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130節(jié)
葉南生從前視鏡看到,亦跟著笑。 窗外的街景在倒退,繁華的城市,逐漸在冬日的清晨蘇醒。 這樣輕松的、如朋友一般的對話。 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發(fā)生在他們之間。 葉南生清楚地知道自己本該說什么,然而努力再三,仍然無法開口,也就沒有接上那個關(guān)于紅包的話題。 他只知道。 道不同,終究不相為謀。 這一趟短短的路。 也許就是他和遲雪之間,是他對于那段青春,最后的告別了。 他只被允許送她到這里。 “總之,你今天一定要跟緊我,遲雪。” 葉南生沉默良久。 忽又輕聲說:“陳之華還想跟我、跟葉家做生意。他也知道,我在葉家,是他唯一的突破口。所以哪怕是為了那個合同,他都不會動我。你跟好我,必要的時候,你就先走,明白嗎?” * 最終,兩人在早上約莫八點時,提前趕到了約定的莊園。 為謹(jǐn)慎起見,這次請來的客人雖不多,僅葉方兩家的一眾親戚而已。 但光是警方派來的便衣,粗算下來已有三四十人,一群人喬裝成侍從,將之前還略顯荒蕪的莊園裝飾一新,為了狙擊手的視野寬闊,葉南生特意叮囑他們將露天花園布置成主要宴會場地。 為了萬無一失,也為了看起來“逼真”,符合陳之華說的大排場。 他甚至還特意請來了深城有名的管弦樂團現(xiàn)場演奏,增加所謂的現(xiàn)場氣氛。 到了上午九點多,賓客陸陸續(xù)續(xù)到場,露天bbq和管弦樂演奏都排上日程。 人群之中,遲雪正被葉南生帶著、和幾個此前并沒見過的方家親戚寒暄,背上卻突然被人輕輕一拍。 她回過頭去。 便見仍如過去美艷風(fēng)情、只神情中多添幾絲疲憊的陳娜娜,竟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后。四目相對,陳娜娜向她揚起一個和善的笑臉。 “遲雪。” 她說。 幾乎和方雅薇一模一樣的語氣,問著:“你這幾年都去哪了?要不就沒個人影,要不就一回來直接給人拋個這么爆炸性的消息,都快嚇?biāo)廊肆恕!?/br> 遲雪難得在這種陌生的社交場合上見到老熟人,倒也難得生出幾分親切。 遂牽著她走開、到一旁去閑話家常。 聊了沒兩句,又瞧見方進走來,和兩人打了個招呼,便去和葉南生說話。 遲雪卻似被提醒了什么。 忍不住低頭去看陳娜娜的肚子:幾年前,她被迫遠離故土前,陳娜娜的肚子已有些顯懷,但如今看—— 陳娜娜在為人處世上是何等聰明一個人,瞬間讀懂了她的眼神。 倒是坦然也平靜,搶在她問之前解釋說:“那個孩子沒了。” “那你還跟著……” “嗯?!?/br> 陳娜娜的語氣里既有自嘲,似也有淡淡的慨然:“從前二十幾的時候,還覺得什么都有得選。但現(xiàn)在只想著過都過了,就這么過下去吧——我也吃不了幾年青春飯了。” 遲雪想勸她都不知從何勸起,反倒是陳娜娜忽又拉著她的手,輕輕附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一臉不解,不知陳娜娜為什么突然做個這么奇怪的動作。陳娜娜卻又忽然傾身下來,在她耳邊低聲說:“從前那個孩子沒了,但,這個孩子已經(jīng)三個月零七天了?!?/br> “……啊?!?/br> 遲雪聞言,忙低聲說:“那恭喜你?。№橅樌?、平平安安,這次一定不會有意外的?!?/br> “是啊?!?/br> 陳娜娜的眼神忽飄向幾步外遠,正和方進等一眾親朋談笑風(fēng)生的葉南生。 “我不會讓這個孩子有意外的?!?/br> 她說:“絕對不會?!?/br> 語畢,卻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微妙,讓遲雪面露懷疑。她又忙微笑著攥住遲雪的手,也緊跟著恭喜了她兩句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但是……” 遲雪說:“我,還只是‘訂婚’而已?” “訂婚之后不久就是結(jié)婚了嘛?!?/br> 陳娜娜臉上有一晃而過的僵硬——但也只是一瞬。 “我提前祝你,也知道你一定能夠走到那一步的。提前祝、提前祝。” 很快。 她又整理好表情,只轉(zhuǎn)而小聲叮囑遲雪道:“總之你要記得,安全第一?!?/br> “如果碰到什么危險……我的意思是,如果未來有什么困難,第一是要保全自己。不如等會兒吃完飯,你再跟我在附近走走吧,你來找我,好不好?” 遲雪總覺得陳娜娜話里有話,欲言又止。 一時卻也想不出來那個具體奇怪的點究竟在哪里。 只能先給方雅薇發(fā)了個短信,問她有沒有把自己和解凜結(jié)婚的事告訴別人。 還在等著對面的回復(fù)。 卻聽不遠處,葉南生向她招招手,繼而指向莊園的入口處—— 一列黑色的豪車車隊正緩緩駛?cè)胪\嚻骸?/br> 片刻過后,中間第五輛車率先打開車門,西裝革履的陳之華在保鏢的簇?fù)硐孪认铝塑嚒?/br> 又親手打開后車門,等待司機從后車廂搬來簡易的升降踏板裝置,這才重新從另一側(cè)上車,小心翼翼,將坐在輪椅上的黃玉緩緩?fù)屏讼聛怼?/br> 此后剩余七輛車陸續(xù)開門,下來的每一個人,都是無例外的黑衣黑褲黑墨鏡。粗算下來,這些光是保護他的保鏢——又或是打手,已不少于五十人。 幾乎就要等同于莊園里此刻全部的便衣人數(shù)。 然而盡管是這樣嚴(yán)絲合縫的保護,寫在明面上的戒心,陳之華臉上的表情仍然是不見波瀾的溫和。 一路推著黃玉過來,走到近前。 他甚至當(dāng)著眾人的面親昵地抱了抱遲雪,又催促她彎腰去抱抱“mama”。 “你mama很想你,小雪,”陳之華說,“你看看她最近都瘦了多少。” 遲雪沉默不答。 卻也真的微微躬身,抱住了瘦得只剩下一把枯骨的黃玉——黃玉坐在輪椅上,穿得并不算正式,仍是保暖為主。 但盡管帽子圍巾毛衣一個不缺,腿上還蓋著厚重的毛毯,她看起來仍是活脫脫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 遲雪抱著她,驚覺她在自己懷里,竟也猶如一個不足月的孩子般有進氣沒出氣,一時心慌,又忙扶住她肩膀。 “媽。” 這個字對遲雪來說無疑十足陌生。 這一刻,卻幾乎是脫口而出。 “媽,”她說,“你怎么了?真的生病了嗎?還是……” 黃玉眼里全是淚水,卻只是麻木地盯著地面,不言不語。 倒是一旁的陳之華不緊不慢地接上話茬:“我說了她病了,”他說,話里有話的帶著警告,“而且,小雪,我想這件事的結(jié)果,我應(yīng)該早就提醒過你了。” 遲雪手捂著黃玉冰冷的手。 所有的不忍情緒,在這一刻都化作停不住的眼淚。 黃玉的手指卻抖抖簌簌,在她手心、指甲輕輕劃動,似乎在寫著什么—— 然而。 在寫完之前。 陳之華似有所察,又一把將兩人分開,將蹲在地上的遲雪扶起身來。 “今天穿得真漂亮……妝也很漂亮。你mama看到你,大概是想起我們當(dāng)年結(jié)婚的時候了,人上了年紀(jì),是容易感傷?!?/br> 他說:“但這么好的日子,小雪,你哭什么?快擦擦眼淚,不然別人都要笑你了?!?/br> 活似一個慈祥又寬和的父親。 遲雪卻只紅著眼圈、含淚狠瞪著他。 而葉南生亦在此時上前來,拉開了陳之華拽著她手臂遲遲不放的右手。 “華叔,”他說,“大家見了面了,何必站在門口干吹風(fēng)?來,這邊走?!?/br> 論情緒穩(wěn)定和人前做戲。 葉南生論第二,沒幾個人敢論第一。 他始終處變不驚,表現(xiàn)得像個十足謙卑和溫和的“小婿”,引導(dǎo)陳之華入座。 然而。 陳之華身邊超出預(yù)計的四五十人卻顯然影響了狙擊計劃的實行。 尤其是,警方固然預(yù)計過陳會戒備森嚴(yán),卻沒料到一向圓滑如他,會把自己的戒備心如此擺上臺面。從始至終,那些保鏢一直將他和黃玉兩人圍得密不透風(fēng)。便衣保險起見不宜靠近,只能先靜觀其變。 而陳之華更是冷靜。 吃飯、賞景、聽管弦樂一個不耽誤。 甚至饒有興致地在飯桌上和方進“敘舊”,說起當(dāng)年航運業(yè)的風(fēng)光。 只有遲雪愈發(f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