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抬眼看唐起，未等他開口，棺身又是一震。

    唐起蹲在近前，差點一屁股朝后坐倒，急急起身退避。

    接二連三的，棺身幾個猛震，綁縛的兩條樹根陡然掙斷，鞭子一樣狠抽開來，直抽向立在旁邊的秦禾。

    秦禾瞠目，身子急轉(zhuǎn)。

    樹鞭噼啪幾聲，將地面抽出幾條鞭痕。

    秦禾心驚，若不是她身手夠快，這一鞭子擔(dān)在身上，別說皮開rou綻，起碼骨頭都要斷。

    唐起驚魂未定的看著秦禾，后背直冒冷汗。

    棺身大震，幾乎震離地面，里頭的聲音怨毒而凄厲，嘶吼著：“貞觀——”

    黑氣慢慢從棺蓋的縫隙中溢出，唐起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黑氣?！?/br>
    與此同時，秦禾自腰間抽出鋼絲，勾住棺木，繞纏幾周，在棺身上繃直拉緊，接著她手指一撥，就聽錚然一聲——

    “錚……”

    秦禾沉聲道：“究竟多大的怨氣消不了，貞觀都死一千多年了。”

    棺身依舊震顫。

    秦禾右指勾弦，左指按音，如敲玉磬之聲。

    于唐起看來，那就如一把古琴，棺木制琴面，鋼絲制成弦，秦禾手指一撥一勾間，便泄出悠悠蕩蕩之樂音。

    他第一次知道，秦禾還會撫琴。

    指入弦而曲，吟詠隨之而歌，緩緩在密室中流瀉蕩遠(yuǎn)。

    只聽秦禾低聲吟唱：

    “悲風(fēng)徽行軌。傾云結(jié)流靄。振策指靈丘。駕言從此逝?！?/br>
    她垂著眸，手指在弦絲間轉(zhuǎn)折，曲調(diào)綿連，壓棺而奏。

    “重阜何崔嵬。玄廬竄其間。磅礴立四極。穹隆放蒼天?！?/br>
    弦樂哀而凄，悲而郁，入耳入心，卻教人傷心斷腸。

    “側(cè)聽陰溝涌。臥觀天井懸。壙宵何寥廓。大暮安可晨?！?/br>
    棺身的震動開始變輕，隨著秦禾陣陣撥弦與歌詠，正逐漸平息。

    “人往有返歲。我行無歸年。昔居四民宅。今托萬鬼鄰。”2

    棺身歸于靜止。

    秦禾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滑，余音曠遠(yuǎn)。

    唐起驚愕不已，雙目不轉(zhuǎn)的看著她。

    秦禾緩了緩，待最后一個音符塵埃落定，她才松一口氣似的直起身。

    “你唱的，是什么？”

    秦禾眼睛盯著棺木：“挽歌?！?/br>
    唐起一時有點反應(yīng)不及：“挽歌？”

    秦禾以為他沒聽懂：“喪家之樂?！?/br>
    “哀樂？”

    “不然你以為，這種時候，我能彈個什么曲兒？”確保棺材里的東西老實了，秦禾方才抬眼看向他，“給你助興嗎？”

    唐起被噎了一下：“不是，你這根鋼絲……”

    “別說鋼絲，這本來就是根琴弦，”秦禾告訴他，“貞觀老祖的琴弦，琴身早八百年前就沒了，只剩下這根弦線，不知道是在老祖手上弄壞的，還是被后世哪個敗家的徒子徒孫給卸了，傳到我手上，就剩這一根?！?/br>
    但也不妨礙技法的傳承，因為只需要有這根弦就足夠了，到后世手上，奏以挽歌——慰靈，或者送靈。

    秦禾自認(rèn)比較爭氣，一弦多用，既當(dāng)武器，又飛檐走壁，畢竟它結(jié)實嘛，而且細(xì)，非常方便隨身攜帶。

    “既然是琴弦，為什么不做把琴?！?/br>
    “這樣多方便，”做成琴還要背個大玩意兒，多扎眼呀，再者，她又不是搞藝術(shù)的，她只是在特定情況下彈一曲挽歌，著實沒那個必要。

    唐起驚訝：“只彈挽歌，不彈別的？”

    別的她也不會呀，而且，秦禾耐下性子解釋：“貞觀老祖這把琴的琴身，是取棺木打造的，它成為一把琴的初衷，就是為喪家之樂?！?/br>
    竟是如此。

    “所以，”秦禾說，“我們也經(jīng)?？`在棺木上用?！?/br>
    但不絕對，只是嚴(yán)格來講，琴弦縛在棺木上的效果更佳。

    “那這里面……”唐起想起棺沿上的“為鬼xue也”，心驚膽戰(zhàn)地問，“真的……是鬼嗎？”

    秦禾目光撇過去，剛要回答，可話到嘴邊，又立即壓在舌根下。

    秦禾心里開始打算盤：“本來這件事，不便與外人說?！?/br>
    怎么不能與外人說了？唐起剛開始沒明白。

    秦禾道：“但是你能看見貞觀輿圖，甚至看得見埋在地下的怨氣，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有些人入行幾十年，日以繼夜，苦苦鉆研，也沒能有你這份能耐。”

    “說真的，”唐起道，“我并不太需要這份能耐。”多嚇人吶。

    他這話若是遭人聽了去，純粹是在拉仇恨。

    秦禾直接無視他這句話，當(dāng)沒聽見，說自己盤算的臺詞：“所以，我當(dāng)你是半個自己人，并且我也愿意親自帶你入行?！?/br>
    這轉(zhuǎn)折，唐起一時沒能對接上：“什么？”

    “你可以考慮一下，但是也沒什么好考慮的，畢竟這種機會不是人人都……”

    唐起果斷拒絕：“不用考慮了，我不入行。”

    秦禾：“……”

    話都沒說完呢！

    她想罵人，但是忍住了，打算再忽悠，哦不，打算再攻略一下：“你這可是祖師爺賞飯吃，技能相當(dāng)于白送，多少人幾百年都修不來的……”

    “秦禾，”唐起不得不打斷她，“我冒昧問一句。”

    “嗯？”

    “你一個月賺多少錢？”

    秦禾：“……？”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個月賺多少錢？”唐起正經(jīng)八百地說，“你覺得我需要你這位祖師爺賞飯吃嗎？”

    居然讓他入行棺材鋪？

    怕是瘋求了。

    秦禾細(xì)細(xì)一想，總算回過味來，好像是有點離譜。

    唐起盯著她，說實際點：“還不如你跟著我混，我?guī)愀沐X?！?/br>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秦禾差點倒戈，好在她是個立場堅定的人，回了句：“我謝謝你！”

    “不客氣。”唐起說，“你也可以考慮一下，隨時都能找我談入職?！?/br>
    “大可不必，”秦禾說，“我這個人除了打棺材和送人上路，沒別的能耐?！?/br>
    唐起卻不這么認(rèn)為，他覺得秦禾很有價值：“你可以幫我看風(fēng)水?！?/br>
    集團那么多項目，年年都在拿地，很有必要請個風(fēng)水師。

    秦禾盯住他，黑瞳幽深，幾秒都沒轉(zhuǎn)眼珠，末了直接上稱呼：“小唐總。”

    “嗯？”

    “兼職給多少錢？”

    唐起眼睛彎了彎，想起她也在殯儀館兼職，說：“現(xiàn)在就談薪資嗎？”

    現(xiàn)在不行，眼下這個狀況，不合時宜，秦禾說：“回去再談?！?/br>
    “那咱們是自己人了不？”

    敢情在這兒等著她呢。

    秦禾有點想笑，好歹忍住了，畢竟這是件嚴(yán)肅的事情，現(xiàn)在也不是扯閑篇的時候，她言歸正傳：“聽過貞觀埋祟嗎？”

    他上哪兒聽過去？唐起搖搖頭，很快反應(yīng)過來，看向面前這口棺材。

    “這口棺里頭，應(yīng)該就是貞觀老祖封印的祟靈?！鼻睾陶f，“那種怨煞極重的、死不瞑目的、散不盡也送不走的——永不超生的祟靈?！?/br>
    作者有話說:

    備注：1：出自《地理金不換》；2出自西晉文學(xué)家陸機的《挽歌詩》其一。感謝在2021-06-21 21:12:17~2021-06-22 22:21: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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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也就是說，這一棺祟靈，至少封印了一千年。

    一千年的時過境遷，什么都足以改變，唯獨這一棺祟靈，令唐起駭然，因為秦禾那句：“永不超生……”

    有什么法子呢，散不盡也送不走，連祖師爺都做不到的事，到如今這個年代，早就一代不如一代，誰還有那個能耐超度它們？

    怪不得剛才老太婆說：“你有本事，把它也送了。”

    唐起哪壺不開提哪壺：“原來你是……這種送行者？”

    “哪種？”

    唐起指棺：“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