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cè)了側(cè)身，拔了正在沖電的手機，拖腔帶調(diào)沒個正行兒，“知道了，謹聽教誨?！?/br>
    許勁知視線從許臣身上略過，沒停留，徑直往外走。

    他剛出病房沒幾步，許臣就跟了出來，隨手帶好門叫他，“你去哪兒？”

    “我去睡大街?！痹S勁知懶散撂下這么一句，腳步也沒停下。

    醫(yī)院走廊的燈從頂上照下來，他穿一身黑，寬松的t恤套在身上，兩手插兜，清瘦挺拔的背影莫名有股韌勁兒。

    他走到頂頭，抬手摁了醫(yī)院電梯，許臣沒跟上來，放他走了。

    許勁知出去站在醫(yī)院門口看了會兒，快半年沒回來，在芝麻胡同住慣了忽然又看見這燈紅酒綠的大城市，還有那么點不習慣。

    他像個流浪漢似的在醫(yī)院附近轉(zhuǎn)了幾圈，也沒真去睡大街，不知道最后出于什么心態(tài)，回了趟家。

    房門指紋鎖，他一摁就開了。

    開門那一瞬間里面的光照出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的很。

    許勁知進去時楊真正坐在沙發(fā)上，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么。

    這個場景好像似曾相識，他當時離家出走那天，是附中期末考試，那段時間楊真跟他鬧得不愉快，他身體里的逆反占了上風，出門直接就沒去學校，拿著電腦去了圖書館。

    中午算著點兒回家，卻沒算到學校電話會打到的家里，問怎么沒去學校，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進門楊真就開始咄咄逼人地問他為什么不去考試，一直積壓的情緒爆發(fā)，許勁知也是頭一次明面上的反叛，三句不合摔門走了，買票去了武堯。

    直到今天才回來。

    楊真在客廳抬頭，見到他什么話也沒說，目光往他左手上看。

    她這樣毫不吝嗇的關(guān)心讓許勁知不知道怎么應對，他不自覺把手往身后放，眼神跟她交錯一瞬，上了樓。

    許勁知雖然已經(jīng)預感過了，但真進門還是怔了下，他房間除了床上睡覺的東西都還在，別的書亂七八糟已經(jīng)全搬空。

    都去他武堯那屋里了。

    ……

    約會沒約成，孟妍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的，但更多的還是擔心，不知道他到了沒有，也不知道他那邊到底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回上海。

    她躺進被窩里，拿著手機想著要不要問一下，在她打字之前，對話框里先跳了一條出來。

    樹：【今天對不起啊，等我回去補上?！?/br>
    一句話，仿佛就能把她這幾個小時所有的輾轉(zhuǎn)情緒一掃而空。

    他至少，應該是到了。

    孟妍睡前看到這條消息，接著回了句，【你那里出什么事了?！?/br>
    樹：【沒什么，都解決了，我應該還會在這兒待三五天?！?/br>
    她看到那句“沒什么”，心里有點說不出的無力感。

    他明明就是有事，只是不能告訴她，或者不想告訴她。

    許勁知在對話框里輸入，【是我爺爺他今天……】

    輸入到一半他又全刪掉。

    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不愛跟人說這些。

    關(guān)于自己家里這點破事兒，別人也沒那閑工夫聽。

    孟妍看著屏幕，暗暗嘆了口氣，【解決了就好，很晚了，早點睡吧。】

    說完她又自認為很有骨氣的發(fā)了一句，【正好我也要睡了?！?/br>
    得到的回復是一條妥妥的。

    樹：【好，晚安?！?/br>
    今晚有雨，孟妍一覺睡得很沉，但凡是雨天，她睡眠質(zhì)量就特別好，連夢都沒有。

    許勁知不在的這兩天，她早上醒來拉開窗簾，還是習慣性往對面看一眼。

    每次看完才反應過來他現(xiàn)在不在那里，她拿出手機翻了下昨晚的聊天記錄，幾下就翻完了，不知道他現(xiàn)在忙不忙，試探發(fā)了一個萬能熊貓頭的表情包過去。

    然后洗漱，吃飯，閑著無聊還連追了幾集最近大熱的偶像劇。

    快中午的時候才收到條他的消息。

    樹：【上午在陪我爺爺下象棋，現(xiàn)在在路上，準備去吃飯?！?/br>
    孟妍看著消息，腦子里忍不住幻想了一下他離開芝麻胡同生活了那么些年的上海，那里她不了解，也拼湊不出多少，她打了行字出去，【上海的路是不是走著得是步步生錢的感覺，我還沒去過?！?/br>
    樹：【那先看看。】

    消息彈出，許勁知直接播了個視頻過來，孟妍趴在床上點了接通。

    畫面里他正走在外灘附近，身后西式的建筑非常搶眼。

    他拿著手機，點開是什么樣就還是什么樣，也就他這張臉經(jīng)得住這種俯視的死亡角度，在攝像頭里還不顯得胖。

    孟妍在電視上見過外灘，現(xiàn)在白天看著還好，晚上的外灘才詮釋了什么叫真正的紙醉金迷。

    許勁知一邊往前走，忽然想起來隨口一提，“我之前那電腦還在嗎，那里面有些照片我忘了刪，是以前學校在這邊兒做活動，晚上的外灘才好看?！?/br>
    “應該還在，等會兒吃飯我問問我爸?！泵襄麚芘诌呁媾?，小熊的衣服都快被她扒掉了，“如果在的話照片我能看看嗎?！?/br>
    風吹亂他額前的碎發(fā)，他勾唇懶散一笑，“看唄，我可沒什么不能看的?！?/br>
    上回他也這么說，結(jié)果看完那三年級的日記，尷尬的是他。

    許勁知說完還仔細回想了一下，那電腦里，真沒什么不能看的東西吧。

    應該沒有。

    孟妍看著他身后的背景不停在變，手拽著小熊衣服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直到孟重陽在院子里喊，“阿妍，下來吃飯了?！?/br>
    她這才跟他說先不聊了得去吃飯，視頻電話也匆匆掛斷。

    趁著吃飯空檔她找機會問了句，“爸，之前許勁知那電腦，還在嗎，在的話給我用一下。”

    她想看看他以前的照片，關(guān)于許勁知的點滴她都想抓住。

    電視機里播放著一個普法欄目，這段時間孟重陽老愛看這個。

    “還在，這么長時間沒開店，一直在店里放著?！泵现仃柦o碗里的面攪和了一筷子辣椒醬，拌兩下說，“我下午正打算去收拾收拾開店，回來給你拿上?！?/br>
    “謝謝爸?！泵襄戳搜垭娨?，里面有一個類似于寺廟的鏡頭，她手里杯子的水放太滿，不小心漾出來幾滴打在手背，很燙。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支簽。

    衰木逢春少，動身無所托，百事不亨。

    ……

    孟妍下午沒事，翻了翻以前買的書畫集，沒有字，全是圖片，都是當代中國畫家的成名作，收錄在一起看著還挺賞心悅目的。

    她小時候還真想過以后要不要當畫家，可是越長大越知道那遙不可及，尤其是在這種小城市務(wù)實為主的家庭里，追求至高無上的藝術(shù)容易吃不上飯。

    她草草翻完一本，泡了壺茶裝保溫杯里拎上去市場找老爸，上回她就是這么去的，還在二手數(shù)碼店里碰到一個進門束手束腳的落魄少爺，許勁知。

    孟妍剛進市場，就看見里面停了兩輛警車，頂上紅藍的燈閃得讓人心慌。

    后面幾個穿制服的人走出來，帶著幾個鬧事的往這邊走，她目光隨意掃過，視線落在孟重陽身上那一刻，手里的保溫杯都險些掉在地上。

    她大腦空白一瞬，像是腳下生了根，好半天才往前走了幾步，出聲叫他，“爸?！?/br>
    孟重陽聽見聲音往這邊看，也有點急，張嘴就攆她走，“你回去，爸又沒犯法，犯法的是他們?！?/br>
    孟重陽為人老實本分，她不知道這是跟什么人摻和到一起了，看著警車著急也害怕，一時說不出別的話，聲音都跟著有點顫，“爸。”

    她沒能往前，被警察攔下，孟重陽在那頭說，“回去，聽話?！?/br>
    后面表鋪的張叔過來拉她，“你爸沒犯事兒，就是店又被人砸了，去說清楚就回來了。”

    她看著孟重陽和那些人被帶上車，后知后覺回頭看著張叔，什么叫，又被人砸了。

    張叔嘆了口氣，告訴她說兩三個月前有個雨天，孟重陽正開著店，忽然門口來了一伙人，拿著棍棒家伙就開始砸，孟重陽也是上去攔反被人推了一把，摔倒在地傷了胳膊。

    孟妍在回家路上一直都想著這番話，所以孟重陽之前說雨天路滑摔了一跤都是騙她的，是店被人砸了，這么久一直不開門大概率也是在躲著這群人。

    她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能回家坐著等，等老爸那邊處理完了回來告訴她。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像潑天的墨，黑壓壓的。

    孟妍找了根頭繩把頭發(fā)扎起來，心里有點煩，未知的忐忑不上不下，磨人得很。

    她就想找人說說話，翻著手機猶豫了一小會兒，這個電話最后還是打給了許勁知。

    那頭很快接通，他嗓音疏懶帶笑，沒個正經(jīng)，“喂，想我了？”

    他聲音很好聽，尤其帶笑的時候，好像世間充滿希望，萬事都能用一句“沒什么大不了的”概括。

    孟妍握著手機，要張嘴的時候又欲言又止，“許勁知，我下午去二手市場找我爸……”

    話說一半，電話那邊有人在喊，“九床家屬在嗎？九床家屬？”

    他拿著電話轉(zhuǎn)身，應了一句，“在，我是?！?/br>
    “上回還不是你，你是他什么人……”

    孟妍聽不太清他們說話的內(nèi)容，大概說了有一分鐘，許勁知才清了清嗓子，跟他這邊重新?lián)炱鹪挷?，“我爸吃飯去了，就找到我這兒了，你接著說，剛才想說什么。”

    “沒什么，我也忘了?！彼舸翱粗鴮γ鏇]有亮燈的房子，這么些年它一直就這樣黑著，直到許勁知忽然回來，它才似回光返照般亮了半年，現(xiàn)在只不過是和從前一樣，如華麗的劇場落下帷幕，她微垂下眼，指尖在窗臺上輕敲著，“明天就出成績了吧?！?/br>
    第44章 離別

    許勁知說, “可能晚上就出，但是系統(tǒng)容易崩，我明天查完成績, 應該下午就回去了。”

    “也是, 明天查, 反正分數(shù)也跑不了。”孟妍明明剛剛還有一肚子話要說的，現(xiàn)在看著對面黑壓壓的房子, 電話連接著千里之外的距離，說話也說不到一個重點上，聽見樓下院子里關(guān)大門的聲音，借口道, “我爸回來了, 那先掛了，明天見。”

    “……”

    她匆匆忙忙跑下樓, 看見孟重陽手里還拎著個超市袋子，表面看著無事發(fā)生，就像是剛下班回來那樣。

    孟妍上前忍不住問, “爸, 今天是怎么回事?！?/br>
    孟重陽不太想跟閨女說這種事, 模模糊糊打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