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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415節(jié)

    “我早就不想裝了?!百R予森然道,“你要說就說,不說你就別擋著我見他的路?!?/br>
    “…“衛(wèi)二覺得賀予現(xiàn)在是真開不起玩笑。于是正了正色:“直沒法先告訴你,你吃了這藥吧,就當鎮(zhèn)定劑了,行了吧?你吃了我就告訴你。立刻告訴你。”

    對上他冰冷的眼神,衛(wèi)二道:“你連死都不怕了,總不至于怕吃我一顆糖吧。是不是?!?/br>
    賀予最后還是走上去,盯著那藥丸看了一會兒。

    雖然不知道衛(wèi)二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他有一句話說的沒錯,他連死都不怕了一一確實如此,一個連死亡都不怕的人,又還會怕什么呢。

    賀予仰頭把藥咽了下去。

    然后他重新睨向衛(wèi)二:“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br>
    他在刺目的午后陽光下,看著衛(wèi)二的嘴動了動,忽然間他什么都聽不清了,他感到一陣鉆心似的疼,眼前開始泛起五光十色的幻影,衛(wèi)二的臉變得越來越模糊。他想站起身來,可是身形晃動了一下,卻徑直倒了下去。

    撲通一聲。

    賀予眼前一黑,最后的印象是胸口劇烈的絞痛,然后意識就中斷了。

    “喂?!靶l(wèi)二繞到桌邊,檢查了賀予的情況后,撥通了一個號碼,“嗯,對,有效果。你們過來抽血檢查一下吧,驗血沒有問題就可以和他說實話了,我他媽要累死了,這都受的什么罪,老子他媽的在海南度個假都得飛回來加班……“

    賀予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仍在這座花園小屋里不過已經(jīng)被移到了二樓的臥室,臥室窗外已是夜色深重遙遠的燈塔在一明一暗地給遠航人閃著指路的輝光。

    墻上的指針已經(jīng)轉(zhuǎn)至夜里十一點多了。

    他身邊圍了一圈穿白大褂的,讓他非常不舒服的是他又被這些人用治療帶捆上了。

    為首的醫(yī)生居然還是賀予認識的,是賀予的那個遠房表哥。表哥因當初在急癥接收外理了很多相關(guān)病案,所以三年前就被破夢者邀請加入了對社會上那些次精神埃博拉患者的治愈工作。他在這種情況下面對賀予,有些尷尬,他咳嗽一聲,對賀予道:“那個,我們給你解釋完,就會把它松開?!?/br>
    賀予的臉已經(jīng)完全黑了:“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幾個隸屬于破夢者的醫(yī)生,包括靠旁邊站著的衛(wèi)二互相看了看,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唯一和賀予有那么一點微薄的血緣關(guān)系可能不至于被打死的表哥身上。

    “……“表哥在眾望所托之下,只得慢吞吞地開口了,……你還記得謝離深嗎?“

    “他不是死刑緩期執(zhí)行嗎?!百R予的眼神幾乎可以被稱為可怖了,“你們別告訴我他被釋放了?!?/br>
    “不是不是,你別急?!北砀缬周P躇片刻,先伸出手來,仿佛想用手語和賀予比劃似的,但抬眸一撞上賀予的眼神,他又把手放下了,“咳,那個,是這樣的?!悄氵€記得,你之前墜海,是被曼德拉救回的,然后這個謝離深給你進行了救治手術(shù),再然后……”

    表哥仿佛要繞一個很大的彎子,跟賀予講一個非?;逎D深的故事,聽得賀予已經(jīng)煩躁起來了,眼睛里像在竄著火。

    “他那個手術(shù)其實不僅僅是為了治療你,你知道他們沒有那么好心,主要是……”

    “行了?!毙l(wèi)二也受不了了,他從原本雙手抱臂斜靠在墻邊,變?yōu)檎局绷松碜?,走到賀予床前。

    表哥不太高興:“那你來說?“

    衛(wèi)二掃了表哥一眼,看上去在翻白眼,最后他還真說了,特別干脆利落地:“謝清呈還活著?!?/br>
    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以這樣一刀直接刺中紅心的方式攤牌,房間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

    賀予眼睛睜得極大,愕然看著衛(wèi)二,臉上一點血色也沒了。

    衛(wèi)二在他還沒有情緒失控之前,迅速開始排爆:“你必須冷靜下來,然后我才能和你講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是實在沒有辦法。你越快配合,就能越早去見他,明白嗎?雖然堂管破夢者的領(lǐng)導里確實有人對你們充滿了提防,但是你要相信王政委也好,總指揮官也罷……還有我們所有人,這些年我們都在保護著你們,替你說話。“

    “……“

    “克制住你自己。”衛(wèi)二看似鎮(zhèn)定,但他盯著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暴走的賀予,其實背后也已經(jīng)出了一身冷汗“為了早點見他,你好好聽我說,好嗎?“

    看到賀予眼中的猩紅終于慢慢地降下來,衛(wèi)二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他在賀予床邊坐了下來:“事情是這樣的,確實得從謝離深三年前給你動的那場手術(shù)說起……

    三天后。

    肯尼迪國際機場。

    經(jīng)昔日破夢者指揮官幫忙,賀予的簽證已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下來,他一下飛機就上了醫(yī)院派來的接駁商務車。一路上,賀予不得不按著《破夢者公約》要求的做,不對這位無辜的絡腮胡子大叔使用血蠱逼迫他超速飆車。

    他等不及了,他看著窗外一閃而過已經(jīng)模糊成道道虛影的異國景色,他的掌心內(nèi)全是汗,從下飛機那一刻就有的心跳加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讓他產(chǎn)生了種眩暈感,令他快要室

    他這時候才明白,為什么這兩年之內(nèi),只要他去收集補全視角,接觸到從前破夢者的人,甚至是謝雪,是衛(wèi)家人,他們都會在盡力配合他把故事講完整的同時,有意無意地和他說不管怎么樣日子都要過下去。

    次數(shù)多了他變得很生氣,他不知道為什么所有人都在勸他要好好活著,好像活著就有什么希望一樣,尤其是謝雪,她難道不明白失去謝清呈對他而言等于失去了什么嗎?

    直到衛(wèi)二那天在海邊小屋里和他說了全部的真相,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是誤會了所有人的良苦用心——

    三年前,他墜海,被曼德拉救治。

    安東尼在給他治病時,往他體內(nèi)注射了一種烈性靶向毒藥。

    他們在通過催眠窺見了賀予的內(nèi)心之后,認為賀予這個人,哪怕最終愿意投靠曼德拉組織,也存在著很大的雙面間諜的隱患。而段聞當時的意思是,如果血蠱毫無顧忌地投回到了破夢者那邊,那么,他寧愿不要這個武器,他不得不直接要了賀予的命。

    安東尼于是就把這個情緒靶向,標記為了“內(nèi)心的完整”。

    曼德拉的人很潔楚,當賀予內(nèi)心完整的一刻,就代表了他獲得了他所有渴望著的東西,將擁有幸福安寧的余

    這一定是他背叛了曼德拉,和破夢者站在一起,和謝清呈心意相通時才能得到的。

    安東尼落網(wǎng)后,不知道是因為破夢者們并沒有將他遺留在那座島上自生自滅,讓他想將功脖罪把死緩變成無期:還是因為他的大腦被薇薇安入侵過,薇薇安多少帶給了他一些影響,總而言之,他在蘇醒過來之后,在接受拷問之時,選擇了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

    他告訴破夢者們,如果最后謝清呈得救,又愿意和賀予在一起,當賀予的所有心愿了卻,內(nèi)心充滿了極大的滿足感的時候,那個蟄伏著的靶向毒藥就會發(fā)作。

    賀予會死于幸福來臨的那一刻。

    ——這就是安東尼在賀予身上留下的最后一張籌碼。

    這一招實在太過毒辣,殘忍異常。

    謝清呈對賀予的感情,是鄭敬風他們看在眼里的,在知道這個秘索后,他們不得不立刻做出拖延賀予毒發(fā)的決策。

    幾經(jīng)推敲商量,他們認為不能騙賀予說謝清呈不喜歡他,那樣會直接掐斷賀予活著的希望的,愛情這種事也實在掩藏不了。同時他們也不能說謝清呈失憶了,或者植物人了,這些都行不通,只要謝清呈還活著,賀予一定放不下他,那樣一來,賀予不僅可能會嚴重干預到病人治療。事情也很容易穿幫,而一穿幫就會直接觸發(fā)毒藥讓賀予死亡,他們賭不起。

    于是萬般無奈,反復權(quán)衡之下,他們只能兩害取其輕,對賀予說,謝清呈已經(jīng)死了。

    謝清呈當時確實奄奄一息,命懸一線,大領(lǐng)導已經(jīng)準備好了以烈士的身份安葬他,墓也在建了。

    領(lǐng)導原本也確實是準備一直殘忍地關(guān)著賀予,直到謝清呈死亡下葬的。但謝清呈病癥反復,竟趨好轉(zhuǎn),最后看上去是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在這種情況下,衛(wèi)二思考了一番,還是狠心將那墓修建完畢,做出謝清呈確已下葬的樣子。

    賀予被上級關(guān)押著,本也無法參加“葬禮”,他們能隱瞞過去。

    這樣一來,拖個三年五載,破夢者會讓牢內(nèi)的安東尼盡快地將這種靶向毒藥的解藥研制出來,等把解藥給賀予服下了,就是他們能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這個方案雖然非常非常殘酷,賀予和謝清呈都會備受折磨,但對他們倆而言,已經(jīng)是傷害最小的方式,唯一的變數(shù)就是賀予會失控,會想不開一一但這種情況在賀予還有一個念想的時候一般不會發(fā)生,于是老鄭努力申請?zhí)揭暎D(zhuǎn)交了謝清呈的書信,從而激發(fā)了他想出去的欲望。之后盧院長又給了他謝清呈與秦慈巖的筆記,給了他必須活下去的任務和理由。為防意外,衛(wèi)二還一直派著心理專家盯著賀予。

    最后或許是冥冥注定,賀予在所有次精神埃博拉患者痊愈后,在他寫完故事之后,在他確實做完了一切準備打算隨謝清呈去了的兩天前,靶向解藥終于研制成功。

    “是他讓我一定要看著你的。是他讓我每一天都要告訴他你的消息。”

    賀予雙目通紅地望著衛(wèi)二,“他”是誰,不用說名字。賀予都知道。只是他仍然不敢相信。痛了六百個日日夜夜,忽然告訴他這世上還有他的希望,他怯了,不敢信。

    衛(wèi)二繼續(xù)道:“他現(xiàn)在秘密居住在美國的一家醫(yī)院里,接受著康復治療。他原本不肯接受器官捐贈移植,因為他衰竭的是五臟六腑,救他一個人的器官,或許可以救

    其他好幾個,甚至一數(shù)個人的命。但是我們在他醒來的時候,告訴了他你的情況。我們告訴他說,如果你死了,賀予肯定就活不下去了。我們說你只能撐這幾年,為了他的'遺愿’撐那么幾年。”

    “他很愛你?!碑敃r在小屋內(nèi),衛(wèi)二最后這樣對久久不能平靜的賀予說,“我給他看了你孤獨一個人站在他墓前發(fā)呆的視頻,他就受不了了。他說他選擇活下去。他想陪著你?!?/br>
    “只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自私?!?/br>
    謝清呈在國內(nèi)時確實是一直昏迷不醒,除了傷勢嚴重之外,更兼全身多處器官衰竭,雖然他之前終于說出了自己的適應能力可以令他接受任何的器官移植,但這手術(shù)的難度非常高,而且必須要讓有充足rn-13研究經(jīng)驗的醫(yī)療團隊進行cao作,連美育都不行。

    曼德拉覆滅后,唯一有這水平的,只有美國那家謝清呈曾經(jīng)住過的醫(yī)院。

    說來也是天意注定,謝清呈原本的身體機能已經(jīng)受到了嚴重破壞,哪怕接受移植,最多也只能拖個三年兩載,那些器官就又會迅速衰竭,但賀予的血蠱因子被酶轉(zhuǎn)化進入謝清呈體內(nèi)后,卻對謝清呈的機能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影響。

    血蠱細胞和初皇細胞同屬一類分支,不過血蠱是一種極強悍、霸道的存在,對于衰敗的初皇血rou,它在侵占的同時,也在不斷地同化結(jié)合,發(fā)生變異重組……醫(yī)學上的事很復雜,但總而言之就是賀予的細胞影響了謝清呈的細胞,只要不再亂用r-13,謝清呈就會慢慢恢復。

    賀予第一次這樣感謝自己二十五年所受的痛苦,所患的疾病,因為它最終成了拯救他所愛之人的解藥。

    世上獨他能做到。

    所以其實這兩年,謝清呈是真的每天都在默默陪伴著賀予。盡管為了賀予的性命安全,他再難受都不能和他聯(lián)系,但他在病房中,每天都會看國內(nèi)傳來的賀予的消息和視頻。

    他孤獨地看著賀予痛苦的樣子,他煎熬地看著賀予一直放不下他的樣子,為了盡快結(jié)束這種殘忍,他比任何

    候都要積極配合著治療,生命之火重新在他心里燃了起來,他一步一步地,無比堅決地,要讓自己走出死亡的邊沿。

    而賀予在國內(nèi),也是靠著謝清呈給他留下的念想,撐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兩年之后他覺得所有事都已經(jīng)有了一個交代,他才決定放棄生命去陪伴對方。

    “雖然謝清呈沒有說。“衛(wèi)二道,“但我很清楚,如果這兩年間,有哪一天,你出事了。我沒有辦法及時傳給他你的消息,那么他也就堅持不下去了?!?/br>
    “他的治療比化療痛苦千倍萬倍,但只要看到你還在國內(nèi)堅持著,他就說他沒事,他不覺得疼。他說他會好好治病,等著和你見面?!?/br>
    “他一直在撐著非人能承受的折磨,不向死亡和困難低頭,就為了這一天。他能和你重逢的這一天?!?/br>
    坐在駛往紐約那家醫(yī)院的車上,賀予回想著衛(wèi)二當時說的這些話,不知不覺間,眼淚再一次爬滿了面龐。

    他緊攥著手機,手機上有這幾天謝清呈與他的通話和信息記錄——是的,他在服下解藥的當晚,就在那間濱海小屋里接到了謝清呈的視屏。

    他在手機里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一場夢,一汪鏡花水月。

    可是謝清呈就那么真實地看著他,謝清呈看著他也說不出什么話來,兩人竟都是相顧無言,賀予看著他看著他,眼眶就紅了。

    他近乎是情怯地說:“是……你嗎……”

    聲音很輕,很乖。

    像一個真正的,二十多歲的青年。人生還有無限希望。

    破夢者們知道賀予已是戴上了枷鎖的惡龍,他不會再

    傷害任何人,于是他們解開了他的拘束,安靜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他們。

    謝清呈沒有回答他的話,謝清呈在視頻里和賀予說的第一句話是帶著無限的心驚和責備的,但那責備聽起來很悲傷又溫柔:“你是真的要跳海嗎?怎么這么傻……

    明明是一句一點也不好笑的話,可是賀予在一瞬間就破涕為笑了,他哽咽著,他撫摸著屏幕,屏幕溫熱,他好像真的觸碰到了萬里之外的那個人的臉龐。

    他的手指觸摸過屏幕里的男人的臉頰,耳側(cè),嘴唇,

    鼻梁,最后落到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上。他的指尖在顫抖。

    他在視頻里和謝清呈說:“哥……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真的嗎?“

    “是植入式仿生義眼,這里剛研制出來的,和普通義眼不一樣,是真的能看見……做了二十個小時的眼部神經(jīng)擬生重建手術(shù)?!?/br>
    賀予又笑了,笑著笑著臉上全是淚痕,他喃喃著說:“科技真是個好東西?!?/br>
    謝清呈想了想,這或許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和人說情話。

    理工男說:“它沒有你好。”

    賀予破涕為笑,他說:“我不好。我明明那么卑微卻要喜歡……”

    他沒有說天上的雪。盡管他從來都只認為天上的雪就是謝清呈。

    他像是想彌補兩年前曼德拉大戰(zhàn)時的痛楚和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