手帕,師父是絕對不會再要了,于是就洗干凈留了下來。 牧廉輕輕按住姜延的傷口,問:痛嗎? 姜延故作委屈,一張邪氣的臉硬是裝成奶狗似的:痛。 那就好,牧廉出乎姜延意料地說,你要記住。 因為我也痛。 牧廉拍拍自己的心口,假裝瀟灑道:再來一回,我就不要你了。 再痛,痛到睡不著,也不要了。 就算是條流浪狗,也不會一直守在被遺棄的地方不肯走,何況,這條流浪狗不是沒有地方可去的。 姜延看著牧廉悲傷的神情,緊緊摟住他的腰,再次悔恨自己為什么不早一點回來找他。 好。姜延承諾一般說,絕對,沒有下回了。 老管家裝腔作勢地一聲咳嗽,打算了鴛鴦重聚,板著張臉把裝著藥粉藥膏的木籃往桌上一放,又板著臉背著手走了出去, 牧廉有些不好意思,推開姜延,讓姜延在石凳上坐著,站起來給姜延上藥。 姜延看著桌上的棉布,問:這是在做什么? 手帕,牧廉也回頭看看那張大棉布,有些挫敗地說,想做來還師父。 但是那些剪下來的方布塊,怎么看怎么簡陋,到底要怎么變成素凈好看的手帕? 姜延看了看剪得四四方方的棉布,小心指出:你會鎖邊嗎? 鎖邊是什么? 不如去外面買吧,姜延誠懇建議,我們順便在酒樓吃夜飯。 牧廉看著姜延想了想,最終點了頭。 于是指揮使大人和右御史大人,這對聞名京城的斷袖,又雙雙出現(xiàn)在了京城百姓面前。 但從頭到尾都沒牽著手。 盡管斷袖這事有傷風(fēng)俗,可誰讓兩個人都長得怪好看,京城百姓眼高于頂,看著兩個人恩愛了兩三年,最后竟然看習(xí)慣了,這倆月不見他倆一起出門,還有些想念。 結(jié)合先前姜府來來去去的媒婆,和傳得若有似無的婚訊,京城百姓們經(jīng)過縝密的分析認(rèn)為,這是指揮使大人先負(fù)心薄幸,想來一出浪子回頭,結(jié)果事到臨頭,還是放不下右御史大人,現(xiàn)在后悔了,想回來吃回頭草,右御史大人還沒松口答應(yīng),但眼看著是已經(jīng)心軟了。 渣,真是太渣了。 在百姓們詭異的視線下過了好幾天,姜延某日回定國侯府,對牧廉玩笑感嘆:你我都在臉上吃過大虧。 牧廉想想,彎了眼睛笑道:甚好,沒人敢惦記你。 姜延故意露了個邪氣四溢的笑容,勾右御史大人來親他。 右御史大人到底是沒能抵抗住美_色。 難得回府住的狄其野捂著眼睛,生怕牧廉不害羞似的,帶笑高聲道:你們繼續(xù),我什么都沒看見。 * 賞花飲宴定在九月底。 顧烈剛決定辦這個宴會時,狄其野分心關(guān)注著徒弟情海生波,回過神來,九月底已經(jīng)到了。 大楚帝王與定國侯共乘一車,向京郊駛?cè)ァ?/br> 王子顧昭的馬車緊隨其后。 狄其野隔著簾幔望向馬車外,街道都看不太清,帝王輿駕,簾幔是不可能揭開的,低聲抱怨:干嘛要我同乘。 顧烈還對著文書,頭都不抬:就是知道你要掀簾子,才讓你同乘。 萬一遇刺了怎么辦?哪家姑娘看上了,死活非狄其野不嫁怎么辦?關(guān)乎安全,不是小事情。 狄其野才注意他在做什么,利落地把他手里的文書一抽:就差這么一時半刻?這么看東西廢眼睛,小心瞎掉,我可不是嚇唬你。 顧烈笑笑,說知道了,不看文書,那看定國侯吧? 狄其野挑眉:侯爺我好看,你隨便看,保證不傷眼睛。 到蘭園,眾臣早已等候接駕。 陛下和定國侯先后下了馬車,看樣子,心情都很不錯。 第112章 蘭園飲宴 蘭園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園子, 中州淪為無主之地時, 被嚴(yán)家暗暗把控著, 到底是沒讓蘭園景致被毀。大楚朝廷遷至中州后,嚴(yán)家就把蘭園獻給了顧烈。 畢竟京城地不算廣,皇家總不能連個避暑園子都沒有, 可再建就得建到鄰城去了,雖然顧烈不在意,禮部工部卻著急, 嚴(yán)家這算是瞌睡送了枕頭。 名叫蘭園, 聽上去秀氣,實際上, 狄其野跟著顧烈慢步走來,竟全然是一派森林風(fēng)光, 視野開闊,草場起伏, 不像是在京郊,倒像是在翼州雷州甚至更往北的北國。 怎么起了蘭園這個名字?狄其野覺得十分不搭。 祝北河身為主辦,自然跟隨在側(cè), 聽了狄其野的疑問, 答道:當(dāng)初是燕朝首富,姓蘭的商賈,為了討燕朝暴君的歡心,建的園子,因此叫做蘭園。繼續(xù)往前走, 就能看到蘭谷,里面種滿了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