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眼過后是嚴(yán)肅，極為認(rèn)真的嚴(yán)肅，也替她道謝，你們對她十幾年的照顧。

    短短幾句對話就讓晏璟充滿壓迫感，眼前這女子真的只是個(gè)十多歲的小姑娘嗎？為何她覺得她有一種看不見的深沉。覺得可怕的很，同時(shí)也真切的感受到了這女子的強(qiáng)勢。

    修道的人之所以能夠通人心，是因?yàn)樯朴谟^察，捕捉她們的動(dòng)作，小小的習(xí)慣，不經(jīng)意間流露的神情，來推測過往與當(dāng)下。

    從而知曉其心，判斷其人。眼前這人語氣雖然溫和，可她仍聽得出三分凌厲，這掩藏的凌厲是她日久的習(xí)慣，任其如何遮掩都是遮掩不掉的。

    長春觀女香客最多，各個(gè)年齡階層都有，她接觸的最多的是待字閨中的世家小娘子，趙宛如給人的感覺，與她們都不一樣。

    你...是皇族中人？

    她的推測是，郡主，縣主，又或者是公主，不過也只是她的推測罷了。她從心底希望趙宛如回答不是。

    因?yàn)樗?，師父最痛恨趙氏皇族。

    第34章 最是無情帝王家

    上一世她就覺得晏璟是個(gè)厲害的女子, 很多方面連自己都是不如她的, 可惜一把極好的刀，卻甘愿埋藏于塵泥中，不愿露其鋒芒。

    不過，避世未有不好，因?yàn)檫@正是趙宛如所羨慕的生活，但她能做的, 僅是羨慕。

    是！

    庭院起風(fēng)，吹響一旁的小竹林, 將枯黃的竹葉卷落，帶起輕長的披帛。

    金水河水面掀起波瀾, 深墻阻絕河岸看不見波瀾, 不染塵俗的女子眼里洞悉著世間萬物，趙氏宗親諸多, 多放于各地任州官，但會(huì)留其子女在京, 能養(yǎng)于大內(nèi)受教的除皇女外, 還有王女，王孫女。

    太宗九子，其兄太.祖四子，所以當(dāng)今天子的堂兄弟必然不會(huì)少。

    真人深居道觀卻對大內(nèi)之事了解如此之深。

    郡主, 縣主，又或是公主？大宋的爵位無論是宗室還是士子，皆無世襲的慣例, 多以爵任終身，人死也將爵位帶入黃土，又或者是降級承襲，而今宗室皆是降級承襲。

    真真是聰慧過人，趙宛如心道，并沒有作答。

    你不告訴她，應(yīng)該是有你自己的盤算，你肯屈尊來這里，想必你是極在意她的。

    她心性過于善良，以至于遇事不能果決，但我看得出，你與她這一點(diǎn)相反，所以我也不用替她擔(dān)憂什么了。說著不擔(dān)憂其實(shí)是胡話，可是眼下她只能這般說。

    我雖不愿意看她陷入進(jìn)深淵，可見她如此愛你，知道是無法阻攔的，我不知道你到底知她多少。向這個(gè)女子灌輸著李少懷的真心，以心換心，興許能有些用處。因?yàn)殛汰Z知道，皇族的人最是無情，也不會(huì)輕易相信別人與付出情感。

    靜站著，原還想請她入屋喝杯茶，不過看來應(yīng)該是沒有機(jī)會(huì)了，有些事，我遠(yuǎn)比師姐你要知曉的更多，她的一切，包括身世，我都知道。

    即便聽到這種話，晏璟的眸子依舊平淡如水，如李少懷的眸子一般，干凈透徹，師尊說過她命途多舛，她的身世關(guān)乎著她的命。

    我知道，阿懷的命，這世上除了我，沒人能拿，即便是天也不行，若是天，我也要逆這天。從天的手里奪回李少懷的命，這種事情，前世又不是沒干過。

    趙宛如的話很有魄力，讓人聽著安心，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安心中夾雜著細(xì)微不甘，像是自己深愛多年的東西拱手讓人一般，她只得強(qiáng)壓，如此，她遇上你也是她的幸運(yùn)。

    趙宛如喜歡與這種聰明溫柔的人說話，于是走近兩步，謝你，是真心的，沒有旁的意思。

    趙宛如清冷的眼里，藏著細(xì)微的溫柔，藏著一份對世人的眷顧，藏得太深了，以至于她走近了才瞧見，這份溫柔，與李少懷眼里的溫柔極像。

    晏璟忽征了一下，那不經(jīng)意見露出的溫柔，讓她通達(dá)內(nèi)心深處，眼前人也是將家國天下都深藏于心了么

    或許這二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是她將李少懷深埋著的那顆心挖掘出來，喚醒。

    聽著趙宛如的話，晏璟生澀道：施主還是叫我的道號吧，師姐聽著不習(xí)慣。

    趙宛如勾勒嘴角一笑，師姐多聽聽，也就習(xí)慣了。

    光顧著談?wù)摾钌賾训氖铝?，她來找趙宛如是因?yàn)榱硗庖患碌模規(guī)煾傅呐磷邮窃谑┲鬟@里吧？還請歸還。

    果然，太清真人真是愛屋及烏。趙宛如并沒有感到意外，從懷中將常攜帶于身的白帕拿出。

    交到晏璟手上時(shí)又抽回，玩弄一笑，久聞長春觀太清真人之名，卻未曾親去拜訪，還請師姐替宛如向太清真人問好。

    她自曝姓名，宛如二字讓波瀾不興的水面泛起了漣漪，你...當(dāng)今天子最寵愛的女兒，惠寧公主，趙宛如。

    這個(gè)名字曾被師父提起，而宛如與若君二字剛好相對，又偏偏...晏璟深深的鎖住了細(xì)眉。

    師姐可覺得這名字蹊蹺？若君，宛如，就如天生一對，又似是誰在彌補(bǔ)什么！

    趙宛如幽暗的眸子深不見底，讓晏璟再覺得恐怖，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師姐一直很好奇，現(xiàn)下，師姐可以回去問太清真人了！她將帕子輕放到晏璟手中。

    我自會(huì)去問師父，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就是惠寧公主趙宛如！

    幼時(shí)晏璟經(jīng)常跟隨師父來東京，而李少懷不知道什么緣故一直被禁足著不準(zhǔn)踏入東京，直到二十歲及冠才破了這一禁令。

    晏璟冷笑一聲，不是她沒有想到，而是她不敢往這邊想，不過也是，宗室的公主里，能說出逆天這般的話，也就只有惠寧公主。

    皇帝尚且是天之子，而這人卻揚(yáng)言逆天。

    我希望，師姐能夠留在東京，留在阿懷身邊一段時(shí)間，等春闈過后再走。

    晏璟忽征，這倒讓她有些看不懂了。既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只是收起了帕子離去。

    不光晏璟看不懂，就連跟隨趙宛如多年的小柔也有些不明白，姑娘，剛剛那個(gè)什么凌虛真人，分明就是對駙馬有意思，您為何還要她留在東京，就不怕她將駙馬搶走嗎？

    她不會(huì)！趙宛如眸中堅(jiān)定，極善之人皆懦弱！這個(gè)懦弱指的是不敢爭取。

    天下有至惡之人，但我不信天下會(huì)有至善之人，人皆有私心，至惡之人往往都是因?yàn)楸破?，有人逼著你去行惡，但，沒有人逼著你去行善！

    小柔摸著腦袋，似懂非懂?？傊?，公主這話里的意思有駙馬不會(huì)被人搶走就對了。

    月色籠罩庭院，灑照在金水河畔，窗戶隔著開了幾扇，三足的香爐內(nèi)點(diǎn)的是蘇合香。

    隨著黑子落定，白子被顛覆而輸，趙宛如將手中黑子扔回棋罐中。

    不下了！

    元貞可是怪我棋藝不精？李少懷捏著白子羞愧，年少時(shí)在觀中便無師姐妹能與她對弈，長大后更是連師父都下不過她了。

    誰知今日栽到了一個(gè)小姑娘手里，七把下來她只僥幸贏得一把。

    你落棋這般溫柔...

    道家講究以柔克剛，而元貞能反其道，以肅殺破我之柔?？粗涠ǖ木謩?，李少懷柔和的眼里仔細(xì)審度著，不怒反而驚喜。

    你怎也不急的？

    李少懷眨著潤眸，?。吭鹊谝话盐沂羌钡?，想著幼年便學(xué)棋藝，與人對弈十載不至于此，可后面我又發(fā)現(xiàn)...元貞似乎吃我緊緊的，便是我如何落子，如何拆招，你都知曉，明明是第一次與你下棋，你卻如同與我下了多年一般，對我了如指掌。

    想著如此，我便也就沒有氣了。

    趙宛如睜著泛流光的眸子，是啊...我這般了解阿懷呢！

    她與李少懷自相識便對弈，七年來她從未贏過李少懷，她后來的棋藝越發(fā)的精湛，都是李少懷所授。每次對弈時(shí)，李少懷都與她談?wù)撏饷娴氖拢看味寄荛_化，提點(diǎn)她，有國事，有家事，也有她自己的私事。

    七年，知根知底，如今的李少懷又如何能下贏她呢。

    可是啊，阿懷了解我嗎？她似有試探，也是問心。

    李少懷看著棋盤左右想著都覺得不對勁，又聽見了趙宛如這般的問話，了解不多。

    倒是個(gè)實(shí)誠之人，那阿懷為何還喜歡我？

    李少懷手里溫溫的白子被她輕放回，因?yàn)樵懺谖倚睦?，無法衡量，只能喜歡，不信，你摸摸！順著棋盤過去抓起了趙宛如的手。

    原本冰冷的手掌因?yàn)橛|碰到了柔軟的胸口而變得發(fā)熱起來，掌心感受著微末的起伏，那是胸口幾寸下略微加速的心跳。

    元貞的手好涼??！李少懷又將她的手包裹住哈著氣搓了搓。

    她的手總是涼的，這一點(diǎn)在年春的時(shí)候李少懷就發(fā)現(xiàn)了，皺著眉心疼道：試了那么多藥總也不見好，你又不喜抱暖爐。

    阿懷真是傻！義無反顧的愛讓她疼惜，這世間說她傻的人只有她，也只能她。

    我不傻！李少懷勾嘴一笑，某人是想貧道做她的專用暖爐吧？

    你...趙宛如將手抽回，轉(zhuǎn)身背對不再搭理。

    李少懷曾說過，她在她心里只有愛，她也想告訴李少懷，阿懷也在我心里，從初見到現(xiàn)在，從未變過。

    張慶查探消息的速度很快，翌日一早便在院內(nèi)等候，宅子的庭院有三處，李少懷住著一處，她獨(dú)自住著一處，也是以防萬一。

    關(guān)于顧三娘的消息有著落了。

    不知姑娘可曾聽過折家將？

    折家乃云中大族，自唐以來的將門豪族。張慶的話讓趙宛如凝住了眼，她莫非是折家的后人？

    是，折御卿入我朝，為太.祖皇帝所信任，予以高官厚祿，委任軍事大權(quán)，破契丹，卻英年早逝于軍中，故太宗皇帝痛心疾首，從而更加器重折家將，以長子折惟正繼任，但由于患疾便由其弟折惟昌代替。

    折家是和楊家能在軍政上并立之家，折楊兩家是世交的姻親。

    楊業(yè)的妻子折老夫人不正是折御卿的jiejie折賽花嗎？趙宛如抬頭看著張慶，和顧三娘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顧三娘真就是折家后人！是折老夫人幼妹的三女，按著關(guān)系，也是要稱呼折惟昌一聲二哥的。

    折氏出身折蘭王族，乃是名門，怎會(huì)讓其族人流落到樂坊為妓？

    太平興國七年魏王趙廷美謀劃篡奪皇位的陰謀泄露，當(dāng)時(shí)參與其中的便有一位顧姓大臣，寒門進(jìn)士出身，進(jìn)士及第后娶了折家小娘子。事情泄露后顧氏舉家被流放至西夏邊境，且永世不得回京，這顧三娘便是在這十余年間所生。

    如今顧家就只剩她一人，年幼時(shí)母兄皆餓死，折老夫人不忍，遂偷偷讓人送回了東京，又入了這豐樂樓。

    折家是個(gè)大頭，與楊家又是世交，可謂掌了大宋的半壁江山，但是折楊兩家素來低調(diào)，而且京中那些權(quán)貴子弟豈是那么容易就屈尊的？如今的局勢趙宛如比誰都清楚。

    屬下想著，就算顧氏身后站著的是折家，但是終究是個(gè)賤籍女子，不至于能讓那些權(quán)貴子弟一個(gè)個(gè)上趕著巴結(jié)，遂又去查了查，果然，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第35章 劍器舞出是為誰

    趙宛如輕笑一聲, 覺得故事越來越有趣了, 哦？

    姑娘還記得曾經(jīng)被先帝廢黜的楚王嗎？

    楚王二字，牽動(dòng)起趙宛如久靜的內(nèi)心，楚王？

    是，當(dāng)年魏王趙廷美篡奪皇位陰謀泄露后被太宗廢為庶人，而身為太宗長子的楚王秉性純良，與魏王府交情甚好, 因替魏王求情而觸怒太宗。雍熙元年，魏王郁郁而終, 楚王得知后精神突然失常，發(fā)瘋發(fā)狂不僅持劍傷了侍從還縱火燒了居住的宮殿, 太宗盛怒之下將其貶為庶人, 直到官家繼位，楚王的爵位才得以恢復(fù)。顧氏曾為魏王幕僚, 與楚王殿下是世交。

    張慶彎腰，低聲道：所以顧三娘身后站著的, 不僅是折氏與楊氏, 還有皇室宗親。

    一個(gè)最不受人待見的紈绔，卻牽出了這么多的人和事，趙宛如凝著張慶。

    張慶便繼續(xù)說著，有著宗室與世家撐腰, 顧氏自己又頗有些能耐與姿色，那些個(gè)權(quán)貴紈绔子弟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但她對這個(gè)臭名昭著的丁四郎似乎不同。

    如何不同？

    旁人尋她想要見她, 都是要看她的心情，但不管心情好壞，大多都是拒之不見的，但是這個(gè)丁紹德尋她，她卻是從來不拒的。不僅如此，就是她正在陪客時(shí)，只要聽見丁紹德來了，就算是那客人拿出堆山的金銀她也絕不會(huì)多留片刻，也全然不顧她們的顏面。

    紅蔻丹的指尖輕劃著自己的掌心，勾起了她絲絲興趣，這兩個(gè)人，真是有趣呀！

    顧三娘！眼眸變得深邃，不過，我更為感興趣的是丁家的四郎！

    姑娘覺得？

    能吸引心高女子的人，定然不會(huì)像他表面這般，他的紈绔，是裝的。趙宛如篤定，至于原因，就看你們的了！

    張慶拱手，屬下一定調(diào)查清楚，只是丁府的內(nèi)幕極深，戒備也十分森嚴(yán)，丁紹德一旦入了府內(nèi)，我們的人便很難...

    我說了，這要看你們自己！趙宛如凌厲道：細(xì)作別人能用好，難道你就不能？

    是屬下愚鈍！張慶慚愧。

    不管如何，十六七歲的少年能夠裝這么多年不被揭穿，定然是不簡單的。

    姑娘是想？

    這個(gè)人，給我看仔細(xì)了，有空我要會(huì)一會(huì)，也許是一個(gè)值得深交，有用的人。趙宛如勾起嘴角輕笑。

    顧三娘這般看重丁紹德，里面定然也有緣由，而顧三娘身后站著的是折楊兩家。原先她就想拉攏楊家的六郎，如今不僅多了一個(gè)楊家，更有了意外的收獲。

    當(dāng)今天子的同胞長兄自己的親伯父，楚王趙元佐。

    大內(nèi)這幾日也傳出了消息，丁紹文被提拔為歸德將軍，按慣例官員升遷以及立功都能上表舉薦，丁紹文此次舉薦了張雍，官家下詔任命張雍為戶部侍郎，權(quán)知開封府。