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所以,他怎么會一點都沒察覺到自己對顧烈的感情有異? 狄其野思考了很長時間,最后認為這全是顧烈的錯誰見過活得這么慘的帝王?害得他憐憫弱小的頑疾習(xí)慣性發(fā)作。 當(dāng)時他還沒有領(lǐng)教到愛情的毒打,他剛發(fā)覺自己不知何時對顧烈起了好感,天真地以為只要遠離顧烈,這種好感就會隨時間消逝,問題迎刃而解。 畢竟他是一個過分愛潔的人,既然意識到了這種令他自己無法忍受的情感,怎么可能斬斷不了呢? 狄其野的樸素愿望被現(xiàn)實一棒子敲的粉碎。 第一,他沒法遠離顧烈。 顧烈孜孜不倦地勸他上朝,一定要他為大楚貢獻自己的聰明才智。 這不得不說是他自己招來的禍事,前幾年他無意識要在顧烈面前表現(xiàn),故意在群臣焦頭爛額時給出有效建議,彰顯自己的才干。結(jié)果顧烈認定了他有匡扶社稷之才,一副要和狄其野死磕到底的模樣。 狄其野倒不是沒那個能力,他從來都是強者,上輩子能夠在兩_黨之間夾縫求生,其中種種明槍暗箭,就不是一般人能應(yīng)付得來的。 曾經(jīng)有一方勢力為了威嚇他,故意在模擬戰(zhàn)場地圖上動了手腳,古代平原戰(zhàn)場突變大沼澤,沒有敵兵也無法自殺退出,只能被沼澤慢慢吞沒。在百分之百擬真環(huán)境下,這意味著他活生生體會了一把窒息而死的感覺。他因此屈服了嗎?當(dāng)然沒有,他轉(zhuǎn)頭就借刀把那方勢力拆得七零八落。 可是上輩子的種種爭斗背叛已經(jīng)讓狄其野太累了,他一點都不想再沾政務(wù)。因為好感一時沖昏了頭還好說,現(xiàn)在他清醒過來,當(dāng)然不肯再沾手。 第二,他沒法斬斷對顧烈的好感。 如果說第一點狄其野還可以用千方百計惹顧烈生氣解決,第二點,就太過折磨人了。 狄其野非常清楚自己的弱點。 作為一個杰出的將軍,你必須能夠洞察對手的弱點,而作為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你必須能夠洞察自己的弱點。 不論是在孤兒院被人冷待的少年時期,還是在先被排擠后被追捧的軍校時期,狄其野都自認是個強者,從不覺得需要依賴他人,也無所謂他人怎樣對待自己。 上輩子他手下的顧明大校就多次感嘆,說他這種的獨狼能夠活著爬到上將的位置,一定是因為整個銀河系都對他太過偏愛。 而除了不愿依賴他人,狄其野還很清楚自己是個偏執(zhí)的精神潔癖,他不會去做他認為不正確的事,這不僅影響到了他戰(zhàn)場下的日常生活,也是他從未戀愛、不肯屈從任何一個政_黨的根本原因。 上輩子,他厭惡利用他互相爭斗的執(zhí)_政黨和在野黨,厭惡那些將他當(dāng)作人類進化方向追捧的追求者。 這輩子,他厭惡政務(wù),厭惡不能放棄喜歡顧烈的他自己。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段時間,姜延出事,他為姜延說了兩句公道話,朝野內(nèi)外都流傳著他是個斷袖的消息。 他不自覺又跑到宮里去逗顧烈生氣玩。 他忽然驚覺顧烈原本濃于黑夜的烏發(fā),在兩鬢處已是略染風(fēng)霜。 可顧烈才多大? 狄其野心中五味雜陳。 他不應(yīng)該心疼,可又忍不住心疼,又因為忍不住心疼而厭惡自己。 他能對顧烈說的話越來越少。 某日,逗留宮中的狄其野,在御花園遇到了帶兒子嬉戲的柳王后。 在狄其野看來,這對皇家夫妻的關(guān)系,是頗為奇怪的。柳王后對顧烈可以說是相敬如冰,但顧烈又不肯再選秀女入宮,甚至將后宮全權(quán)交給柳王后管理,倒是情深似海的樣子。 柳王后錦衣玉食,享有的份例等同顧烈,顧烈又對她沒有任何要求和限制,真是天下第一嬌客,容顏保持得如同少女。 思及兩鬢微白的顧烈,狄其野忍不住對她說:王后也許該多勸勸陛下,讓他不要過于cao勞了。 沒想到柳王后嗤笑了一聲,走到狄其野面前,面上一瞬閃過輕蔑的神情,隨即又掩飾以天真爛漫的笑容,湊近狄其野,幾乎不張唇的輕聲說:懶于上朝的定國侯,你說這話,是對陛下忠心耿耿,還是,想取我而代之? 狄其野再憤怒,都拿她毫無辦法。 她是王后,他是臣子。 更何況,他在她面前于理有虧,她是顧烈的妻子,他是覬覦她丈夫的小人。 對自己的厭惡簡直要讓狄其野心生恨意。 他上輩子是人類聯(lián)盟軍上將,戰(zhàn)無不勝,這輩子為顧烈打下半壁江山,封定國侯,憑什么要受這種莫名其妙的委屈? 他手下萬千兵馬,他智計無雙,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可能為了自己那點無恥的感情,將顧烈熬盡心血扛出的太平人間付之一炬。顧烈根本不必為他的感情負責(zé),顧烈是無辜的。 而他更不可能為了一己私怨,再將安居樂業(yè)的百姓推入兵荒馬亂的境地。 狄其野只能又跑了出去。 他告訴自己,沒有人值得他受這等委屈,什么顧烈,他不要了。 這時風(fēng)族首領(lǐng)吾昆傳信來約他相見,說有故人遺物,要托付給他。 狄其野本來懶得搭理,他在這個時代哪有什么故人?可既然也沒別的事好做,就去看看。 吾昆居然帶他帶來了牧廉的骨灰。 說實話,他根本不知道牧廉是誰,直到吾昆詳細描述了一番,他才意識到,牧廉就是他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把他抓到山谷里的那個壞了臉的怪人。 他接觸的第一個人已經(jīng)死了。 他與我何干?狄其野覺得莫名其妙。 吾昆笑得直不起腰,他說:這個廢物臨死都念叨著你這個小師弟,你居然都不記得他! 狄其野更加莫名其妙了:誰是他小師弟?亂認什么親戚,我狄其野這輩子無親無故,誰都跟我沒關(guān)系。 被人拿骨灰碰瓷了還不算,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狄其野又被參了。 他是功臣中唯一被封了侯的定國侯,文臣要與武將爭勢,自然要從攻擊他下手,武將要向顧烈表忠心,自然也要從攻擊他下手。 所以被參是他封侯后的日常,他就是個活靶子,但這一回可不得了,這一回,他被參的是通敵賣國之罪。 站在朝堂上受千夫所指的時候,看著龍椅上愁眉緊鎖的顧烈,狄其野忽然輕松笑了笑。 言官們簡直興奮得要跳起來,恨不得把手指戳到他鼻子上,罵他藐視朝堂。 那一瞬,狄其野是在想,其實積極輔佐朝政,還不如現(xiàn)在立刻畏罪殉國。 死了的定國侯,才是定國侯最后能為大楚做的最大貢獻。 后來被顧烈圈在宮中的那兩年,是狄其野對顧烈說話說得最少的時候。 不知從何說起。 沒有什么可說。 有時自己和自己玩成語接龍玩累了,狄其野漫無邊際地想到,所謂相看兩厭,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了。 * 不知道是什么人這么天才,往糖粉里面攙砒_霜。 狄其野發(fā)現(xiàn)誤服之后驚訝不過一瞬,隨之涌上心間的,是離開戰(zhàn)場之后,數(shù)年都未有過的輕松快意。 他太累了,不想再在這個依舊不屬于他的時代活下去。 誰都與他無關(guān),他的死不會拖累任何人。 他可以有一個干凈的結(jié)束,迎來清凈的死亡。 還可以最后惹顧烈生氣一次。 但狄其野萬萬沒想到傳說中的劇毒砒_霜這么沒用,他痛得要死,還死得這么慢,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名不副實的劇毒。 把顧烈那把斷腸匕騙到手的時候,狄其野才真正對暴怒的顧烈起了一分歉意。 他也不想死得這么慘烈,可真的實在太痛了,要知道他可是被激光武器炸傷肩骨都面不改色的人。 他沒想到顧烈會那么難過。 他看著顧烈的眼睛,那感覺都不像是他捅了自己一刀,而像是他在顧烈心上捅了一刀。 他突然又有很多話想說,但他太久沒有真正對顧烈說什么,也沒有力氣再說什么了。 他在心底對顧烈說了聲對不起。 他忽而想到,以后大概再沒有人會喊顧烈的名字了。 顧烈。 顧烈。 再見。 終能長睡不用醒。 第57章 狗如其名 陸翼平川城一戰(zhàn), 不受降, 不留守軍一兵一卒, 手下兵士們將整座城能搶走的財富糧食都搬運一空,霎時兇名在外。 就在大軍休整完畢,即將前往攻打下一座城池的時候, 雜兵忽然來報,有人要見他,說是想當(dāng)他的幕僚。 陸翼十分好奇。 他如今兇名在外, 大名可止小兒夜啼, 怎么還有北燕人自告奮勇,來當(dāng)他的幕僚? 思索片刻, 陸翼命道:帶上來。 須臾,兵士們帶上來一位粗布衣衫的中年文士, 他神情倨傲,身上衣物雖然粗陋, 卻并不臟污,比陸翼平日所見的逃難北燕百姓要整潔許多。 這就說明兩點:一,此人極有自尊, 在逃難路上還努力維持自己的體面;二, 此人是弱質(zhì)書生,卻能夠在逃難途中維持體面,想必有一套有效應(yīng)對流民欺凌強掠的方法,不是普通書生。 往壞里猜測,這也就是說, 此人看重虛榮,而且還不是個好人。 陸翼就更感興趣了。 先生高姓大名?陸翼笑問。 那人一禮,答:謝浮沉。 陸翼試探:謝家人士?浮沉此名,倒像是個化名。 那人又一禮,答:在下本是謝家旁系子弟,謝家嫡系畏懼大楚威名,龜縮自保,不顧旁系死活,我恥與謝家為伍,自叛家族,棄名不用。人生境遇禍福難測,故以浮沉自勉。 這理由聽上去倒是冠冕堂皇。 那么,謝浮沉先生,陸翼把禮賢下士的模樣做足了,你不惜投靠我這個大楚將軍,是有何計要獻? 謝浮沉陰騭地嘿嘿笑了起來,他眼睛小而聚光,緊緊盯著人的時候,像是暗夜里瘋狂找糧食的碩鼠:那就要看陸將軍有多大的志向! 此人張狂的眼神令陸翼心生不喜,臉上卻笑得更濃了:哦?愿聞其詳。 謝浮沉行了第三個禮:請將軍屏退左右。 陸翼心思活絡(luò),遲疑半晌,命道:你們都出去,與帳門外五步守衛(wèi)!不得走動! 是! 待得將軍帳中只剩下他們二人,陸翼不自覺露出了一個獰笑,他已經(jīng)決定了,若是這個謝浮沉獻的計不能叫他滿意,他一定要把他碎尸萬段。 謝先生,現(xiàn)在可以賜教了吧? 謝浮沉一改張狂面貌,恭恭敬敬行了大禮,跪在地上說:若是將軍志存高遠,憑借在下才智,敢叫日月?lián)Q新天! 陸翼立刻做出震怒的模樣,怒喝一聲:賊子大膽!竟敢挑唆本將軍大逆不道! 謝浮沉不驚不怕,安安生生地趴在地上。 將軍帳中一時無人說話。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還是陸翼先開口道:若是本將軍志向不那么高遠呢? 謝浮沉笑了。 他對著陸翼將軍帳中鋪著的華貴氈毯,笑得怡然自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謝浮沉抬起頭來,臉上是略帶不甘的寂寞,他沉吟道:即使如此,在下也能幫將軍搏一個萬戶封侯! 陸翼嗤笑:本將軍南征北戰(zhàn),戰(zhàn)功赫赫,主公登基開國,自然有賞,還需你來搏一個封侯? 將軍此言差矣,謝浮沉哈哈大笑,倘若無我相助,待楚王登基之日,就是狄其野封侯之時!而不論是將軍你,還是楚顧家臣,更不要提敖戈將軍之流的外系功臣,都絕不會有封侯之機! 陸翼眉宇一跳,思忖半晌,從案后繞了出來,扶起謝浮沉,誠懇道:先生助我。 謝浮沉心中狂喜,面上卻忍耐住了,他只是高深莫測地一笑,對陸翼回禮道:將軍知遇之恩,謝浮沉必定肝腦涂地,傾力相報! 從這一刻,謝浮沉終于踏上了他夢寐以求的政_治舞臺。 他改頭換面,再也不是謝家旁系那個自以為有才卻懷才不遇的無能子弟,再也不用背負偷窺猥_褻侄女而被逐出謝家的污點。 他現(xiàn)在名為謝浮沉,是大楚將軍陸翼的幕僚。 他一定能夠狠狠教訓(xùn)謝家,讓謝家嫡系那些食古不化的老東西,讓那個不肯服從他的女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 難得顧烈不在帥帳里,狄其野沒在帥帳找到人,問了近衛(wèi),說主公方才說要在營內(nèi)走走,不許人跟著。 于是之前笑話牧廉亂走捉密探的狄其野,步了牧廉的后塵。狄其野走在楚營里,想到這茬,心內(nèi)一窘,這難道就是報應(yīng)。 楚軍大營沒了風(fēng)族未走那時的忙碌,秩序井然的樣子,狄其野一路走來沒找到顧烈的人,走到了給御廚們搭建的廚房。 御廚正滿眼欣慰地看著一條胖乎乎的小奶狗。 狗比人強啊,吃什么都香。 他在這條小奶狗的身上找到了存在的意義,找到了成就感,找到了幸福。 狄其野強忍著笑,走過去看看,一把把小奶狗拎了起來。 胖墩墩的棕色小奶狗,在御廚的溺愛下,幾乎把自己吃得長寬相等,圓腦袋一直在抖啊抖的,不知是四肢還支撐不住胖乎乎的腦袋重量,還是覺得天冷。 狄其野上輩子沒養(yǎng)過貓狗,他哪有閑工夫去伺候這些東西,而且在他的時代,貓狗是絕對的上流社會奢侈品,他拼死拼活掙來的工資從不花在奢侈品上,有那個錢不如買些口感稍好的營養(yǎng)劑,普通版真的能把人喝吐。 于是小奶狗吧嗒吧嗒給他舔手的時候,狄其野沒有抵擋住這個萌系攻勢,一時間也不嫌臟了,把小奶狗抱進了懷里抱完再去洗澡換衣服。 叫什么名字? 狄其野問御廚。 御廚原本一臉心痛,剛才狄將軍把他的愛狗拎在半空,把愛狗嚇得夠嗆,現(xiàn)在狄將軍把狗好好抱住,御廚也就緩和了神情,驕傲地說:叫阿肥。 聽到主人叫自己,小奶狗乖乖嗷嗚了一聲。 御廚臉上霎時笑開了花。 狄其野感嘆:狗如其名??! 阿肥又開始吧嗒吧嗒給狄其野舔手。 御廚只見狄將軍好看的眼睛轉(zhuǎn)了一轉(zhuǎn),抱著他的愛狗走了。 我抱它去逛逛,回頭給您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