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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情書 第69節(jié)

    喬司月半路折返,見他在原地發(fā)呆,欲言又止,陪他站了會,然后不帶鋪墊地說:“把你所有的愧疚、所有的遺憾都說給她聽。”

    說給誰聽?

    林嶼肆愣了一霎,消瘦頹唐的臉旁籠在白寥寥的煙霧里,眉宇間有散不盡的消沉。

    耳邊的哭喪像一支飛箭,精準地辭中他的心臟,那種窒息感在她清晰堅定的嗓音響起時,減退幾分。

    “她聽得到,只要你說,她都聽得到。”

    喬司月握住他的手,試圖將力量傳遞給對方。

    林嶼肆聽明白了,右手無意識地攥緊,忽地一滯,怎么這么瘦?

    他屏著呼吸,抬頭,盯著遺像看了近半分鐘,又去尋她的臉。

    周圍人聲鼎沸,底色是清淡的黑白灰,他們的視線在半空對上,風把煙霧吹散,白皙的臉清清楚楚地映過來。

    和記憶里的模樣完美對應上,看似柔弱,實際上比誰都隱忍堅強,她把執(zhí)拗刻進了骨子里。

    林嶼肆忽然意識到,每回遇到難以逾越的坎坷,他都會條件反射地縮進自己的保護殼里,但她不一樣。

    她活得比誰都清醒、勇敢。

    節(jié)目錄制第一天,蘇悅檸還告訴他一件事,喬司月13歲那年,遭遇了一場車禍。

    當時蘇蓉和喬惟弋也在,司機酒駕,加上出事地段路燈壞了幾盞,光線暗,幾乎是筆直地撞過來,毫無防備的突發(fā)狀況下,蘇蓉憑借本能將喬惟弋推開。

    好在最后一刻,司機踩了剎車,削弱大部分沖力,喬司月才撿回一條命。

    蘇悅檸:“司月她mama在那時選擇了喬惟弋,放棄了她,但她并沒有因此放棄去愛她弟弟。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你要說她傻,她是真傻,你要說她聰明,她確實拎得比誰都清,沒有將對父母長輩的怨懟轉(zhuǎn)移到喬惟弋身上。

    說實話,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做法。換作我,早就跟這一家子的牛鬼蛇神斷絕關系了。

    后來她跟我說,小弋是她在那個家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這樣的溫暖,在她的生活里出現(xiàn)得太少了,她必須要抓住。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不想讓喬惟弋活得跟她一樣,所以這些年才會千方百計地想將她弟弟從那個家里帶出來?!?/br>
    蘇悅檸很煩她這種圣母脾性,但更多的是心疼。難得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后,她還能保留一顆純善的本心。

    因為淋過雨,所以才會想著替別人撐傘。

    蘇悅檸平靜地切換話題,“你有沒有從她嘴里聽過夏萱這個名字?”

    空氣沉默幾秒,蘇悅檸心里有了答案,“夏萱是她初中偶然認識的朋友,從司月的描述里,那女生離經(jīng)叛道,罔顧教條。那個時候的喬司月膽小怯懦、孤立無援,所以她將夏萱當成了自己的擺渡人,可是——”

    林嶼肆嗓子莫名一癢,忽然有些抗拒蘇悅檸接下來要說的話。

    “出國前,我按照司月說的地址,去南城找到了夏萱姑姑開的那家面館,面館開了十幾年,老板也一直沒換過,其他細節(jié)都和司月說的一模一樣,唯獨夏萱這個人,從頭到尾都不存在?!?/br>
    蘇悅檸深吸一口氣,“我這么說你能聽懂嗎?”

    林嶼肆神經(jīng)終于繃開,朦朧中應了聲。

    “夏萱只是她臆想出來的一個虛擬人物,和游戲里的npc沒什么兩樣,”蘇悅檸聲音發(fā)緊,“那時候我不懂她為什么會這樣做,可這么多年過去,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后,我明白了,她只是在給自己找堅持下去的理由。阿肆,我們都應該感謝夏萱,要不是她,就沒有現(xiàn)在的喬司月?!?/br>
    恍惚間,林嶼肆又想起那年冬天,他背負污名,而她忍受著風雪的壓迫,到處替他找尋證據(jù)。

    她說,她要讓他清清白白地做人。

    此去經(jīng)年,什么都沒有改變。

    她依舊堅強、勇敢,也依舊……愛他。

    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下,問:“疼不疼?”

    這一路走來,受了這么多傷,疼不疼?

    喉嚨像卡著刀片,發(fā)出的聲音低啞晦澀。

    喬司月強裝的鎮(zhèn)定,因他這近乎破碎的三個字最終露出破綻。

    她避開他的眼睛,極低地應了句,“不疼?!?/br>
    “傻不傻?”

    喬司月沒說話。

    林嶼肆松開她的手,掌心罩在她后腦勺,輕聲說:“等我?!?/br>
    第46章 我最大的遺憾,是你的遺憾與我有……

    喬司月慢慢收回目光, 看見院子角落的小馬扎上坐著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也穿喪服,模樣和遺像里的人有幾分像。

    她轉(zhuǎn)身問主人家要來白紙和鉛筆, 一陣簌簌的落筆聲后,走向小男孩,把紙遞過去。

    是一張素描,照著遺像畫的, 笑容明快。

    “送給你的?!?/br>
    小男孩疑惑地接過,兩眼放光:“這是我jiejie!”

    忽然又暗淡, 他歪著腦袋問:“你有神筆嗎?”

    喬司月愣了下, 沒聽明白。

    “用神筆把我jiejie畫出來好不好?”他哽咽著說, 小手揪住她衣擺不松開,“mama說jiejie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幫我把她畫出來好不好?!?/br>
    喬司月摸摸他腦袋, 好一會才說:“只要你不忘記她,她就永遠不會離開?!?/br>
    落在地面的腳步聲沉而穩(wěn),喬司月扭頭,他西裝革履地朝自己走來,整個人看上去輕松很多。

    女人追出來,哭得撕心裂肺, 嘴里反反復復念著三個字:“謝謝你?!?/br>
    林嶼肆將人拉起,女人抹了把眼淚,含糊不清地說,“謝謝你,到最后都沒有放棄她?!?/br>
    原來她已經(jīng)認出來了。

    她沒完沒了地說著謝謝,他卻只能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經(jīng)濃黑如墨,兩個人誰也沒開口。

    車在小區(qū)門口停下, 喬司月正要去解安全帶,被林嶼肆一把摁住,單手握住方向盤,往后視鏡瞥一眼,利落地打了個圈,掉頭停進露天停車場。

    喬司月讀懂他的意思,下車,站在邊上,等他一起走。

    林嶼肆刻意放緩腳步,將兩人的肩膀拉至同一水平線上,快到樓下時,問:“聽歌嗎?”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落下時,喬司月感覺自己被帶回到過去。

    夏日的午后,酸澀的檸檬味,黏在皮膚上的細密雨絲,還有他撐在頭頂?shù)暮谏L柄傘。

    那時他也問“要聽歌嗎?”

    十年前的她沒有拒絕,更別提在愛意翻涌的十年后,見她沒有反對,林嶼肆摸出藍牙耳機,繞過她后頸戴進左耳。

    “你讓我把遺憾都說給她聽,我說了,但也沒說全。”

    喬司月安靜等著他的后續(xù),但他沒再說下去,午夜時分萬籟俱寂,只有舒緩的伴奏縈繞在耳畔。

    陳奕迅的《我們》。

    林嶼肆不動聲色地牽起她的手,指腹有些粗糙,從她細膩柔軟的手背劃過,緊緊貼在一起。

    喬司月手指猛地一縮,過電般的酥麻感后,他沉啞的聲音再度響起,和歌里那句“我最大的遺憾/是你的遺憾/與我有關”完美重合。

    她倏然愣住,條件反射般地想要掙脫開他的手,卻被他用更大的力氣包裹。

    “唯唯,你累不累?”

    還是那簡單的句式,但這次換了個稱呼。

    喬司月眼眶倏然發(fā)潮,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林嶼肆松開她的手,揩去她眼角的淚,動作輕柔得過分。

    松散扎起的長發(fā)這會已經(jīng)凌亂的不成樣子,眼睛紅腫,眼下有明顯的青黑,襯得巴掌大小的臉白到嚇人。

    林嶼肆心里像堵著一團棉花,透不過氣,他伸手替她撥了撥碎發(fā),腦海里忽然閃過很多個畫面。

    “我都知道了?!?/br>
    五個字,包羅萬象。

    當時在救援的時候他并沒有想這么多,直到這些天網(wǎng)上將女生的遭遇一一展開。

    他想起了她。

    她的家境算不上好,但物質(zhì)生活從來沒有匱乏過,唯獨精神世界,貧瘠如荒漠。

    而在蘇悅檸闡述的故事里,充斥著校園霸凌、重男輕女、家庭冷暴力,甚至可能是猥褻。

    那些年,她到底是怎么撐下來的?

    林嶼肆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因他這五個字,喬司月迎來前所未有的平靜,彎唇笑起來,“都過去了?!?/br>
    是好是壞都已經(jīng)過去了,把自己封在原地,沒有任何意義。

    “路迦藍是我meimei?!?/br>
    蘇悅檸說,路迦藍是她心上的刺,她是因為她才離開的。

    雖然遲了很多年,但他還是想找機會向她解釋清楚。

    喬司月摘下耳機,遞還給他,輕描淡寫的四個字:“我知道了。”

    路迦藍是一部分原因,但卻不是她逃避的根本。她身上堆著太多的負擔、不愿提起的記憶,種種都像一顆定時炸彈,無法預料到究竟哪天會突然引爆。

    她不能把罪都歸咎到路迦藍身上。

    林嶼肆輕輕嗯了聲,似在回應,然后跟著摘下耳機,胡亂丟進兜里,又問:“知道高三那會,我為什么不對你坦誠嗎?”

    所有人都說,他在她面前小心到不像他自己,確實如此,但有一點他們都說錯了,他之所以如此小心謹慎,并不是害怕會得到一個她不喜歡自己的結果。

    就像葉晟蘭說的那樣,他這人沒什么道德感,就算她有喜歡的人了,自己也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拱手相讓。更甚至,就算她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沒準他還會橫插一腳。

    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生也不怕死,唯獨那會,他怕自己在她面前,做什么事情都是不合時宜的。

    他也一直知道,她缺的從來不是漂亮的衣服,或者包包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