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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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色最終還是完全暗了下來,空氣中的冷意消退了些,隨之而來的,就是排風關(guān)閉后,從屋子中央傳來的難聞的福爾馬林溶液氣味。 這是每間解剖室標配的標本,每一具都封存了很久,而現(xiàn)在要是風柜沒有作用了標本可能會壞掉。 梁言其實心里沒什么打算,大不了就等第二天換班的人來了自己再出去也未嘗不可,可標本畢竟保存了這么久,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壞掉。 這畢竟是爸爸鐘愛的學院。 梁言把手機電筒打開,找了個位置撐起來放到一邊,自己走到風柜旁,雙手用力,將它打開。 一具完整的標本暴露在他眼前。 標本閉著眼,雙手垂放在一旁。 這具標本就很明顯沒有被好好收拾,腹腔打開,里面的東西雜亂無章地擺著,干癟枯瘦。 梁言腳下一滑,手堪堪扶好,結(jié)果動作幅度太大,手機摔在地上,發(fā)出空曠的回聲。 而自帶電筒因為鎖屏關(guān)上了,解剖室內(nèi)登時一片漆黑。 在充斥著甲醛味的空氣里,梁言第一次覺得,自己膽子可能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他定了定神,剛要拿起手機,就聽見一陣急促的、由遠而近朝這邊奔來的腳步聲。 來了? 梁言心中一凜。 他不知道周嘉鵬想做什么,會不會報復自己,梁言這么想著,心跳不可自抑地變快了幾分。 冷靜,要冷靜。 他一邊這么說著,一邊吁了口氣,放輕了腳步,朝門的方向走過去。 走廊外的腳步越來越近,夾帶著一點喘息聲,在整個空曠的環(huán)境下清晰無比。 梁言不錯眼珠地看著門口,心想要是對方闖了進來,自己能用點什么東西防身。 腳步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梁言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變得很輕。 兩秒后,他聽見門外的人開了口。 那人還在喘氣,像是跑了好一會兒還沒緩過來,但聲音卻是梁言熟悉的,有時候會刻意放軟了說話,有時候清澈好聽,在面對病人時又自信而篤定。 言言,他焦急地說,言言,你在里面嗎? 梁言放在門把上的手僵住了。 剛才還有些慌亂的心也不知不覺間安心了不少。 半晌,他在找回自己的聲音:季秋? 是我!言言!季秋連忙敲了兩下門,梁言離門很近,季秋的敲擊像是直接穿過門板扣在他胸膛上一樣,你還好吧? 梁言捂住鼻子,不讓一陣一陣的刺鼻氣味往里鉆,朝對方回答道:我沒事。你怎么在這兒? 我季秋有些語塞,總不能告訴他自己覺出一點不對后立馬跟了過來,只能隨口解釋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離開解剖樓了沒有,就想過來看看能不能碰到你 這理由實在是蹩腳,季秋連忙繼續(xù)說道:那你等等我!我出去叫人,來幫你開門! 好。梁言下意識點了點頭,之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在門外看不到,自覺犯蠢地勾了一下嘴角,我不急,等你。 于是他聽著季秋的腳步聲重新往另一邊跑過去。 梁言坐靠在門邊,覺得自己的勇氣又回來了一些。 可不到三分鐘,季秋便又回來了,帶著一點沮喪的語氣。 言言 梁言問:怎么了? 一樓的大門也鎖上了 梁言看不見對方的模樣,卻莫名覺得,自己能想象出此時對方臉上懨懨的表情。 沒事。 季秋又道:我來得太急,沒帶手機 梁言頓了一下,沒事。 他能出現(xiàn)在這里就是個意外了。 抱歉。梁言嘴唇動了動,還是隔著門說道。 而且,還弄得他也要跟自己一起被關(guān)在這里。 砰的一聲,門上傳來一點響動。 季秋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嗡嗡的,但聽上去心情還不錯:言言你道什么歉?你別急,我看看怎么能把這個門打開。 于是,在接下來的半小時里,梁言聽見這扇門被季秋折騰得死去活來,敲摔砸打全用上了,奈何這門質(zhì)量實在挺好,梁言心想就季秋那點力道,能弄開就有鬼了。 不過有個人時不時跟自己說說話,也熱鬧不少。 至少梁言現(xiàn)在看著那具標本,感覺就好多了。 言言!我好像打不開! 梁言聽著他在外面鼓搗,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對方的聲音也生動得像是就在眼前,再開口是聲音里也帶了點笑意:這是高級防盜鎖,要是這么容易就能弄開,這些標本早就不知道被偷多少回了。 啊他聽見季秋沮喪地嘆了口氣。 梁言剛想說你上去找個通風好點的教室,說不定困了睡一覺,等第二天例行檢查的人上來門就開了,別在這負一樓耗著。 結(jié)果他剛要開口,就吸入了一大口空氣中彌散著的甲醛,嗆得他連著咳嗽了好幾下。 言言?言言?季秋敲了敲門,問道。 沒事,梁言順了一口氣,里面的福爾馬林味兒有點重。 啊季秋像是思考了一下,窗戶打開了嗎? 打開了。 但無濟于事,失靈的排風系統(tǒng)讓梁言此刻眼睛都要被熏得睜不開了。 季秋繼續(xù)說:言言你別害怕!里面的尸體不嚇人的!那都是為了我國ABO醫(yī)學發(fā)展事業(yè)作了崇高貢獻的人! 梁言瞇著眼看著那具似乎是Omega的標本,好像順眼了不少。 我沒覺得梁言想說自己沒覺得害怕,季秋的話就打斷了他:沒事兒,我也害怕,言言你跟我說說話,我們兩個就都不怕了。 梁言一貫冷漠的眉眼此時動了動,終于還是彎起了嘴角:行啊,那就聊個兩塊錢的。 真是個膽小的Omega啊。 梁言想。 說是說兩人一起聊天,其實幾乎是季秋一人在說話。 每當季秋拋出一個問題,梁言隨便答了兩句,季秋就總能搶過話頭,繼續(xù)喋喋不休。 就像是,他其實只是在確認,梁言還在跟自己說話。 夜色漸深,梁言的話也越來越少,他干脆坐在地上,與季秋隔著門,背靠著背。 按季秋的說法是,這樣說話能聽得更清楚些。 于是,季秋叨叨的話總能通過門板的共振,傳到梁言耳朵里。 梁言抬頭看了一下窗外,月亮像是被云朵遮住了,只留下一點點清淺的光輝,吝嗇地灑進來,不愿意照亮整間屋子。 他忍不住閉上眼,被滿屋福爾馬林熏得流出一點生理性的淚水。 他有些透不過氣,頗難受地將頭也揚起,耳朵貼在門上。 言言?言言你在聽嗎? 季秋像是不會疲倦,還在說著什么。 在。 嗯!我剛剛是問,言言你以后想當什么。 想當什么? 梁言遲疑了一下。 在醫(yī)科大學問這句話,十個臨床學生會有九個人瞪你:肯定是當醫(yī)生啊,還能當什么? 然而梁言在恍惚間似乎知道季秋想問什么,頓了頓答道:我想做外科醫(yī)生。 他從進校起就想當外科醫(yī)生。 Omega能進這所學校的就已經(jīng)很少了,更別說想往外科發(fā)展的。 外科往往意味著高尖端的cao作,極細膩的心思頭腦,和一雙冷靜的手。 而這些東西,在刻板認知里,統(tǒng)統(tǒng)都是Omega所不具備的。 梁言說完也覺得自己大概是被熏糊涂了,怎么就順口說給季秋聽了。 也不知他會不會像那些人一樣,無惡意卻不屑的語氣,說著Omega想去干外科?簡直癡人說夢。 他抿了抿唇,沒繼續(xù)開口。 外科??門外傳來季秋的聲音。 果然還是沒人相信吧。 嗯。梁言低低應了一句。 言言好厲害!季秋的聲音卻忽然高了一些,我也特別喜歡外科! 梁言愣了一下。 我以后也是要做外科醫(yī)生的!季秋興奮道,還好問了你,不然我可能一直都不知道了那以后一起加油呀,言言。 季秋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敷衍和驚訝地接受了這個信息,還認真地告訴他,自己跟他目標相同,想要與他一起加油。 夢想被肯定的暖意緩緩在梁言心間流淌,帶著一絲以前他從來沒有過的其他感受。 那感受說不清,他只是感覺,可能明天出去后,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討厭這個Omega了。 季秋還隔著門繼續(xù)說著什么。 梁言被滿屋子的氣味蒸得有些頭暈,眼睛早就被熏得睜不開了,他張了張嘴,想繼續(xù)跟門外的季秋說話。 可彌漫開來的刺鼻空氣封住了他的喉嚨,梁言想努力咳嗽兩下,卻覺得頭腦昏沉,眉頭不自覺地皺得死死的。 言言?言言? 聽得見嗎?言言? 嗯梁言敲了敲門表示回應,越過難受的氣體努力想跟季秋說話。 他說:我有點困,睡會兒。 他說:你別害怕。 季秋又叫了他幾次名字,梁言倦極了,最后還是沒撐住,靠在門板上睡著了。 門外是另一個Omega,雖然傻了點,有時候行為舉止還令人驚奇。 但意外的不壞。 梁言迷迷糊糊間這么想著。 季秋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但好像輕了很多,似乎不想打擾他,而是在確認著什么。 梁言在朦朧睡夢間,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包裹著。 好像是另一個人的信息素。 信息素透過門傳過來,隔絕了令人窒息的福爾馬林的氣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了安撫意味的氣息。 不是他曾經(jīng)聞到過的甜香,而是另一種濃烈,卻溫柔的味道。 第10章 好哥哥 周嘉鵬雙腿發(fā)軟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錯了,一切都錯了。 跟自己的計劃完全背道而馳了。 他覺得自己對梁言是真愛,就算自己已經(jīng)受到了處分,可當自己再看到那張臉時,心跳還是會不可自抑地加快。 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 這些天,只要他閑下來,閉上眼,鼻間就總是縈繞著一陣薄荷味的信息素,讓他心馳神往、無法自拔。 他原本只是單純愛慕的心思,在偶然撞到梁言的發(fā)情期后,變得越發(fā)的不可收拾。 周嘉鵬想,他可以完全不在乎自己因為梁言受過的屈辱和處分,只要能讓他再看自己一眼,這些都不算什么。 越是高冷的Omega,信息素聞起來卻總有著別樣的滋味。 所有事情,在他看來,就越發(fā)的順理成章起來。 他知道尹同光跟梁言關(guān)系好,正好自己室友就是臨床專業(yè)的,他偷偷看過了課表,不怎么費力就找到了空子。 梁言果然如自己想的一樣,最后還是答應了。 周嘉鵬捏著好不容易拿到的鑰匙,心中興奮不已。 他不是要嚇梁言,他只是,只是想暫時冷他一下,到時候自己再出面,剩下的事,可以隨機應變。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剛關(guān)上門,正要去檢查是否還有別人時,就聽到一陣腳步聲。 是那個在禮堂講話的漂亮Omega。 他好像,在找人。 那個Omega緊抿著唇,眉毛擰起來,臉色說不上好看。 他的動作也很干脆,效率很高,面容冰冷。 跟上次看到的那個笑瞇瞇的他完全不同。 周嘉鵬眼看著他就要往負一樓走,心里那點好不容易壯起來的膽又慫了起來,明明在心里不斷跟自己說,這只是個Omega,有什么好怕的,腿卻不由自主地往門口跑 要是再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就說什么也跑不了了,反正這次監(jiān)控也被他弄壞了,不如就這么一走了之,也不會有人知道是誰做了這一切,周末也會有值班巡查的人,不過是讓梁言在里面待一會兒罷了,不會,不會有什么事的 可當周嘉鵬走到門口時,心下一狠,還是把大樓的門也關(guān)上了。 而自己則挑了小路回宿舍,就沒人會發(fā)現(xiàn)自己。 肯定沒事的,不就是把兩個人關(guān)一會兒,又不是什么別的地方。 自己沒有什么大錯,這次既沒有跟蹤他,也沒有用信息素壓他 周嘉鵬心神不寧地想著。 他還站在宿舍的陽臺上發(fā)愣,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呆呆地望著樓下。 喂。他室友嫌惡地推了推他,讓開。別擋路。 自從他被處分以后,不僅是班里的人,宿舍的舍友也對他嗤之以鼻,像是一瞬間被孤立了,所有的人都在鄙夷他,他的床單會被潑上臟水,洗干凈的衣服總會莫名其妙沾上污漬,沒有人愿意好好跟他說話。 但他不怪梁言。 對,梁言。 想到這里,之前的慫膽又被一陣意念壓下去,新的想法升了上來。 自己剛才為什么會怕得下意識逃跑?不過是兩個Omega啊? 他究竟在怕什么? 他愛慕的Omega明明就近在咫尺了,自己還因為另一個不認識的人倉皇溜回宿舍 像上次那樣,歹意一旦重新起了頭,便沒有再壓下去。 周嘉鵬深吸一口氣,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什么也顧不上了,直直地沖出了宿舍。 他的室友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看見他奪門而出的身影,不自覺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