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回到院子里，便先去了北房里，裴母正坐在馬步床邊，手里捻著根針，顫顫巍巍的，怎么也刺不進(jìn)那衣衫里面。

    “娘。”裴玉站在門邊，喊了一聲。裴母回首，一張有些蒼白摧殘的面容上帶著些羞愧的神情，“玉兒回來了啊。”

    裴玉把藥草紙包擱在柜子上，走到她的身邊，接過了裴母的針，溫聲道：“娘，你眼睛不大好，這些活孩兒來做便是了?！?/br>
    他接過針和衣服，便在裴母旁邊坐著，將那衣服縫上了邊，他動作細(xì)致，鎖邊也鎖得好看，連那縫隙都看不出有縫過的痕跡。裴母看著他，便忍不住落淚。心里始終是對他有愧的。

    “玉兒，娘親對不起你啊?！?/br>
    裴玉將縫好的衣服放在半邊，取了秀帕給裴母，“娘，這種話實(shí)在不該說，若是沒有你，哪有我，娘你相信我，日子會過得越來越好的，接下來一個月的藥我也定好了?！?/br>
    裴母嘆了一口氣，眼睛從柜臺上的藥包上瞥過，然后猶豫地說：“玉兒，有些話我知道我說了，你也未必會聽，可是用這么貴的藥，實(shí)在是有些浪費(fèi)，我的身體我自個兒最是清楚不過，就像一架老化的風(fēng)車，慢悠悠地轉(zhuǎn)著，也能過活?！?/br>
    裴玉不喜歡她這些喪氣的話，他當(dāng)家做主一向也是強(qiáng)勢慣了的，當(dāng)下便安慰她說：“娘，放心，等你的身體好轉(zhuǎn)了，我也不會繼續(xù)寫那些話本了，今年的府試也會給您也給我自己一個交代的。”

    他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也是一個心里有主意的孩子，裴母聽到他的話也沒再繼續(xù)說了，反而是想起什么一樣地說：“今兒怎會回得這么晚，是路上被絆著了嗎？”裴母也就是隨口無心的一句話，咳了一下，沒見他回話，倒看見了一貫成熟冷靜的兒子皺了一下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快。

    裴母也好奇了，靠著軟軟的靠背，沒那么乏，比起平日來也多了些閑心。

    裴玉卻不愿意多提，一想起那個來歷不明的少女，他就不喜，也不愿意自家娘親知道了，或許是內(nèi)心便會覺得她的到來，會打破以往平靜的生活，“娘，路上遇見街坊，他們在問我你的身體如何呢?！?/br>
    裴母生著一張溫柔的臉，氣色有些差，也掩蓋不住她的美，聞言帶了些羞愧的樣子，“讓他們cao心了。”

    裴玉搖頭，聲音細(xì)柔：“娘，大家都希望您早點(diǎn)好起來?！?/br>
    裴母抬手輕輕地拍了他一下，母子對視了一眼，兩人又笑了起來?！澳惆?，嘴巴真甜，娘啊，真是甜到心里去了?！闭f著未免有說到了他的學(xué)問上，她雖不懂，可也重要盡責(zé)任催促他用功的，這一啰嗦起來，那可是光陰都流走了，裴玉有些頭疼，很快便借著熬藥的借口出了北房。

    按照藥方研磨藥材粉末、又加了比量的珍珠粉、何首烏等珍貴的藥材，劈柴燒火，風(fēng)爐添了水，燒了一炷香，咕嚕咕嚕的，這藥方是昔年遇見一個游僧配的，起初看著里面貴得讓人驚嘆的藥材，都覺得這游僧是個騙子，直到裴母氣弱時，無奈地配了一副回來，沒想到喝了一碗后，竟然有所好轉(zhuǎn)。

    不過，那游僧也還說，這味藥材治標(biāo)不治本，裴母的病關(guān)鍵還在她年輕時被強(qiáng)行墮胎時傷了身體虧空所致，必須要富貴地養(yǎng)著。

    只不過即便活了下來，可是往往痛起來時，活剮般的難受，裴玉花了很多積蓄請過許多的大夫看過，可惜沒有誰能拿得出比那游僧還有用的法子。說到底，裴母能夠支撐到今天，也是心里那一口氣，想要活著看到裴玉能夠高中的那一天，娶妻生子的那一天。當(dāng)然，到如今她已經(jīng)放棄了報復(fù)那個負(fù)心漢的想法了，畢竟，若是為了他，要讓裴玉都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做母親的又怎能甘心。

    這味藥方不比尋常的藥那樣的清苦難聞，反而因這些名貴的藥草逸出一陣陣香甜的氣味。

    說是藥的氣息，不若說是什么珍饈美味般的讓人食指大動。

    一道白色身影跳下墻來，噗的一聲，踩著地面，這聲音引起了熬藥的裴玉，他看了過去，見到一張含笑輕俏的臉蛋時，面若冷霜，沒錯，真是之之，之之提起裙角，不走尋常路地站在院子里，杏眼眨了下，閃閃發(fā)光似的，被裴玉冷眼相待時，也不改笑顏，自顧自地走了過去，“裴郎君，有句話你說得對，那我也是不小心走進(jìn)來的啊，你該不會要把我趕出去吧?！?/br>
    這是回敬不久前裴玉說的話。

    裴玉看見這個賴皮鬼，嘴角勾了起來，饒有趣味地，笑里藏刀地說：“私自闖入民宅，該不知說狐仙姑娘是真的不知人間的規(guī)矩，還是說狐仙姑娘想要去衙門吃些板子呢?！?/br>
    之之瞪著一雙天真的杏眼，“我這么好看，你真的打算送我去衙門挨板子？真無情！”

    裴玉不吃這一套，掛著假笑：“狐仙姑娘，我們之前清清白白的，哪來的情分，莫要胡說?！?/br>
    他卻發(fā)現(xiàn)這姑娘根本沒聽他的話，眼睛都落在風(fēng)爐上咕嚕的藥湯，深深地嗅了一口，饞嘴地舔了一下唇瓣。“真香啊，裴郎君你在燉什么??？”

    裴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悅地說：“這是我娘的藥?！边@姑娘也不知道是誰啊，貪嘴得連藥都上吃，說實(shí)話，和他見過的那些擺騙局的女子都不是一掛的。

    之之不信，“那有這么好聞的藥啊。你娘怕是天上的仙女，才吃這么香的東西吧。”說到后半句，又不正經(jīng)了，帶著笑，嘻嘻哈哈的，令裴玉真的是覺得有些心累，他也懶得和她解釋那么多，爐里火已經(jīng)將滅了，他把藥爐端了下去，在等待藥涼下來的時候，忽而發(fā)現(xiàn)，少女一點(diǎn)也不客氣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叉著腰，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副新奇的樣子，仿佛是真的狐仙來到了人間，什么都好奇的一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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