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狄其野輕哼一聲,不答話。 我們都曾是沒有軟肋、不知害怕的人,顧烈忍不住在狄其野的手掌側(cè)邊咬了一下,換來一個惱羞成怒的瞪視,笑了笑,溫柔說道,你不是要醫(yī)我的心病么,現(xiàn)在,我們都學(xué)會害怕了。 顧烈原先為了亡燕復(fù)楚,無所畏懼,心無掛礙。狄其野原先受創(chuàng)而來,一心征戰(zhàn),別無他求。 莽荒時代,原始部族間爭斗,為了勇士的光榮,有些會在戰(zhàn)前食用帶有致_幻或者麻_醉效果的草藥,忘記膽怯,達到悍不畏死的效果。 可那并不是人的本性。 人天生就懂得保護自己,所以人天生就會害怕,那是本能在提醒,前方有危險。 害怕有許多種,害怕失去,害怕改變,害怕痛苦,害怕衰老,害怕死亡。 一個不懂得害怕的人,毫無疑問有所缺失,他的心一定有被蒙蔽或者被麻木的部分,他再強大,都有可能傷害自己,甚至傷害到他人。 現(xiàn)在,他們都有了牽制住他們的軟肋。 狄其野低頭看看顧烈,忽然俯身,在大楚帝王的唇角,落了一個吻。 白鶴的翅膀又撲扇了起來。 顧烈故意問他:這是為了什么? 我以前對你說,我是為你而來的。雖然當(dāng)時,我確實是那樣覺得??涩F(xiàn)在想來,我還是說了謊。 那時的他,不能算是為顧烈而來,只能算是為楚王而來。 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我確實是為你而來的。這回不是說謊。 狄其野說著,又親了一下。 連撲兩次,餓虎哪能還讓白鶴逃掉,大掌扣住白鶴的腦袋,將這個原本又是蜻蜓點水的接觸,變成了咬吮糾纏。 等到顧烈終于放開他,狄其野意識到被不知不覺奪去了主控權(quán),不服氣道:你 我多幸運,顧烈搶過他的話,深深凝視著狄其野的眼眸,伸手抹去狄其野唇邊的亮色,流離荒野的異星,怎么就落到了我的懷里? 是不是夢中那焚天大火,將天都燒破了,才讓銀河跌落九天,傾地而來,所以星辰才會散落荒野,流離他鄉(xiāng)。 是不是前世那份不曾言說的愛,修補好了他的心肝脾胃,才讓他學(xué)會歡喜,學(xué)會害怕,初嘗了饑餓的滋味。 顧烈抱著生離死別、失而復(fù)得的人,眼睛都舍不得眨。 顧烈這樣溫柔的神情,又令狄其野想起了那日的夢。 你狄其野猶豫著問,若是我不在了 他還沒說完,就被顧烈死死扣住了腰。 我會活下去,顧烈平靜地回答,就像,你從不曾出現(xiàn)過那樣。 顧烈又恢復(fù)了那副面無表情、摒棄喜怒的樣子。 就像是狄其野剛剛遇見他時那樣。 白鶴低下頭,在餓虎嘴邊,輕輕啄了一口,又輕輕啄了一口 直到顧烈又有了微笑的意思,才停下。 他垂眸凝視顧烈,他見過顧烈笑起來的樣子,怎么可能忍心再讓顧烈那么麻木地活著。 我不會。 他只說了半句,顧烈卻聽明白了,因此勾起了唇。 狄其野俯身與顧烈額頭相抵,兩個人靠在一起,久久沒有說話。 金殿前,月涼如水,寂靜無聲。 * 狄其野忽然笑起來。 笑什么? 狄其野向后退了一點,挑眉看著顧烈,問:陛下,你先前說你餓。 顧烈學(xué)他挑眉不言。 狄其野壓低了嗓子問:你知道怎么吃嗎? 聽定國侯的意思是,顧烈反問,你知道怎么吃? 我當(dāng)然知道。雖然沒試過,但看還是看過的。狄其野大言不慚,然后不懷好意的提議,我可以吃給你看。 顧烈不動聲色地問:吃給我看? 狄其野雄心勃勃:我用你給你做示范啊。 也無妨,顧烈竟然點頭笑道,那么,擇一良辰吉日,寡人就拭目以待了。 拭目以待,然后,細(xì)嚼慢咽,慢慢吃。 第89章 楚初二年 楚初二年, 春。 順天府京城, 大楚皇宮。 顏法古賴在欽天監(jiān)不肯正經(jīng)當(dāng)官, 顧烈念在他為女復(fù)仇后需要時間平復(fù)心緒,也是不忍心逼他,就讓他這么混了一年多。 但也不可能真給他個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的職位, 因為欽天監(jiān)任何職務(wù)都是世襲,不能升不能貶不能調(diào),所以顏法古天天在欽天監(jiān)晃蕩, 結(jié)果還是個三無人員。 這日, 天朗氣清,陽光普照。 欽天監(jiān)坐落在宮中陽光數(shù)一數(shù)二好的高處, 此時望星臺風(fēng)吹簾動,傳來御花園清逸的幽香。 胡了! 顏法古喜上眉梢地一推麻雀牌, 拍桌催促:給錢給錢。 狄其野一聲嘆息,推了兩錠銀子過去。 兩名欽天監(jiān)監(jiān)侯算是陪玩, 贏了拿錢,輸了不算,而且牌桌上一個是沒名分的頂頭上司, 另一個是鼎鼎大名的定國侯, 因此都默不作聲。 狄其野原本是散心來的,結(jié)果被顏法古逮上了牌桌,已經(jīng)打了五圈,全是顏法古一個人獨贏,他解了牌癮, 這時候才也有些不好意思。 顏法古把拂塵從后頸里抽出來,抬首示意兩位監(jiān)侯自去做事,這才笑瞇瞇對狄其野問:定國侯這是怎么了,愁眉苦臉的? 狄其野抬眉掃了顏法古一眼,嘆了口氣,不說話。 狄其野是不高興,可這不高興沒法說。 蜀州大事先不談,就說私事。 他和顧烈,情也訴了,愛也談了,最后在實踐上出了問題。 具體一點說,是在上下關(guān)系上,出現(xiàn)了爭執(zhí)。 準(zhǔn)確來說,爭執(zhí)這個詞用得還不對,爭執(zhí)是雙方面的,在狄其野和顧烈之間,那純粹是狄其野的垂死掙扎。 顧烈這個沒什么經(jīng)驗也缺乏參考資料的古人,竟然無師自通到了控場的地步,還喜歡咬_人,每回情到深處,狄其野回過神來,身上牙_印都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來的,要不是及時清醒,早就被顧烈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結(jié)果總是以磨刀告終。 當(dāng)年楚軍中有句順口溜,叫外事不決問主公,內(nèi)事不決問姜揚,房_事不決問顏法古,這就充分肯定了顏法古這個假道士涉獵之廣泛,雜學(xué)之精通,見多識廣。 但狄其野也沒法請教顏法古。 天下人都知道,定國侯深得眷寵,不僅加封太子太傅,還賜住東宮, 然而滿朝文武,甚至皇宮守門的錦衣近衛(wèi)心里都門兒清,定國侯哪是住在東宮,他分明是睡在陛下的未央宮。 狄其野要是拿這事問顏法古,那就相當(dāng)于是不打自招。 于是狄其野嘆著氣不說話。 顏法古當(dāng)時就明白了。 你想想看,定國侯一個大小伙子,被工作狂魔的陛下夜夜留在未央宮一起看折子,這誰受得了? 顏法古掏出幾本小冊子,神神秘秘地遞給狄其野,高深莫測地開口道:一本十兩。 你怎么不去搶?狄其野瞬間夢回當(dāng)年被這些人聯(lián)手騙錢的牌局。 誒,顏法古一臉的這你就不懂了,這可是貧道多年淘換留下的精品,特地托人找南大街文殊閣用松煙墨翻印的,看得清楚,瞧得愉快,一本賣十兩,血虧,你十兩買一本,血賺。 狄其野忽然明白這到底是什么小冊子。 狄其野拿過一本翻了翻,口中嘖嘖稱奇:你比陛下還持家有道,你也真想得出來。顧烈天天盼著你干點正事呢。你多領(lǐng)份俸祿不比賣這強。 不買就還來。 買,誰說不買。 狄其野爽快付了帳,顏法古還有售后服務(wù),用一個外面描著四書五經(jīng)外皮的空書匣給裝了,天衣無縫。 狄其野實在是忍不住笑。 生意做成了,顏法古厚著臉皮道:也沒見你定國侯做多大正事啊,上個月早朝,你攏共去了二十回有沒有?貧道可是都去了。 顏法古不提還好,一提狄其野就有氣。 他脖子上一個明晃晃的牙_印,外袍都遮不住,他能去上朝嗎? 而且,早朝議的哪份折子,他晚上沒在未央宮看過? 問題又繞回來了,狄其野暗自懷疑,顧烈近來越發(fā)把自己當(dāng)rou啃,根本問題還是在于他們始終沒真刀實戰(zhàn)。 狄其野翻了個白眼,留下一句我多上朝有什么好處,怕別人不參我?,抱著那匣小冊子走了。 顏法古忍不住唏噓。 要說定國侯如今這權(quán)勢,那可真是了不得。 楚顧家臣五大氏族中,要說起來,肯定是出了姜揚這個丞相的姜家最為顯赫,但姜家深諳明哲保身之理,就連跟著狄其野,沾了定國侯勢力的姜通,都只領(lǐng)了個京衛(wèi)總指揮的職務(wù)。 狄其野昔日手下五大少,除了回荊州成婚,順勢留在云夢澤帶領(lǐng)原狄其野手下精兵的鐘泰,其他四個,包括牧廉,都是朝中不可忽視的力量。 而和牧廉傳得風(fēng)言風(fēng)語滿京城的姜延,作為姜家棄子,他如今可是錦衣近衛(wèi)指揮使。錦衣近衛(wèi)由楚軍近衛(wèi)、楚軍密探合二為一而來,是陛下手中一柄尖刀,能夠擔(dān)任指揮使一職,充分說明了大楚帝王對他有多么信任。 所以,這一年多來,滿朝文武算是看明白了,定國侯不能算在武將一邊,不能算在功臣一邊,他是正宗的帝_黨。 先前準(zhǔn)備看狄其野笑話的,開始擔(dān)心自家成笑話了最大功臣成了帝_黨,陛下要動功臣勢力,可不就得往下開刀? 因此定國侯權(quán)勢驚人,在朝上卻依然是眾矢之的,動輒被人挑刺。 顏法古和姜揚到底都是看著狄其野一路走來的,而且狄其野的為人處事態(tài)度,不論是剛投楚時的鄉(xiāng)野少年,還是如今一人之下的定國侯,根本就沒變過,可謂難得。 再說,狄其野明擺著和陛下一條心,顏法古和姜揚怎么可能覺得狄其野有哪里不好,牟足勁地偏心,有時見狄其野生氣,還時不時去逗逗他。 他倆對狄其野偏心,顧烈是樂見其成。 而且,對狄其野偏心的,可不只是臣子。 * 狄其野夾著個書匣,從前朝往后宮走,一路上輪值守宮的錦衣近衛(wèi)都給定國侯行禮,他們各個乖覺得很,知道這位不僅是定國侯,還是他們頂頭上司的師父,就算不清楚這師父到底是怎么喊出來的,但尊敬著定國侯他老人家肯定是沒錯的。 路過東宮,狄其野思及本職,去瞧瞧顧昭。 顧昭在跟著先生習(xí)讀國策。 這位先生是顧烈從國子監(jiān)新點的,長于國策時務(wù),姓祝,名仕林。 他能給顧昭教課,一方面是個人的才華,一方面是背景的彪悍。他是祝家嫡子,國子監(jiān)祭酒祝老爺子是他爹。 論起關(guān)系來,祝北河算是異軍突起的旁系,不那么親近。但狄其野原手下豹騎校督莊醉,是他親外甥。 顧烈給顧昭新加了這門課,半是培養(yǎng),半是因為大楚即將舉行初次春闈的緣故,屆時各地才子匯聚京城,顧烈有心讓顧昭出去見見世面。 定國侯大喇喇地進了東宮書房,對祝仕林點頭致意,手虛攔了一把,沒讓兩人行禮。顧昭卻不肯無禮,依舊行了禮,才繼續(xù)聽課。 狄其野聽了半晌,時而挑眉,時而微微頷首,沒等課罷,就又走了。 課罷,祝仕林對顧昭做了今日所學(xué)總結(jié),然后才試探著笑道:定國侯甚是關(guān)愛殿下。 顧昭平淡道:確實如此。 殿下也甚是尊敬定國侯。 顧昭平淡道:本該如此。 祝仕林看不出顧昭喜怒,進一步道:不知殿下對定國侯怎么看? 顧昭看了他一眼。 祝仕林也是面過圣的人,顧昭小小年紀(jì),這一眼竟是像極了顧烈,說不出的威勢逼人,祝仕林登時就低了頭。 作為晚輩,昭不可妄議尊長;作為王子,昭不該妄議棟梁。先生,您僭越了。顧昭依舊是平心靜氣地回答。 然而祝仕林到底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顧昭沒表露出的不喜,及時彌補道:請殿下恕罪。 臣之外甥是定國侯舊屬,在他口中,定國侯著實是個驚才絕艷之人,因此臣一直對定國侯心存好奇,一時無禮,是臣的不是。 顧昭嗯了一聲,沒有說接受了這番說辭,也沒有不接受,轉(zhuǎn)而提起了春闈相關(guān)的正事。 祝仕林心內(nèi)捏了把汗,再次感受到這位小殿下著實不可小覷。 而定國侯對小殿下的影響,更加不可小覷。 * 顧烈難得提早處理完的政務(wù),想到前一陣狄其野嘲諷他不知休息,于是破天荒在天還亮?xí)r就回了后殿,交代了御膳房做定國侯愛吃的,準(zhǔn)備兩個人好好吃頓飯。 結(jié)果等來等去,等到狄其野夾著個書匣回來了。 這是什么? 狄其野敲著書匣說:顏法古日子過不下去了,明目張膽售賣風(fēng)月,天可憐見的,我就買了幾本。你趕緊找點正事給他干,不然,我看他是要閑出問題來。 售賣風(fēng)月? 顧烈拎一冊翻了翻,評價:不過如此。 這話說的,聽上去,您也看了不少???狄其野一挑眉。 冤枉,寡人從來只看正經(jīng)書,顧烈一本正經(jīng)地說,寡人的意思是,沒你好看。 狄其野對他翻了個大白眼。 一天到晚就會灌迷魂湯。 過獎過獎,狄其野掃了一眼久不啟用的堪輿臺,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拱手,其實,我打起仗來更好看,想看嗎? 第90章 晚膳過后 狄其野這話, 倒不是在撩, 他是意有所指。 大楚地方分為四級, 州道府縣,構(gòu)成了層層向下的行政管理體系。 天下十州,管理者為知州。 十州大小不一, 共分二十道,管理者為道臺。 道下城池匯聚為府,管理者為知府。 府下各城為縣, 管理者為知縣。 陸翼領(lǐng)了西南大都督的軍職, 在蜀州西南駐扎著,一直不是很安分。 近日, 風(fēng)族首領(lǐng)芙冉忽然病重,陸翼試圖插手風(fēng)族首領(lǐng)的繼任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